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2)
「來人啊,將丁莊主的屍首抬出來。」
葉一平朝大廳外喊了一聲。
「是,二莊主!」
廳外四個灰衣家僕立馬單膝跪地,抱拳齊聲說道。
說完已轉身朝偏廳走去。
「若丁莊主真是被丁義禮所殺,那葉二哥該當如何啊?」
坐在秦四哥對面的一個滿臉刀疤的青年人,忽然說道。
青年人臉上的刀疤縱橫交錯,猶如一張圍棋棋盤,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幾乎裂開,如同十八層地獄里的惡鬼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每一條刀疤,都是他與對手一次次爭鋒的證明,每一條刀疤,都是他與死神一次次擦肩的結果。
每一個在他臉上留疤的人,也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雖然他年齡小,但沒有人敢小看他,就連葉別秋也不敢,因為一個人的本事並不是隨著年齡增長的,它只會隨著經歷而慢慢積累。
青年人名叫李九,是江南一帶少有的青年英雄,一雙鷹爪神功早已聞名江南,早年與丁十二跟葉一平相識,一見如故,更是與葉一平結為了異性兄弟,生死與共。
葉一平道:「丁大哥是不是我侄子所殺,此時還尚未得知,李九兄弟說這話,未免有些言之過早了。」
李九道:「丁大哥對我們來說,情同手足,我只希望真兇查出來之後,葉二哥莫要包庇才是。」
韋老大道:「李九賢弟放心,若是能查出真兇,我相信葉二哥一定會將他碎屍萬段的。」
李九道:「那兇手若真是丁義禮呢?」
葉一平顯然已有些猶豫,道:「這個……」
李九又道:「葉二哥難道忘了昔日與丁大哥的恩情?」
葉一平臉色沉重,道:「我沒忘,只是……」
李九打斷了他的話,道:「若是你沒忘,那就更應該履行自己的諾言,嚴懲兇手。」
葉一平終於點了點頭,道:「好,若兇手真是丁義禮,那我也絕不會包庇。」
李九道:「好,這才是丁莊主的好兄弟。」
葉別秋沒有說話,他思考的時候很少會說話,因為他常常覺得說話會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從而忽略掉很多別人不會注意到的細節。
他在思考什麼呢?
不一會兒,丁十二的屍體已經抬到大廳里。
眾人紛紛走過來,臉色沉重,誰都沒有說話,誰都已說不出話來。
昏暗的燈光下,丁十二的臉頰乾癟發黑,手腳錯亂,頭也歪到了一邊,死狀極慘。
十幾個人中已有三人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還有兩人甚至早已跑到大廳外,手撐著牆壁,顫抖,嘔吐。
本來就沒有吃東西,胃裡又哪來的食物可以嘔吐呢?
所有吐出來的全是苦水,甚至是膽汁。
屍體上的衣服已十分破爛,上身幾乎裸露,左胸口,右肩膀,還有腹部,都有好幾道致命的、兩寸多長的傷痕,丁十二的死,顯然就是這些傷痕導致的。
李九說道:「你們看,丁莊主身上的傷痕都是暗器導致的,而且都是致命傷,難道這還不夠明顯嗎?」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他的言外之意是,丁義禮就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你們不要包庇他了,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
沒有人說話,這些人都是在刀口舔血的老江湖,怎會連個傷口都看不出來。
他們沒有說話就已是默認。
葉別秋蹲下按了按屍體的傷口,看了看屍體的屍斑,道:「若這幾個傷口真是被暗器割傷的,那你們不會覺得這傷口未免有點太大了嗎?」
如果丁十二是被丁義禮的暗器所殺,那傷口的確未免有些太寬、太長,仔細一看,確實不像是用暗器造成的傷口。
韋老大也蹲下按了按傷口,驚訝道:「這不是暗器造成的傷口,更像是用刀或劍割出來的。」
任何人都會有判斷失誤的時候,特別是那些覺得自己閱歷豐富,經驗老道的老江湖,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不會錯,所以他們比所有人都更容易出錯。
眾人有些不相信,就算是韋老大說的話,也不能相信,因為他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東西。
