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
良久,林謙停下了那瘋人般的狂笑,回顧自己的一生,自記事起便過著無憂的生活,父親林逸是一縣的父母官,生活自然不成問題,母親對於自己也是照顧有佳。
至於林謙,衣食無憂、飽讀詩書,每日的生活都被填充的滿滿的,早起之時要與自己的老師一起早課,完事了還要練習世家子弟要學的琴棋書畫四藝,曾經的他覺得日子是如此的煎熬,甚至有了逃課的經歷,那一天晴陽高照,他背著自己的父母獨自出門,想要釋放自己一天,可是被父親發現之後,林謙便迎來了一生中第一次毒打,那一天他彷彿都不認識自己的父親,那個毒打他的人真是自己原來那個父親嗎
父親打自己的時候,母親苦苦求情,最後潸然淚下,父親方才停下,最終說了一句令林謙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話:「你身為縣令之子不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將來直到失去你就會追悔莫及。」
林謙當時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只以為是父親恨鐵不成鋼的氣話,直到有一天,一場真正的噩耗降臨了,到那時林謙才真正明白什麼叫追悔莫及,而這,也成為了他三年來一直所困惑的事情。
林逸為一縣之官,官場斗自是常見,見慣了家族的起起落落,也知道遲早自己也要迎來這一天,然而他的剛正不阿也正引來了其他人的不滿,礙了其他人的財路,日積月累之下,所有被林逸得罪的官員士紳聯名上書,不僅要廢除林逸的官職,摘了那頂烏紗帽,更要株連九族,方能平息官憤。
而林逸為了保住林謙,將林謙帶入密室隱藏,他才能逃脫這一劫。
林逸沒有錯,即使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會引來不滿,但他依舊還是做了,這是他的堅持,對於自己良心的無悔,他堅守了一輩子的本心,最後卻引來了這一場無妄之災,更是扣上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
「爹!」林謙思緒萬千,最後化作一聲呼喚,隨風而去。
他之前從來都不理解林逸的所作所為,難道為了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就寧願去得罪那些擁有絕對權貴的人,甚至家族的覆滅也在所不惜嗎?
現在他終於明白父親為何要這麼做了,因為他要堅守自己的本心,亦如自己想要堅守本心,不被世俗給同化,成為真正的自己一般。
林逸即使到死也無怨無悔,而林謙……亦是如此!
「記住,若是有朝一日你身在我這樣一個官職,也一定要克己守禮、勿要作惡,做的事一定要不違本心,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林謙喃喃,那是曾經被訓得最多的一句話,林謙到今日才明了,為何要堅守本心,為的就是要活得痛快、活得自然、活得不悔!
他曾是縣令的公子,一生榮華富貴自不用說,但是真正活出自己的,卻不是之前的任何一天,而是現在,因為他已經找到自己所要堅守的東西,亦如林逸一般。
他以為自己會這樣碌碌一生,心中的那種不甘、那種痛心,使他有了自己所要堅持的東西,他不願再沉淪下去,決定奮力掙扎,絕心反抗,就像誤入泥漿的蠻牛一般,不管掙扎有多麼無力,也要一直堅持下去……
林謙拿出已經很久未動過的筆墨,在一張白紙上揮灑起來,筆畫蒼勁有力,最終當他停下筆時,嘴角露出了笑容,上面豁然是『本心』二字。
世間多磨難,每一次磨難都是一道坎,總有要跨過去的時候,那些沒有跨過去的,就已經沉淪了下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堅持的東西,雖然不同,但能堅持到最後,一樣難能可貴。
林謙面對三年來的疑惑,心中已有解答,這三年來一直困擾著他的東西已經釋然,既然不知道未來如何,那就堅守本心,成為那盡出淤泥,我自清漣的蓮吧!
林謙滿面春風,走出房間,來到一處空曠之地,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圓月,沒有了這三年一直折磨著他的心病,林謙比之前更加精神,痛苦也罷,平庸也罷,他終要堅守本心,正如這黑夜的皓月一般……潔白、明亮,這些不是指做官的廉明,而是指他那一顆空靈的心……即使世界是浩如煙海的宇宙,人只是其中一顆普通星辰,他也要努力讓自己發出耀眼的光芒,不甘沉淪!
