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師尊
悲慘、激烈、緊張的一夜終於過去。天志峰終於迎來亘古不變的朝陽。
五十多名弟子經墨子設法救助之後,雖未完全恢復,但也性命無礙。
金燦燦的艷陽之下,高地上的場院重新布置一新,就如昨日一般威武、規整、雄渾。
案幾、香壇、祭台陳設一切就緒。祭拜天地、聖賢之後,墨子彷彿神靈一般,走到大禹廳下的台階前,坐下。
四位弟子向墨子行禮,依次坐在兩邊。眾弟子們整齊靜默,列隊台下。
因師尊親臨,會場的兩邊豎起了兩面巨型的牛皮大鼓。兩名弟子一左一右,擂動大鼓,鼓點震撼,氣勢恢宏。
眾人向墨子行禮。墨子從案几上拿起了委任的帛書。
「墨家首任巨子墨翟,慕堯舜之風,行禪讓之職,選賢任能,承續墨門。依照墨家門規,在眾弟子尚賢推舉之後,巨子可行使評選之職。今日,天地先賢在上,墨翟現委任墨門坐下大弟子禽滑厘領巨子之職,為下一任巨子,統領墨家,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將墨家之兼愛、非攻之主旨流播人心,發揚光大!」
在墨子莊嚴的目光下,眾弟子欣悅的注視下,禽滑厘走到墨子面前深深地三叩首,從墨子的手中接過了青銅墨距。
眾弟子一齊鼓掌。
「弟子一定不負師尊所託,盡心竭力,廣施仁德,弘揚墨家宗旨。」禽滑厘舉手宣誓,謝過師尊和眾人。
隨後,在眾人的矚目下,一隻黑色布帛墊著的托盤被呈到墨子面前,上面擺放著三隻色澤不同的墨矩,分別由黃銅、黑鐵、白錫鑄造。
墨子繼續鄭重宣布。
「如今我墨家弟子日眾,足跡遍布四海。為造福於民、兼愛眾生計,現任命以下三位弟子各司一方之職,協助禽滑巨子共同治理墨家。」
一言既出,柏夫、鄧陵、相里勤一道望向墨子。眾弟子也很快反應過來,會場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掌聲。
墨子再次站起來。「現宣布:由柏夫子理南方之墨,由相裡子司東方之墨,由鄧陵子轄西方之墨。」
三名大弟子抑制住內心的悸動、感慨,在眾人的支持下,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墨子面前,叩拜行禮。
柏夫熱淚盈眶,慚愧地推辭。「師尊,弟子惶恐,弟子不配有如此信任。」
相里勤也甚為愧疚。「師尊,弟子才德薄淺,怎能擔此大任?」
墨子良久地平靜地凝視著他們。
「本次事件,確為一次重要的教訓,各位日後必將牢記於心。你們幾位各有所長,都是師門中獨當一面、萬中選一的人傑,今後當同心協力,精誠團結,定能弘揚墨學、惠及天下。」
三人感激地叩首,面向眾人宣誓,接過墨子遞上的黃銅墨距、黑鐵墨距、白錫墨距。
眾弟子鼓掌,贊同支持!
委任交接順利完成。禽滑厘恭敬地上前,向墨子行禮。
「稟報師尊,本次墨家能夠度過此劫,順利行典,蘇秦兄弟、樂毅小兄弟功不可沒,他們是我們墨家的大恩人,望師尊能論功行賞,以表感謝。」
墨子微微一笑。「你如今是墨家巨子,你決定吧。」
「是,謝師尊!」
禽滑厘邀請蘇秦來到台前,將一枚玉簧信符交給他。
「蘇士子是我墨家最尊貴的客人和朋友,這枚玉簧是墨家最高信物,走到任何地方不管有何需求,墨家都將一應滿足。」
「不不,在下敬仰墨家高義,出力本是應當。」蘇秦推辭道。
「蘇士子不必過謙,請收下吧。」墨子勸道。
「……那,蘇秦謝過師尊,謝過巨子。」
蘇秦單膝跪下,接過玉簧。
禽滑厘招招手,另一邊的一名弟子端來一托盤黃金。
「蘇子是清高之人,這些財物雖然粗陋,但聊表墨家心意。請蘇兄弟和小樂兄弟收下。」
此次蘇秦堅決推遲。「巨子在上,墨家從不受人禮物,蘇秦早已仰慕之至!玉簧我收下,黃金請收回吧。」
禽滑厘執意相勸,蘇秦繼續堅定推辭……樂毅在一邊看見黃金閃閃發光,伸出小手,好奇地想要去摸。
墨子忽然笑著對樂毅招了招手。樂毅離開黃金,跑了過去。墨子把樂毅抱到身邊。
「小樂,不能要人家的東西。」墨子小聲道。
樂毅奇怪地仰頭看著墨子。墨子「噓」了一聲。
「辦完事情后,立刻和師哥回鬼谷,別貪玩逗留,師父有事交代。」「墨子」繼續囑咐。
樂毅乖巧地點點頭,跑了回去。蘇秦終於推掉了黃金。
典禮結束,一切就緒。天志峰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嚴、偉岸。墨家也如往日一般,按部就班,恢復了肅穆和平靜。
