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巡防
安作仁也終於是收起了笑容,微微搖頭:「也不瞞你,沒什麼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林安之心頭漸漸火起,道:「安將軍身為白馬關鎮守,大戰之前棄城而逃,戰後手握重兵卻不思為國,這對得起朝廷嗎?」
安作仁抬起頭,盯著林安之一字一句地道:「那麼林大人覺得,朝廷對得起我西北邊軍嗎?」
林安之一時語塞,跟李懷明聊過之後,他就知道西北邊軍特別是中高級將領,對朝廷頗多怨言,那些被放在此處一呆就是二十年的將士,只怕早就對大魏記恨。而且真要算清了,這件事還真是大魏辜負將士良多。
當兵打仗沒有不死人的,大魏男兒自然不吝於戰死沙場,但終歸是要有個名份的。
二十年前西征那一役,數十萬大軍死於前線,最終別說是撫恤了,連個正當的名份都沒有,在大魏民間,甚至許多人都不知道這一場戰爭。
為的不是別的,只是為了皇位上那人的所謂的「清譽」。
他是明君,是中興之君,自然不能背上勞民傷財好戰無功的惡名。特別是在那個陳留剛滅,舉國百廢待興的時日里,更是不能讓自己沾染上這樣的名頭。
所以那戰死的十幾萬邊軍只能是無名孤魂,即便是活著的,也不能脫籍,不準返鄉,只能一輩子熬死在這白馬關上。
「你知道嗎,他一直想讓我這老傢伙回皇城,但卻一直不敢這麼做。」安作仁嘴角泛起一抹嘲諷笑容,「因為他知道,我若是走了,白馬關必亂。他也想過派人來替換那些中高層將領,也這麼做了,但收效甚微。」
「為什麼?」
「你以為被換下的人最後去哪兒了?」安作仁盯著林安之緩緩道,「南院的文案里,當真沒有記錄嗎?」
林安之心頭一顫,隱約猜到了什麼。不過南院卷宗成千上萬,他所能接觸的其實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特別是關於西北邊關,南院的記錄很少,甚至於連這邊的暗樁,都已經是若有若無的狀態。
這麼回想起來,恐怕不是南院對這邊的監視鬆懈,而是面前這位手掌白馬關軍政大權的老人,不給南院安插密諜的機會。
安作仁嘆了口氣,道:「不過我終究是老了,許多事情我能照應一時,總不能照應一輩子。」
林安之輕嘆了口氣:「所以你乾脆撒手不管,帶了親兵離開白馬關,把一切交給了李懷明他們?既不背叛大魏,也不愧對屬下。」
安作仁嘆了口氣:「我是白馬關守將,這終究算是叛了朝廷。」抬起頭,看著林安之,「現在倒是林大人準備怎麼做。南院行事手段你我都知曉,今日是要剪除我這叛逆,還是要怎樣?」
這個問題不光是安作仁,林安之從見著安作仁的第一時間開始,就已經在問自己。
見林安之久久沒有回答,安作仁失笑搖頭:「看來林大人還是沒想好。」他眼中閃過一抹疲憊,「不著急,慢慢想,先在這裡住下來。」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點了頭。
消息已經送回了大魏,白馬關之後如何變化,已經不是他能操控,現在與其返回大魏倒真不如留在這軍營里。就目前來看,安作仁對他並沒有什麼惡意,留在這裡說不定能有什麼轉機。
兩人望著一時無語,也沒有再細聊什麼。安作仁吩咐親兵進來,領著林安之離開了這中間營地。
「今夜口令月蝕,不用在遮遮掩掩的回去。這腰牌帶上,以後要來直接走大門就是。」
臨出這營地大門口的時候,安作仁給了林安之一塊腰牌。
有了行軍口令,還有了將軍的令牌,返回營帳的路上沒遇到什麼波折。到了營房裡,同隊的士兵也都還在睡著,藥效看來不錯。
林安之躺在床上,眉頭緊鎖,腦海里回想的始終是安作仁今晚說過的話語。
於大局無補啊……
林安之心頭嘆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依然如同往日一樣,小隊集合前往北面的山林里伐木。營地的修建依然在繼續,不斷的從山坳內往外擴展,看起來安作仁將軍是想把這裡建造成一個牢固的軍事基地。
有長期留在這裡的打算?
林安之暗暗皺眉。
工作日復一日,林安之的傷勢也在逐漸好轉。營寨最深處依然沒有消息傳出來,看來安作仁沒有揭開他身份的打算。
結束一天的工作,一隊人坐在林子邊休息。
林安之眼眸微轉,看了眼在邊上脫了鞋,正揉著腳底板的隊長。
「張頭兒,咱們這麼伐木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林安之嘆了口氣說道。
這些日子也跟隊伍里的人混熟了,隊員們原本對他的隱隱提防,也在他可以套近乎的情況下改善了不少。
張頭兒是小隊的隊長,全名張海平,算是土生土長的白馬關人。
他一陣嘿笑,道:「怎麼,這才幾天就不耐煩了?」
林安之撇嘴道:「現在白馬關在西晉人的手裡,難道咱們就這麼看著?」
這話讓周圍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帶著些微的沉悶。
這些人都是白馬關的士兵,無論內心底怎麼想,但有一點是不變的,從他們進入軍營那一刻起,西晉就已經被當做了生死仇敵。這麼些年雖然沒有大的戰事,但又有誰沒有些親朋好友死在對方手上?
