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叛亂之初
雖然白馬關是邊關重鎮,這裡的客棧相比大魏腹地繁華地帶實在不可相提並論,但有句話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因此在這客棧的後面還有幾個院子,談不上清雅華麗,但好在獨門獨戶。
當然,價格相較一般的房間貴上不少。
徐亮帶著鏢局的人住在另一間客棧里,一來是這邊的價格實在太高,於鏢局而言算是一筆不必要的開支。而另一方面,則是經過樊軍的事情后,他對林安之這一行人有些忌憚。加上林安之讓他率先進城的事情,讓他心頭蒙上了一層莫名的陰霾,總覺得在這白馬關中,最好是跟這位身份神秘的林公子保持距離。
祝霽月坐在客廳里,李雯在旁擺弄著她的伏兂劍,張揚自然是隨伺在邊上。
「林安之去了多久了?」祝霽月忽然開口問道。
「少爺過去了一個時辰。」張揚賠笑著道,「祝小姐不用擔心,那個李懷明是老太爺的舊部,不會有事的。」
祝霽月眉頭緊鎖,道:「我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好像什麼地方不對。」
張揚想了想,道:「會不會是這段時間太過緊張了?」
祝霽月輕輕搖頭,忽然面色微變,道:「林安之說商隊來往頻繁,那李懷明又說安作仁不在白馬關中?」
看著祝霽月的神色,張揚心頭咯噔一跳:「少爺是這麼說的。」
「你第一次去城主府的時候,問到安作仁城守,那個副將紀靈怎麼說?」
張揚臉色微變,道:「他說是外出公幹。」
「你是南院有官身的人,若是外出公幹,為何不肯說出是去幹什麼?巡查白馬關邊關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他為何要隱瞞?」祝霽月的聲音漸漸變冷。
張揚眼角微跳,道:「您的意思是……那個紀靈在隱瞞什麼?」
祝霽月站起身來,冷聲道:「你立刻去城主府,若是能見到林安之,就說我這邊身體不舒服,讓他趕緊回來。若是見不到,就立刻回來複命。」
「是。」張揚趕緊奔出了院子。
「李雯。」祝霽月叫了聲。
李雯倒背著伏兂劍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道:「在呢在呢!」
「你也去城主府,如果有變故,不要輕舉妄動,隱身暗中,切保林安之的安全。」
「我這就去!」
李雯應了聲,也跟著奔出了客棧。
祝霽月站在院中,眉頭緊鎖:「希望是我猜錯了……」
……
林安之盤膝坐在地牢里,相比皇城的刑部大牢,這裡的條件明顯要差了許多。地面黑漆漆的滿是污穢,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臭味。或許唯一相對乾淨的,就只有林安之坐著的那一堆稻草。
除此之外地牢里還關著不少人,一些是犯了軍紀被押送到這裡的,還有一些看上去衣衫打扮不像是軍人,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被抓起來。
林安之盤坐在稻草上,微閉著雙眼,面色冷峻。看似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內心裡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李懷明竟然有問題?!
他是白馬關的三號人物,若是說他都出了問題了,那紀靈副將呢?那安作仁主將呢?
林安之心頭砰砰亂跳,原以為只是西晉單方面的陰謀攻勢,沒想動的是,這竟然已經牽扯到了白馬關城守的地步。
若真是安作仁反了,他能做什麼?
下令打開白馬關城門,放西晉大軍入關?
不可能,就算他答應了,下面的軍官也不會答應。
別看白馬關守軍一副痞子像,但真牽扯到叛亂的案子,林安之相信沒有人會附和他們。那麼安作仁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口派遣各種任務,不斷抽干白馬關的守軍,讓這裡成為一座空城。
但若真要這麼大的動作,能瞞過南院密諜?能瞞過軍部在此地設立的各種監察機構?而且各中低層將領也不是傻子,安作仁若是真這麼做了,不用十天,密報就會傳到西南道刺史那裡。而且如果真能這麼做,也就沒必要來今日這麼一出,更沒必要弄那些商隊進大魏。
更何況,白馬關外還有無數烽火台,西晉大軍一旦有動向,根本不需要通過白馬關,烽火燃起,很快整個大魏就能知道白馬關有變。
就算安作仁是白馬關守備,也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放西晉大軍入關的。
那安作仁到底想做什麼?或者說李懷明和紀靈,到底想做什麼?
