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明裡暗裡
太后同元妜噓寒問暖的一陣,使了使眼色,殿里的宮人都悄聲退了下去。
元妜見人忽然撤走,一時不明所以。
太后牽著她去書房看一瓮池魚,笑容依舊,和藹可親。
她拿著一刁水草逗水裡的游魚,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到:「小元妜啊,你說,若是幾百來年前環安王沒有叛亂,如今會是何模樣。」
元妜愣了一下,不知太后今日怎麼會提起常日最忌諱的事,平日說得好聽的起義二字也換作叛亂。
元妜垂眸琢磨了一下,環安王,是如今孟氏天下的老祖宗,第一人。
無論幾百年前他是反叛,還是揭竿起義,風評如何,她都不好往壞處說。
她略略沉吟,泯然一笑道:「元妜不懂大勢,只以為國若不能行一國之力,必然有能力者替之,昔日若無環安王,怕也是有別的什麼人出來。」
「你這麼說也對,百年身死人歸土,無妄說其過錯與否。可要是要說,要哀家說,明祖只是平庸卻不愚蠢,若是當年聖祖安於當時現狀,大璃便不會有後來的分割,也不會亂了那麼代人。」
太后捻起逗魚的水草,擱置在一旁的碟瓷器中,笑容滿面,若清風拂過。
元妜靜心聆聽,太后這番卻是實話,聖祖不安現狀,弒兄逼父,鬧得大璃各處分散,其身後百年皆受氣影響。
她偏頭看著別處,一時啞言無語。
「可若說錯,也算不得多大的錯,生在帝王之家,本就少有骨肉情親可言,一朝權勢在手便可得天下之富貴,不過都是凡夫俗子,任誰會有不動心的?」
太后一面說,一邊領著元妜轉了一圈,她動了牆上的一個暗格,書架一轉退出了一道門來。
狹窄的通道里,元妜借著微弱的光線瞧著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畫卷。
以為這是個私藏曆代祖先畫像的地方,可走到一半,太后驀地停下腳步,在一卷美人圖前頓了片刻。
她望向畫上的美人,微微朝著畫像慘淡一笑。
元妜隨著她目光望去,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而後是小巴脫臼半的驚愕。
畫上之人與她在王府之中的畫卷上看見的,同為一人,甚至是同一張畫。
一面銅鏡,一面美顏嬌娥,一束長發高高盤起的背影。
是畫中人所作嗎,為何同樣的畫有兩卷,或是為別人臨摹,元妜不知所以。
太后盯畫像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來,朝元妜慈眉善目的笑了笑,道:「畫上之人可美?」
「美的。」元妜收回思緒,收好錯愕的目光,溫言答覆。
太略略點點頭,舉著一盞明燈繼續向前走著,自顧自的開始介紹起來:「二十多年前這姑娘是我宮中的一個婢子,雖說是婢子,卻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懂事識禮,還略有才華,哀家很是喜歡。」
元妜跟在身側,點了點頭,只聽她說著,並不插話。
如果她猜得沒錯,太後知道她在暗中打探,想要旁敲側擊一番。
太后一個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人,居然為此事這樣委婉用心,看來其中曲直必然不如她想的那麼簡單。
她又說了幾句,畫上之人如何敏慧討人歡喜,便又轉回逗魚時的話上。
「聖祖氣死父兄后,你以為端惠太後行為如何?」
「……」
元妜跟著在一旁很是鬱悶,這半日來盡問她一些怎麼答都可能是錯的問題:「端惠太后是一個母親。」
這話回得得體,太后便也微微點點頭。
如何如何,不然如何。
想想端惠太后也是難為,好好的二兒子氣死大兒子和老公,自己上了位,她能如何,還能如何。
往事已定,端惠太后總不能一碗毒酒兒子與自己對半,喝完兩人一蹬腿,便齊活的全去地下團聚吧。
「活著的人好好活著,往事既如煙已去,便不堪再提。」
這次太后說完望著元妜,眼中自有深意。
「可公道若是不公道,自然要平反昭雪的。」
太后展顏一笑,抿嘴睨著元妜,緩緩輕言道:「可然後呢?」
元妜微微一愣了愣,她只想找到孟玄堇的母親,尋個是非曲直,並不是非要如何。
「便是只要一個公道罷了。」
太后眯起眼睛,笑意更甚一些:「哀家就這樣說吧,瑾兒待你如何,待別的側妃又如何?」太后眼中閃爍著光芒,她對玄堇與這丫頭的事雖然了解不是特別細緻,卻也八九不離十。
兩人說著,便來到一個寬敞的地方,此處像是在地底下,開在壁頂的隱蔽天窗透進來几絲微弱的光。
太后熄滅了手上的燈台,在圓桌旁的凳子上坐下身來。
悠然道:「若有一日,瑾兒為了你而罔顧其他某個人的性命,你覺得他十惡不赦嗎?」
這話問得元妜心中一悸,雖說她並不希望有那麼一天,可若真有那麼一天,她應該是有愧疚,和劫后重生的喜悅的。
「若是一日他當真如此,於哀家而言,更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小元妜你可明白?」
元妜悵然若失的望著掛滿畫卷的房間,遠遠近近,畫上的內容模糊不清。
就在今早,沒出王府門前,或者說就在太后說這番話之前,她都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的。
呂昭儀算計了呂綰,皇帝幫著呂昭儀害了孟玄堇娘親。
可換句話來說,皇帝貴為皇帝,他不過是用一個宮婢換了心愛之人的性命。
所以,他是有罪的嗎?
或許並不是最妥當,卻是無可厚非的。
後來,不知太后與她說了多久,她只覺得昏昏噩噩,出來時天色已晚。
宮中迴廊四處漸漸添了看起來火紅溫暖的宮燈,元妜卻覺得四肢發寒。
她攏了攏披風,捂得更緊些,但寒風凜冽像是將她吹得透透的,透過華服衣裳,穿過皮膚,漏進心臟裡頭。
陰陰的,涼涼的,她由內而外,冷的一陣寒顫。
她出太後宮門幾步,微微抬首,便見著不遠處的沐貴妃。
她似乎惆悵焦急,但瞧著元妜安然出來的一刻,便一股腦的通通都散了去,只剩一張舒展溫暖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