而現在,上面的官老爺們,竟然就這麼把白馬關拱手相讓了。
士兵不懂上面的人怎麼想,但心頭卻是隱隱壓著一股火氣。
如果帶隊出來的不是白馬關鎮守安作仁,只怕下面的士兵早就嘩變了。
「這些事自然有上面的大人物管著,咱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張海平勉強笑了笑,「你總不會覺得自己比將軍們還聰明吧?」
林安之搖頭,道:「我總是覺得,既然是大魏的兵,這種時候總要做些什麼的。」
黎明時分,林安之微微睜開眼,營房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營房大門被打開,一名將領帶著兩名親兵大步走了進來。
聲響驚動了房中的所有人,隊長張海平第一個從床上蹦了起來,來不急穿好衣物,就立刻站直了朝那將領抱拳行禮。
「張海平見過吳參將。」張海平恭聲道。
吳參將面色冷凝嚴肅,看了可能營中,目光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誰是林泰然?」吳參將叫了聲。
林安之在營地里一直用的還是那個假名,也好在這個名字不算生僻,正巧白馬關里有一個,林安之就借著這個身份混到現在。
「屬下在。」林安之出列沉聲道。
吳參將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這才微微點頭,目光重新落在張海平身上。
「你等今日出發,往東北方向例行巡邏。」
「是。」
張海平沒有多問,等吳參將走後,立刻吩咐小隊的人開始準備。倒是旁邊的士兵頗有些好奇,圍著林安之問了幾句。
「林兄弟,你認識吳參將啊?」
林安之心頭琢磨著,應該是安作仁將軍那邊有跟吳參將打什麼招呼,不過多半是沒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否則在這種情況下,那吳參將不可能這麼淡定。
「不認識。」
「那他怎麼會忽然叫你?」
林安之撇嘴:「這誰知道呢。」自嘲著笑了笑,「興許是我有些來路不明吧。」
一眾士兵先是一愣,轉而便是一笑了之。
其實不光是這些士兵,就算是林安之也心頭疑惑,這個吳參將這麼叫一聲,到底是什麼意思?
巡邏是軍營士兵的例行工作,兩千人的部隊潛伏於此地,食物飲水都能在早期有過安排,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保密。
白馬關的情況已經在軍隊中傳開,人人心頭都彷彿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那位高居於寶座上,手掌白馬關軍政大權二十年的將軍。
和上次的巡邏一樣,小隊十一人輕騎出發,只帶了三天的口糧。在北雲山中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食物,這對於每一個白馬關士兵來說,是最基本的常識。
北雲山是大魏西北側最大的山脈,從西北道邊境一直延綿而下,是大魏西北道和正西道天然的邊境線。
進入北雲山北段三天,輕騎兵小隊在密林中穿梭著,沿途檢查痕迹,查詢是否有別的人馬經過。
「北雲山看似不設防,但其中到處都有我們布置的警戒線,一般軍隊或者野獸經過,會在不經意間觸碰到。通過觸碰的痕迹,大概能辨認出到底是人還是野獸。」張海平給林安之解釋著。
林安之邊聽邊點頭,這才是正理。不過表面卻是露出幾分尷尬,搔頭不好意思地道:「我一直在城內值防,沒到關外來過,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張海平聽著一陣輕笑:「這些以往都是機密,你就算真到關外巡防,只怕也沒人會告訴你。」說著他就想到了現在白馬關的情況,神色一陣黯然。
林安之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安慰道:「也不用太擔心,朝廷中的官老爺總會想辦法的。」
「希望如此。」
夜幕緩緩降臨,被分散開往四周巡邏的輕騎兵小隊也漸漸收攏了回來。林安之因為「傷勢不輕」,所以留在了隊伍里。不過只有林安之自己明白,其實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不過是從外表看上去依然是有些嚇人。他自然也不會說破,樂得跟著張海平呆在隊伍里居中策應。
「隊長,北面有些發現。」一名騎兵說道。
林安之和張海平相視一眼,帶著人就往北面小心的潛伏過去。
很快到了一處小山下,一行人安排好馬匹后,便下馬潛伏了過去。
「就在前面山坳里,有人活動的跡象。」那騎兵低聲道。
張海平眯縫著眼看過去,樹林外隱隱綽綽,似乎沒看到人影。不過能隱約分辨出,在那裡似乎有幾個建議的營帳。
「都小心些,有可能是西晉的哨兵。」張海平低聲道。
林安之眯縫著眼看了看,低聲道:「我過去看看。」
張海平看了林安之一眼,有些猶豫:「你的傷還沒好……」
「放心吧。」
林安之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潛伏的地方,朝著那山坳的位置靠了過去。
張海平就感到手心有些冒汗,他對「林泰然」的第一印象應該就是在那密林中,「林泰然」潛伏在旁幾個時辰,和他們比著誰更有耐性。之後就是陳大人到場,幾下功夫就把他給揪了出來。
只不過,那時候這個「林泰然」身負重傷,看不出真實實力。現在在營地里休養了一段時間,雖說還是有傷在身,想來應該比那時候要強多了吧?
這麼一回想,張海平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對這個「林泰然」的實力如何,竟然沒有個清晰的認知,只知道對方是白馬關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