林安之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都是可以確定,李懷明既然對他出手了,那就斷然不會放過客棧里的人。
這也是林安之現在最擔心的,只希望祝霽月他們能見機行事,在李懷明動手前躲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地牢里暗無天日,只有臨近大門口的油燈點亮著。不過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見李懷明帶著一隊士兵走了進來。士兵手中抱著些東西,視乎還有幾個拎著食盒。
到了牢門口,李懷明站定了腳步。
「可還習慣此處?」李懷明問道。
林安之笑了笑,道:「條件有些差,但也算習慣,我坐牢的經歷著實不算少,刑部天牢也呆過。」
李懷明朝身後的士兵招了招手。
士兵們立刻上前,把桌子擺好,放下食盒后就行禮離開。
李懷明盤膝坐下,從食盒裡取出幾碟精緻的小菜,之後還從裡面取出一壺酒和兩個杯子。斟滿倒上后,放到了囚籠前。
「少爺,請。」
林安之抄著手怡然不動,淡淡地道:「少爺兩個字,我可不敢當。」
李懷明微微沉默,道:「林大人,可知我為何會做那些?」
「哪些?」林安之微微掀了掀眼帘,「是投遞叛國,還是栽贓嫁禍,誣陷朝廷命官?」
李懷明苦笑搖頭,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喝酒。」
林安之想了想,這才端起酒杯,也不管李懷明,一飲而盡。
「不怕有毒?」李懷明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口冷笑:「白馬關地牢重兵把守,要殺我何必用毒?」其實在他心底還有一句沒說出來,便是你若用毒就更好了。
李懷明嘆氣道:「少爺,你不明白。」
「那你倒是說說,讓我明白一下,到底是什麼讓你如此喪心病狂,竟然想著放西晉大軍入關。」
「少爺覺得這白馬關怎麼樣?」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白馬關怎樣?這要如何說起?邊關重鎮,多是貧苦之地,難不成你還想白馬關繁華如皇城?」
「那麼少爺,你覺得這幾年朝廷對我白馬關怎樣?」
這話讓林安之心頭微動,道:「這問題和剛才一樣,既然是邊陲重鎮,各種軍糧調撥物資運輸,自然都不會少。你要說朝廷對白馬關怎樣,你希望怎樣?」
李懷明緩緩道:「少爺,我估計這輩子是沒機會見著老將軍了,所以後面的話跟您說,便當是跟老將軍說了。」
聽了這話,林安之翹起嘴角,道:「爺爺不會想聽你說這些,他若是知道你今日之舉動,多半是手起刀落先收了你的人頭。」
李懷明彷彿是沒聽到林安之的言語,再次給自己斟滿一杯,一飲而盡后,輕輕嘆了口氣。
「我不服啊,我們白馬關的老兵,都不服啊!」李懷明輕聲道,「二十年前陳留之亂,我們白馬關駐軍一直想著便是跟著老將軍南下勤王,但西晉大軍在側不敢動,只能在心頭指望著老將軍能一舉成行。功夫不負有心人,老將軍果然一舉建功,將逆賊陳留斬殺。少爺,你可知那時候我們白馬關是什麼情況嗎?」
林安之老老實實地回道:「不知。所有記錄都是在關內關於陳留之亂,對於邊關的情況,確實是記錄很少。」
李懷明自嘲一笑,道:「是啊,大家都看著關內如何大獲全勝,如何剪除叛逆,但沒人知道,就在老將軍率軍南下的時候,西晉大軍突襲白馬關,二十萬將士戰死無數。白馬關被西晉日夜不停攻打一百三十六天,二十萬將士死守關隘,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六萬人……」
林安之聽著,眼皮微跳。
關於這一段,沒有任何資料有記錄,便是南院的卷宗里,關於這段時間的記錄也是相當模糊。林安之當時查閱卷宗的時候也在奇怪,為何西晉沒在那段時間進攻?便是國內有些微的矛盾,但面對這天賜良機,怎麼會無端放過?