時辰已接近中午,墨家潔凈匡闊的場院邊,懸崖畔,墨子辭別各位弟子,如以往一般和鄧陵一道,登上那架大型的木鳶。眾弟子紛紛跪拜、送別。
二人乘著木鳶,迎著金色的朝陽,如駕鶴的仙靈,越飛越遠。眾人佇立在崖邊不舍地久久凝望。
墨子離去不久。蘇秦和樂毅也隨後辭別墨家,一路策馬下山。
二人各騎著一匹馬,一路揚鞭飛馳,兩個時辰之後,便下到神農山下。一條岔路出現在眼前,二人不覺停下了馬。
「師哥,我忍不住再說和你一遍,怎麼也想不到,墨子先生竟是咱們師父扮的,太厲害了!真像啊……可是師哥,你說墨子先生是真的死了嗎?」樂毅好奇地問道。
「象墨子先生這樣的人,生與死並不重要,他們是永生的。」蘇秦沉吟著。
樂毅點點頭。「嗯,就像先生講過的道門老子師尊,最後消失在西方沙漠,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嗯,這正是聖賢最好的歸宿。」
樂毅瞧了瞧蘇秦,試探著開口。「師父要咱們快點回去,咱們還要不要去看墨玉姐姐了?」
蘇秦沉默不語。
「不去嗎?你那麼喜歡她,這是怎麼啦?」
蘇秦惆悵地嘆了口氣。「師哥有妻子,那年師哥才16歲,雖然我沒見她一面就逃走了,可是,家裡還是娶了她。」
「啊?傳說中的逃婚!」
「是啊,師哥不想就那樣過一輩子……小樂,師哥回去告別過師父,就得離開鬼谷了。」
樂毅又是驚訝又是不解。「啊?師哥,你別這樣……」
「這樣墨玉姐姐才能安心住在那裡。我至少還有一個去處,雖然並不好。可她卻好像什麼也沒有,哪兒也去不了。」
樂毅思考了一會。「我們都不知道墨玉姐姐的來歷,師父也從來不說。不然,咱們可以幫幫她啊。」
蘇秦苦澀地一笑,搖搖頭。「世界上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事情,長大你就知道了。」
樂毅聞言,傷心地低下頭。「不用長大,我早知道了。師哥,見她最後一面吧,悄悄的,別讓她看見你。」
靈蹇兮嬌服,五音兮繁會;君欣欣兮康樂,芳菲菲兮滿堂。郢都,楚國的都城,也是南方最為宏大、繁華的大都市。
江邊的水仙醫館,依舊清幽雅緻。一陣一陣的江濤奏響浩瀚天籟,清風送來藥草的清香。
病榻邊,鍾離春正給墨玉喂葯。臨窗的案几上是青龍的鹿鳴古琴。
「妹子,你可把我嚇死了!高燒了幾天不退。」
鍾離春長舒一口氣。墨玉卻是默不做聲,眼淚流了出來。
鍾離春趕忙幫墨玉擦眼淚。
「別哭了好妹子,你放心,姐姐已經幫你大大地出氣了,那個青龍被我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頓,現在肯定見閻王了。」
墨玉卻咬著嘴唇,仍舊哭。
鍾離春思忖了片刻。「好吧,蘇秦這人,姐也替你做主!他就算是故作清高看不上你,我也把他噼噼啪啪打一頓,叫他娶你!就算他有老婆,姐幫你直搗老巢,一刀把他老婆剁成兩半!」
鍾離春作揮刀砍殺狀。墨玉趕緊制止。「姐……你不能這樣。」
鍾離春愣住了。「啊?他還真有老婆?……看不出啊,這個黃鼠狼、假正經,竟然勾引無知少女,我……」
「不是的,姐姐,一直是我……是我……」
鍾離春瞧瞧墨玉,豪爽地一揮手。
「這也不算個啥子事!妹子,你安心養好傷,身體最要緊。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難免視野狹窄。其實啊世界這麼大,比他好的、帥氣的男人多的是!姐將來看見好的就抓,抓一大把回來給你挑。肥的、瘦的、當零食吃的……保管讓妹子看到頭昏眼花、吃到想吐為止,呵呵。」
瞧著鍾離春眉飛色舞的神態,墨玉也不禁苦澀一笑。
「姐,我真羨慕你。」
「哎,我有什麼好羨慕的?你是說孫賓那個人吧,你是不知道,那人表面斯文、貴氣,可是傻不拉幾,有時候簡直就是個白痴、神經病……有多少次啊,蠢得我幾乎肝腸寸斷!親娘啊神靈啊!」
墨玉輕輕笑了笑。「是個白痴一樣的天才吧。」
鍾離春也笑。「管他什麼東西呢,只要妹子高興就好。這兒環境不錯,能看見朝夕變幻的江水,咱們開開心心,再養它十天半月,包好!」
二人繼續喂葯、喝葯。
醫館的窗外,栽種著四季常青的松柏。松柏的背後,蘇秦隔窗遠遠地凝望。半晌,他終於抹去眼淚,一咬牙跨上馬,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