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帝心如淵(下)
帝王不怒反笑,接著道:「你是個懂事的,不枉依蘭疼你多年,當時朕與依蘭都商量好了,待你歸來便冊你為公主,留在身邊兩三年再選個駙馬把你尚出去,依蘭連嫁妝都給你備好了,沒想到……那年難產,她落了病,身子愈發不好了,一直撐著就是為了等你回來,天天望眼欲穿,盼你比盼朕都勤。」
蕭月璃不禁皺眉,這話怎麼酸溜溜的?
帝王白了她一眼,道:「後來她連晨昏定省的力氣都沒了,可見著朕還是會問一句:阿璃找到了嗎?說實話,朕很嫉妒你。」
蕭月璃紅了眼圈,忍著不讓眼淚掉落。
「其實她的身子不宜再有孕了,早年孿生龍鳳傷了元氣,后又難產大出血,說是敗了身子也不為過,打她難產之後,朕有一年多沒與她……」
蕭月璃面色微紅,不自在的咳了咳,她再怎麼厚臉皮也還是個姑娘,這種閨房陰私就不必說給她聽了……
帝王彎了嘴角,旋即又落寞下去:「去年,她把嫁妝收起來了,也不再勤著問你的消息了,她怕自己等不到你回來,就在朕這裡討了旨意,若你回來時已有夫婿,公主旨意照舊,若無夫婿……就收你入後宮,將她的孩子們都放到你膝下撫養,徹兒是太子,將來是要繼承江山的,你作為養母就是西宮太后,若朕無冊立繼后或立你為後,那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太后……」
「別說了!」蕭月璃幾近崩潰的捂著耳朵,連連退了幾步,看向帝王的眼神也滿是驚恐,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正惶恐不安:「我不要!我不做你的妃子,更不做你的皇后!你少拿阿姊壓我,我欠阿姊的恩情我自會報答,但絕不是用這種方式!」
說著,便用手摸索著厚重的石壁,迫切的尋找機關:「開門!我要回家!」
帝王冷哼一聲,忽的吼道:「你以為她還能活多久!」
蕭月璃只覺半空一盆冰水迎頭倒下,頃刻間滅了她所有的火。
「她早已是強弩之末,這次強行有孕無疑是催命!」帝王想到愛妻委曲求全、顧慮大局的模樣,便痛心不已,他知道在許依蘭心中始終有個結,那個結就是蕭月璃,他不願愛妻留有遺憾,寧願來當這個惡人:「朕早就問過御醫了,這個孩子保不住,最多再有兩個月,她就落胎了!落了胎,她這個人也就……」
兩個月……那不正是閱選的日子嗎?
蕭月璃狠狠抹了把不知何時已流下的淚水,冷笑連連:「你早就算好了!」
帝王重拳砸下,震得整間密室都彷彿晃了晃,鬼魅般的聲線帶著慍怒在蕭月璃身後響起,再不復從前模樣:「朕不是在與你商議,朕是在命令你!」
蕭月璃滿面淚痕,高傲如雀,倔如磐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那你就下一道明令,讓我遵旨!」
「你以為朕不敢動你嗎!」帝王怒不可遏。
蕭月璃更是怒不可及:「我是欠阿姊,不是欠你!若阿姊不成……我就殉葬!」
「鳳儀宮奴才多得是,輪不到你殉!」帝王怒極掀桌,珍品佳釀碎裂滿地,驚天動地的聲響卻散不出這間密封的石室,正如面前對峙的兩個人,心緊緊閉著,誰也不願打開。
帝王面色鐵青:「阿璃,不要逼朕!」
蕭月璃心底一片凄涼,淚水麻木的流著,與心口的血融為一體,滲入冰冷的骨髓,結成厚重的寒霜。
「你還有什麼手段?株蕭家九族?你以為我在乎嗎!」
帝王怒極反笑,詭異的笑聲回蕩在密室中,恍若陰曹地府里爬出的嗜血羅剎,冷血而可怖。
「阿璃,你不止有父親,還有母親。」
蕭月璃立時如遭五雷轟頂。
「冊封皇后,循例要追恩父母,泰山大人已追封了正一品承國公,那你說過世的承國公夫人是不是也得移葬陵寢啊?」
蕭月璃渾身冰冷,腳下也逐漸踉蹌。
娘親的墳冢……就在許嬸嬸旁邊……
「你隱姓埋名躲了這些年,肯定未曾回去看過……」帝王眼中閃著得意的光芒:「阿璃,白姨對朕有恩,不到萬不得已,朕是不會打擾她魂靈的。」
蕭月璃已然心灰意冷,她自認鐵石心腸,可惜最致命的兩個軟肋都掌握在眼前這個男人手裡,這就是自幼相識的後果。
蕭月璃承認自己輸了,其實她從一上京開始就輸了,京師是天子腳下,一舉一動又怎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帝王眼見那朵高傲的花漸漸凋落,心也不禁抽痛,但蕭月璃與許依蘭相比終是差了一截,何況還有江山在前……
良久,帝王自袖中抽出一本薄冊,悠悠嘆道:「阿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而朕要的也並不多,無非是讓你擔個名分,陪依蘭走過最後的日子,待日後……朕會給你時間與朕算總賬。」帝王一壁說著,一壁扯下衣架上的墨色金絲盤龍大氅走近她。
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蕭月璃本能的抗拒躲避,奈何前有石壁,後有帝王,左右夾擊之下,只能硬著頭皮接下。
「這是你需要的東西。」帝王將那本薄冊塞進她手中,貼在她耳邊低聲道:「阿璃,你什麼都不必做,萬事有朕。」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另一側緊閉的石壁竟轟隆隆的升起,顯出另一條漆黑蜿蜒的小路。
蕭月璃腦中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看著那條小路久久無法回神。
這間密室不止一個出口!
帝王對她的驚駭倒是極為滿意,大手一揮,道:「去吧,這條路直通宮外,有人會帶你離開的。」
電光火石間,蕭月璃只覺一道驚雷砸下,面色慘白:「這條路通尚清門外?」
帝王笑而不語。
蕭月璃忽覺一雙無形的大手正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喘不過氣,透心的寒意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激得她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根根倒立如刺,深深刺入她的肌膚,痛徹心扉。
蕭月璃幾乎是帶著極度的驚恐落荒而逃。
同樣的漆黑,同樣的血腥,蕭月璃的記憶彷彿回到了被屠村的那一年,她是那麼無助,那麼害怕,就如同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