第一百一十一章 胳膊擰不過大腿

謝晉元怒斥道：「自從有了你們之後，把廠里的人召集起來，三天兩頭的開大會，廠里生產一天也沒有正常過。你還揭人家短，不停地在工人中製造矛盾，破壞團結。你才有罪。路星海，你說，你是不是有罪？」

路星海沒想到這個謝晉元這麼大膽，而且這麼能說，這麼會上綱上線，竟然把矛盾轉移到自己身上。不是說這個謝晉元是一個只會亂髮脾氣的大老粗嗎？傳聞真是害人不淺啊。

面對謝晉元的指責，路星海必須要撇清自己。不然的話，不僅這個會沒辦法開下去，自己的威信也受到影響。沒有威信，手下這個隊伍就不好帶了。

謝晉元話音剛落下，他就立馬拍案而起，怒聲對謝晉元說道：

「謝晉元，你不要胡說八道。你只是一個井底之蛙，沒有文化的工人，只知道眼皮底下的一點事情，看不見國家的大事。我們開大會，做的事情都是事關國家命運的大事兒。」

「和整個國家的命運相比，廠里停工幾天根本不算什麼事兒。而且不光我們廠是這樣，很多地方都是這樣。」

他匆匆忙忙解釋幾句之後，不等謝晉元反駁，就接著說下去，他必須要把話題主動權奪回來：

「謝晉元，我問你，你前幾天在遊行的時候當眾搶走了曲子文，有沒有這件事兒？」

路星海到底有經驗，很快就將大家的注意力從自己轉移到謝晉元的頭上。

「是我。那又怎樣？那個曲子文是好人。他是從部隊轉業，在抗美援朝戰場上流過血立過功。來到咱廠以後，還給咱廠許多人看過病。這樣一個人，你竟然這樣對待人家，簡直就是壞人的行為。這還不算，虧你們想得出來，用那麼細的鐵絲勒住他的脖子，差點讓人家死掉。」

謝晉元理轉身面向台下，繼續說道：「大家說，他們這樣對待曲子文，對不對？」

看熱鬧的人從來不怕事情鬧大。台下立刻就有一些人大聲呼應：「不對！」

路星海氣急敗壞的大叫一聲：「謝晉元！你住口！今天是說你攔路搶人的行為，你不要轉移目標！」

旁邊的張新宇看見事情有可能失控，也趕緊站起來幫腔，大聲說道：「謝晉元，你只要承認當眾搶人就好。你說的那個曲子文，現在我們已經查明是隱藏的敵人，現在被我們挖了出來。你竟然同情敵人。你說，你有沒有罪？」

張方宇不愧是紅新衛的智囊，比起只知道大喊大叫的陸星海強得多。他巧妙的將問題轉移到謝晉元的立場問題上。

「敵人？你說他是敵人？我還說你是敵人呢。你迫害同志。你才是混進咱廠搞破壞的敵人。你破壞起來，比任何敵人都厲害。」

「以前大家廠里參加學習的時候都是怎麼說的？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樣火熱。看看你們，現在是怎樣對待工作，對待同志的？你們對同志的溫暖和對工作的熱情在哪裡？」

按說，謝晉元講道理講不過對方。但是，他有一個經驗，就是在自己不知道應該如何辯解的時候，可以藉助別人的話。即使不對，自己也是言之有據。比如廠里以前組織大家學習時說過的話。對工作熱情對同志溫暖，誰敢說這個話不對？在任何時候，也沒有人敢於質疑。

另外，謝晉元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他很會講道理嗎？他要是很會講道理，就不會有那麼大的脾氣了。他做事情歷來都是按照自己的感覺來判斷對錯。在他的眼睛里，對國家建設有利的，就是好的。破壞國家建設的，就是壞的。對同志友愛就是好的，對同志迫害就是壞的。

謝晉元給人的印象是大老粗，脾氣不好。但是這次他的話說到很多人的心裡。台下的群眾，也都是和謝晉元一樣的工人，文化不高，容易感情用事。當初，陸星海利用他們的這一點，很容易影響他們，現在，謝晉元的話也同樣很容易影響到他們。

路星海看見張方宇也沒有壓住謝晉元，看見事情發展不好，立刻指揮身邊的幾個人：「去！把他給我抓起來。」

兩個人立刻衝出來，伸手抓向謝晉元。謝晉元一看，怒吼一聲：「怎麼，沒理了就要動手嗎？來來來，看看誰怕誰！」

謝晉元自從被帶到台上，雖然到現在為止，在氣勢上沒有落下風，但是，這個名聲不好聽，他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見到這些混蛋竟然敢跟自己動手，不禁怒氣迸發，揮舞著拳頭迎了上去。