原來結果就在這裡,只是不知為何,最終大魏卻選擇把這段歷史塵封。
「為何大魏沒記錄這些事情?」林安之問道。
「你問我,我去問誰?只知陳留之亂平息后,大將軍再次返回白州,這一次,竟然是要帶著我們強攻西晉。」李懷明自嘲一笑,「朝廷倒真是慷慨啊,命令一下,舉國動員,但凡年滿十六歲的少年人,一茬接一茬的被徵兵入伍趕來這西北邊關,只是兩月時間,白馬關兵力便被補充置三十萬。之後的事情,少爺都知道了吧?」
林安之微微沉默,緩緩道:「驃騎大將軍林煜文帶兵西征西晉,損兵折將大敗而歸……這是爺爺親口對我說的。我沒細問過,只知道每每提起,爺爺神色總是帶著幾分寧凝重。」
「損兵折將是當然的,否則也不會撤軍。」李懷明喝了口酒,緩緩道,「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當兵打仗,自然是一早就做好戰死的準備的。但後來……」
李懷明說著露出一抹嘲諷笑容:「你知道朝堂龍椅上那位說什麼嗎?他下令西北邊軍原地駐守!原地駐守,沒有任何援軍,沒有任何輪換!呵呵……你知道嗎,大魏主力撤軍,西晉乘勝追擊,那之後的白馬關是怎麼過的嗎?那些身受重傷的,沒了手腳的老兵,但凡還有一口氣,就必須拿著武器衝上城頭,跟西晉的士兵廝殺。你覺得,朝廷對我們公平嗎?」
林安之沒有言語,這番話不算長,但已經足夠讓他明白為什麼西北邊軍會有今日的舉動。
只是……
林安之緩緩道:「你也是白馬關的主簿,應該明白戰略部署總是有取捨,而且大魏也沒有捨棄西北邊軍,每年各種物資總是率先供應白馬關這邊。西南道、正南道上的糧草馬匹,優質兵刃,也都是先由白馬關邊軍挑選,之後才會發放到西南道、正南道各處。」
李懷明偏頭笑了笑,道:「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整整二十年,朝廷甚至不肯承認當年的戰敗,邊關將士的戰死損傷,朝廷更是沒有任何撫恤!這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保住他那幾分面子,要讓天下人都覺得他是明君,不曾興昏庸之兵!他就是想證明,他是比陳留、比先帝更適合做那個位置!」
林安之沉默著,對於那張椅子上的那人,他親身經歷過他的無情。哪怕是對林安之這個私生子抱有幾分歉疚,卻依然不肯給予任何的暖意。
換作是別人,林安之或許會覺得李懷明的話中有誤會,但換作是那個人,只要聯想他的為人,林安之真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
就如同當初在御書房內,商量南莞之事一樣,他就曾說過,若是能換的平定南莞的功績,便是讓太子穿上女裝遠嫁南莞,也能答應。
這樣無情之人,為了自己的千秋聲明,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而最重要的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二十年前遠征西晉的戰役被刻意淡化,白馬關的軍事不得升遷,這些都代表著那個人的意志。
「但你可曾想過,一旦西晉大軍入關,那便是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林安之緩緩道,「你們對那個人的恨意,難道就該讓所有大魏百姓跟著遭殃?」
「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了。」李懷遠盯著林安之,原本因為酒意帶著幾分迷茫的眼神漸漸清明,「他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他不是想千秋萬代,留名青史嗎?我們這就隨了他的願,讓他成為大魏歷史上最大的昏君!」
林安之心頭嘆了口氣。
「少爺在這裡好生休息吧,等西晉大軍攻破白馬關之後,我會把您的人頭送給神宗皇帝。」李懷明話音落下,便站起身來離去。只是一會兒工夫,外面的士兵就走了進來,把桌子酒菜全都收起,這又無聲無息的離開。
林安之眯縫著眼,心頭不斷盤算著。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看了可能四周,喃喃自語:「現在最緊要的,還是趕緊從這鬼地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