趙堡主怔了怔,似乎也有些不相信,也蹲下仔細看了看傷口,道:「果然是用劍刺出來的傷口,只不過傷口重新被人用暗器割了一遍。」
眾人面面相覷。
霍幫主靈光閃動,道:「所以說,殺丁莊主的另有其人,那人只不過是栽贓到丁義禮的頭上而已。」
葉一平鬆了一口氣,臉色也似乎緩和了許多,道:「我都說了,義禮是丁大哥唯一的兒子,他怎麼可能會殺自己的親爹呢。」
秦四哥點了點頭,道:「看來,我們的確是錯怪少莊主了。」
李九忽然道:「那葉二哥又怎麼知道你侄兒不會劍術?萬一他也是個劍術卓越的高手呢?」
葉一平道:「這個……」
趙堡主怒道:「現在都已這樣了,李九兄弟還想怎樣?莫非你跟丁義禮有仇,你一定要他非死不可?」
李九道:「我跟少莊主沒有仇,我只是想去少莊主的房間里看看,若他真是個劍術卓越的劍客,那他房裡肯定藏在一把好劍。」
趙堡主道:「若是沒有呢?」
李九道:「若是沒有,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四哥嘆道:「現在這件事已可以證明不是丁義禮做的了,李九兄弟又何必執著。」
李九也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想,但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所以還是查清楚點好。」
葉一平道:「好,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咱們就去丁義禮的房間看看,若是房間里沒有劍,那以後此事就不能再懷疑到丁義禮身上。」
「好。」
眾人走向丁義禮的房間。
月亮掛在樹梢上空,月光已灑滿秋雨山莊,也染白了丁義禮房前的窗紙。
眾人站在丁義禮的房間門前,有些納悶,因為他們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發現其他房間都不算太大,只有這一間,很寬、很大,起碼比其它房間大上三四倍。
站在這樣的房間面前,連人都顯得有些嬌小。
「這就是丁少莊主的房間?」
鐵雙拳皺眉說道。
葉一平道:「不錯,這的確是義禮的房間。」
趙堡主也說道:「可是……丁義禮的房間怎麼會那麼大。」
葉一平道:「義禮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我大哥對他好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李九道:「不要說那麼多了,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吧,看看這房間里有沒有什麼玄機。」
眾人點了點頭。
「你們四個,去把門打開。」
葉一平朝身後喊一聲。
「是,二莊主。」
他身後的四名灰衣家僕齊聲說道。
說完,四人已走到門前緩緩打開房間門。
月光如水,皎潔的月光已透過大門,照進了丁義禮的房間里,在這樣的月光下,幾乎可以不用點燈。
想知道一個人是怎麼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一下他的房間。
一個幼稚貪玩的人,房間里肯定擺滿了各種玩物,一個頗有學問的人,房間里也總會擺放著一兩本書。
葉別秋原來也以為丁義禮的房間里,肯定已擺滿了書籍。
但他錯了。
大門打開的一瞬間,眾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從房間里透出來的寒意。
眾人愣住了。
只見房間正中的檀木桌上擺放著一把青鋒長劍,劍還沒有出鞘,在月光下就已寒氣四起、殺意逼人。
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從心底里發出的寒意。
眾人緩緩走進房間,只見房間雖然很大,但裡面只有一張床鋪,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把青鋒長劍。
桌上除了青鋒長劍之外,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暗器,其中以小匕首居多,跟葉別秋懷裡一模一樣的小匕首。
這時,葉別秋髮現桌子底下放著一個鐵盆,用來燒紙錢的鐵盆。
葉別秋蹲下,拿起灰燼瞧了瞧,發現盆里還有一小塊還沒燒完的白紙。
這難道是丁義禮在燒什麼東西的時候,突然有很重要的事情,然後匆忙地離開了?
還是說丁義禮燒東西的時候很怕別人看見,所以還沒燒完就匆匆藏了起來?