這兩個人也是奉命行事，他們也聽說過這個謝師傅脾氣暴躁，心裡本來就有點畏懼，表面上氣勢洶洶，其實不敢真的下狠手。

謝晉元常年在第一線工作，別看他的人已經到了中年，體力依然很好。他看見二人過來，毫不客氣，一拳打到一個人臉上，將他打的後退兩步，然後一腳踹到另一個人肚子上，將這個人踹的彎下腰去。這二人也是普通工人，以前知道這個謝師傅很厲害，這次實實在在的挨了打，親身體驗了謝師傅的生猛，於是不敢上前，就那麼僵持起來。

台下群眾看見台上動武了，紛紛鼓噪起來。有的人大聲叫好，給謝晉元助威。這下讓路星海幾人尷尬起來。

很巧，這個時候老天爺來救場了。天上忽然下雨了。台下的群眾可不管台上的人會怎樣，紛紛抱頭四散。路星海有了台階，順坡下驢，立刻宣布散會。這次大會不了了之。

晚上，蘇東海忽然帶著幾個人來到謝晉元家裡。

這個基建科長，雖然官不大，因為之前收別人的禮物被人記恨，所以運動一開始，雖然官不大，也受到衝擊，緊隨著廠長王思遠，也被揪出來了幾次。

經過幾次被群眾觸及靈魂之後，他原來的趾高氣昂不見了，見人就滿面笑容，點頭哈腰，有點卑躬屈膝的樣子，讓人不屑，看不起。結果，也就沒有再被收拾了。說起來，這也屬於小人物生存技能之一。

被人瞧不起，他絲毫沒有在意。比起名冊上那很多的人來說，他的情況還算很不錯了。他的心眼很活泛，今天他們看見謝師傅在台上不畏強權，怒斥路星海，心裡就有了想法。這個時候他放棄前嫌，低下頭來找謝晉元。

謝晉元本來性格豪爽大度，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以前的矛盾早就忘掉了。見到蘇東海來家裡，趕緊招呼客人坐下。

寒暄幾句之後，蘇東海說明來意。

原來，蘇東海身後這些人，都是被路星海他們排斥在外的，他們對於自己的處境感到擔憂，但是面對人多勢眾的組織，他們沒有反抗的力量。在這個浪潮下，個人的力量是十分渺小的，要保護自己，必須需要集體的力量。他們迫切需要一個能夠保護自己的組織。於是，就不謀而合的想到，請謝晉元出頭，也成立一個組織。

在當時，成立一個新的組織，簡直是太容易不過了，不需要經過任何批准，只要帶頭的人有號召力，有人願意參加就行。不過，謝晉元對於成立新組織毫無興趣。他從心底對於這些人和事情是反感的。好好的一個工廠，自己帶著人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現在被弄得亂七八糟，各個車間也不生產了，機器長時間不運轉，有的地方都生鏽了。這對國家是多大的損失啊。

本來廠里工人們之間很和睦，工作需要的時候都能夠相互幫忙，休息時間打牌下棋釣魚，其樂融融。現在呢，也被造反派弄得互相結仇。有的鄰里之間由於屬於不同派別，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謝晉元不高興的問道：「成立新組織，是和路星海他們一樣嗎？」

蘇東海說：「謝師傅，我們正是要和他們不一樣，才要成立一個新的組織。」

「謝師傅，今天你在台上做的，我們都看見了。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是一個人和他們斗。今天碰巧下雨，事情不了了之。要是繼續下去，後果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謝晉元哼一聲說：「我不怕他們。」

蘇東海說：「謝師傅，你是不怕他們。但是他們人多啊。你看，路星海說曲子文是壞人，曲子文就是壞人，被抓起來，你說路星海才是壞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動他。如果我們也成立一個組織，我們就能夠保護自己，他們就不敢隨便抓我們的人。」

旁邊的人也勸說：「謝師傅，蘇科長說的有道理。」

謝晉元也知道蘇東海說的有道理。自己一個人和一個組織斗，終究是胳膊拗不過大腿。但是，自己對組織這個字眼實在是十分反感。自古以來，這樣的組織的下場都是不好。現在這個新社會講究民主，提倡人人平等，但是也不需要用組織這個方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