雖然林謙已經對三年前的事有所釋懷,但是孑然一身的感覺總是那樣的孤獨,周圍的螢火蟲閃爍著它們自身的光芒,成群結隊的飛舞,猶如漫天流光。
林謙拿出別在腰間的竹笛,這是母親親手給他做的,雖然不是什麼珍貴的物品,但是對於他來說卻異常珍惜。
林謙對於音樂的造詣雖然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從小就接觸音律的他,也多少有一些自己的了解。
將竹笛輕輕放在嘴邊,林謙感受著自己的心情,感受著周身的環境,吹奏出來,霎時間周圍的林木傳來了悠長的笛聲,伴隨著螢火蟲的翩翩起舞……
林謙不知道自己吹的是什麼音樂,或許曾經聽到過這樣的音律,又或者是想到什麼吹什麼,笛聲哀怨,沉重,彷彿周圍的事物都被這哀怨的笛聲震撼,夜鳥不再鳴叫,夏蟬也沒有了聲響,彷彿天地都清靜了下來,唯有笛聲傳響……
「月彎彎,掛長空,誰人酣睡夢中醒?只因離傷在心頭,凌亂之發亦不理,哪根才是煩惱絲?前事終逝,只留夜色相伴長相守。舊屋在,人盡散,何人翩翩又起舞?但因離人牽絆愁,舞不盡心中意,道不盡千般愁,何人曾道,但求來世亦能再續緣……」
這是林謙三年前所作的一首詞,看似平淡稚嫩的詞句卻勾引出林謙對親人逝去的痛苦,如今用在這笛曲中正合適,林謙不是什麼才華橫溢的大才子,但是這首詞對自己心情的勾勒也達到了極點,家人逝去,前路茫茫,這些都是林謙作詞的情感源頭。
夜已深,所有人都已睡去,帶著今日的愁苦與明日的期盼睡去,唯有這悠長的笛聲還在一遍又一遍的吹奏,一點也沒有停下了的意思。
「真是好曲子!」林謙前方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只見在不遠處一條青牛正向他走來,發出聲音的正是牛背上的一名俊逸青年,青年五官端正,眼中帶著一絲清明,深深的看了林謙一眼。
林謙停止吹奏,奇怪的望向那陌生的青年,心中思量著他是何時出現的?
「不知這曲子喚作何名?」青年問道,林謙見對方眼中清明無異色,一時間也生出了些許好感,再者自己孤身一人,現在多了一個說話的人想想也是不錯的。
「不過是隨便吹上幾句,還沒有來得及命名!」林謙搖了搖頭,淡然一笑,那種儒雅之色再次流出。
「原來如此,閣下的音律造詣非常,佩服,佩服。」青年詫異,旋即又恢復神色來,向著林謙抱拳。
「謬讚了!」林謙還之一禮,已經忘記要問這青年從何而來了。
林謙席地而坐,手中任然握著竹笛,青年又道:「不知這曲子可有詞句?」
林謙想了想,原本想說自己三年前的那首詞來,但是覺得太過稚嫩,便道:「沒有。」
「我這裡倒是有一首詞,恰好與此曲配齊,不知閣下可願給我這樣一個機會?」青年說道,情緒溢於言表,顯得很感興趣。
「請便。」林謙倒是有些好奇起來,對方的詞到底是怎樣的。
「三月三,夜船頭,春時好景掛樹勾,一席良言話。啼哭妻兒送行處,何時才能再相逢?夜鳥哀鳴,鳴不盡你我心中愁!夜行山,路難走,何人能道心中苦?但求離人莫哀愁,看不穿萬千事,思不盡那一人,何人指引,欲行千里尋宿終。」青年一口道盡,那種惆悵感自是不必言語。
林謙稍作思量,對方這首詞的確將愁表現出來了,也將思念道盡,可並不是生離死別,而是親人遠去,這一點和林謙有著很大的不同,但也並不是說這首詞與這首曲不搭調,只是與林謙所想與所感有所不同罷了。
「好詞!」林謙贊道,雖然與自己的感受有些差異,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首好詞。
「在下還有一事想請求閣下。」青年道,目光炯炯的看向林謙。
「但說無妨。」林謙對於眼前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人好感早已大幅度提升,即使不知道對方要求自己做什麼,也一口答應了下來。
「可否與在下共奏一曲?」青年問道。
「正有此意!」林謙答道。
只見那青年揮了揮衣袖,一柄白玉琴便出現在他的手中,林謙詫異,道:「這琴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不過是一些戲法罷了,不足為奇,請!」青年說著,便撫琴彈奏起來,林謙也不多問,再次吹起了竹笛,憂愁之音再次傳來,奏的正是之前林謙的那首曲子。
一彈一吹,笛聲悠揚,琴聲飄渺,兩種不同的樂器吹奏著同一首曲子,只是兩人的心情也沒有太多相同之處,但是卻都將心中的愁苦,一一發泄了出來。
夜風習習,掀起林間草木層層波瀾,音律之聲彷彿隨風飄蕩一般,穿過所有林木,籠罩著蒼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