葉別秋沒有說話,偷偷把這一小塊還沒燒完的白紙,用手帕包起來,塞進了懷裡。
李九忽然道:「葉二哥,你看,一個不會用劍的人,房裡怎會有如此寶劍?」
葉一平的表情已經僵硬,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
「這……這不可能啊,他明明是大哥唯一的兒子,這……」
葉一平臉色沉重地說道。
李九嘆了嘆氣,道:「凡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還少嗎?」
這時,趙堡主也說話了,道:「我等原本也不相信丁義禮是這樣的為人,但現在……」
「一把劍又能證明什麼?又不是只有他房裡才有劍,難不成每個佩劍的人都是兇手?」
秦四哥厲聲說道。
李九聲音更大了,喝道:「他一個口口聲聲說不會用劍的人,房裡為何藏著一把寶劍?這難道不是很可疑嗎?」
秦四哥道:「這……」
李九又道:「你們難道忘了丁大哥對你們的恩情了?」
趙堡主道:「我們也沒忘,只是這……」
李九道:「若是沒忘,那你們就應該嚴懲兇手,替丁莊主報仇。」
眾人臉色沉重,都沒有說話。
李九又道:「秋仙,韋老大,葉二哥,你們說,是不是?」
韋老大道:「我覺得殺人的確應該償命,無論是誰都好,秋仙,葉二哥,你們說呢?」
葉一平道:「這個……」
葉別秋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找丁義禮聊一下。」
霍幫主有些疑惑,道:「找丁義禮?找他幹嘛?」
韋老大道:「秋仙的意思是,就算兇手真是丁義禮,我們也應該問清楚事情的原由。」
秦四哥道:「沒錯,我也贊成秋仙這個提議。」
葉一平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大家跟我來。」
說完,葉一平已領著眾人向柴房走去。
柴房離丁義禮的房間不遠,中間只隔著一個開滿鮮花的花園
花園內只有一條可以通往柴房的小道。
雖然月亮不是很圓,但不知怎麼的,月光特別皎潔、特別溫柔。
月光下的花園裡,已結起一陣朦朦朧朧的淡霧,如同老人嘴裡呼出的煙霧一般,輕輕飄起,又輕輕被這春風吹散,美麗且神秘。
群星閃耀,如娥眉般的彎月鑲嵌在天空里,風中浮動這一陣陣花香。
月色朦朧,花園清香,小道幽靜
無論是誰,在這種月色下,這種花園裡,這種小道上,都會感到無比的舒適、美好。
葉別秋呢?他是否也會一樣覺得?
不,沒有。
走在花園小道上的葉別秋,只覺在這種月色下,很寂寞,很凄涼,雖然現在花園裡的人很多,但他覺得每個人離他都好遠,他甚至已漸漸開始體會到了劉辰的,那種孤獨,那種寂寞。
他現在突然很想喝酒,突然很想找個可以晝夜暢談的朋友,一起坐下喝它個一天一夜,只談風月,不醉不歸。
葉別秋甚至已經開始有些後悔,後悔中午為什麼沒有跟劉辰多喝幾杯。
也許,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能體會到別人心底里的寂寞。
就如同只有真正站在高處的人,才能體會到別人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境。
走出花園沒多遠,眾人就已來到了柴房。
柴房裡布置的十分精緻,有檀木金絲床、太師椅、楠木桌,桌上擺放著一壺酒,一碟番茄炒雞蛋。
這顯然是葉一平怕苦了他的侄子,所以特的叫人打掃的。
雖然隔得很遠,但葉別秋一聞就聞出來了,酒壺裡的是南州上等的瓊花露。
月光下,丁義禮的臉色已更加蒼白。
「侄兒,我們來看你了。」
葉一平輕聲說道。
丁義禮還在吃菜,還在喝酒,吃一口菜,喝兩口酒。
「原來是二叔來了,怎麼樣,二叔要不要進來喝一杯?」
丁義禮淡淡道。
他雖然說著話,但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還在吃菜,還在喝酒。
葉一平陪笑道:「不用不用,二叔這次來是為了問你一件事。」
丁義禮道:「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