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集體請願

今天蘭校長在學校。實際上，疫情發生以來，除了去市裡開會，他基本每天都在學校。說不清楚他每天都忙什麼，也不清楚他心裡想什麼，總之是比在家待的時間長久。

他有時會一個人帶著手套，仔仔細細地，把校園衛生整理一下，掃乾淨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刮來的落葉和枯草。有時他會又挨個教室去看一遍，哪個門板壞了，用工具修一修，哪個窗戶玻璃碎了，量一量尺寸，重新安裝上去。還有的時候呢，或者是自己坐在辦公室里，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麼，書寫著什麼；或者是，坐在校園的某個角落裡，點上一支煙，眯著眼睛，想事情，一待就是半晌；再或者就是，像巡邏的衛兵一樣，四處察看，防止有什麼特殊情況發生吧。

他守在這裡。就像守護心愛的孩子一樣，默默堅守在這裡。他做了什麼不需要別人記著，一些不大的開支也從不報賬。

校門口來了一群家長，他也是第一時間知道的。況且，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來找他了。最近這一個周，基本每天都要接待幾個家長，聽他們數落孩子在家裡的種種大逆不道的表現。

蘭校長歲數大了，一聽就上火，一上火，血壓就「蹭蹭」飆升。學生的學習狀態不佳，他也很擔心，但他還得表現出很淡定的樣子，極力安撫家長們急躁的情緒。

不過，今天這陣勢，饒是深謀遠慮，總有先見之明的蘭校，也始料未及。

因為這裡民風淳樸，家長的思想也都很簡單。他們從不把自己當外人，跟學校，跟老師，也都和自家人一樣，直來直去，有啥說啥。就算偶爾和學校有什麼矛盾，也都是單打獨鬥慣了，哪裡懂得什麼團結合作，集體請願哪！

所以，這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有如此能力——把這麼多家長聚到一起，統一思想，統一行動？

蘭校長趕忙出來迎接。

花影和嚴正也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為了防控疫情，學校早已實行了封閉管理，老師們和他自己，進出校園都是自己用鑰匙打開門，然後隨手鎖上的。

可是，這校門太低矮，院牆更是石頭堆砌的土坯泥牆。指著它們，其實是誰也攔不住。

一行人已經進來了，浩浩蕩蕩，打著條幅，上面用毛筆寫著，學校不作為，要求返校複課的字樣。

值得表揚的是大家覺悟提高了，竟然知道戴著口罩。

打頭的是杜江的父親，花影家訪時認得的。杜江是花影班的學霸，聰明，很聰明，穩穩的年級第一，全鎮第一，是老師家長心目中的驕子，同伴們羨慕的對象。

可是，花影前兩個周家訪時，就發現他狀態不好，沒精打採的樣子，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和他交談，做他思想工作，才得知他沉迷網路遊戲中無法自拔了。杜江也很痛苦。原先，他覺得，憑他，一定可以掌控這一切，可以做到有節制，有分寸地玩遊戲，絕不會上癮。甚至，他曾經還對那些因遊戲上癮而荒廢了學業的同伴們嗤之以鼻過，可是他怎麼都料想不到，自己也會成為網路遊戲的傀儡。那麼聰明的一個他，也控制不了的上了癮。

雨山這裡封閉落後，人們不接受心理諮詢，甚至都沒有聽說過，也不認可。所以花影公寓樓里的專業心理諮詢設備，並沒有帶過來。不過她善於做心理疏導，每次和他談完，就會好一段時間，可是卻總是反反覆復。花影發現，其實杜江多少是有些強迫症的，這可能與他過於苛求完美的執拗性格有一定關係。就像他對待學習，也不是一般的爭強好勝，是必須要有絕對優勢，要超出第二名好幾十分才甘心的那種。以至於他對遊戲也是如此，必須要征服所有的虛擬對手，必須要次次通關，否則就覺得很有挫敗感，現實中他是王者，傲視群雄，遊戲中又怎麼能容許自己是輸的那一個？

慢慢地，現實和遊戲，他真的就分不清了。別人都是在虛擬的網路世界里尋找現實里尋不到的存在感，而他卻是放棄了現實中的成就感去虛擬世界里殺伐征戰，滿足自己的征服欲。

杜江的父母是很著急的。因為家裡對杜江的期望值很高。花影總是勸慰他們，說，不要緊，還有時間，孩子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畢竟還小嘛，這麼優秀的孩子想走出來也很容易。

但是，花影也分明感覺到，杜江父母的那份急迫，一點都沒有減少。

有一次，花影試探著說，別太著急，其實，現有的心理諮詢技術，對於戒除網癮還是比較有把握的，實在不行，我們……

她還沒有表達清楚自己的想法，杜江的父親就打斷了她：「什麼？心理諮詢？你的意思是我兒子心理有毛病？一個老師，看著孩子打遊戲上癮都管不了，還說讓孩子看心理醫生，你還配當人家老師嗎？」

花影被諷刺地啞口無言，根本無從辯駁。也就是那一次，花影感受到了杜江父母心裡的那份難以壓制的急躁情緒。

杜江的父親有文化，是全村裡唯一的大專生。可惜因為家裡窮，他父母又患了病，需要人照顧，所以就沒能外出闖蕩。再後來，娶親生子，有了牽挂，也就走不出大山了。

直到前些年，孩子大了些，他又想起自己年輕時的經歷，實在不甘心，跑去了鎮上做買賣，聽說，做得還不錯，小有名氣了。可是，這次因為疫情，沒辦法開張，想著也正好在家裡陪陪家人，不曾想兒子遊戲成癮，鬧心得慌。

「蘭校長，蘭校長！」大家看到他出來，便大聲喊他。

蘭校長滿臉慈祥的笑容，親切地說：「咋啦？鄉親們，咋還這樣勞師動眾的？有啥解決不了的問題呀！」

杜江的父親第一個說：「蘭校長，您說，我們家杜江，是不是咱們學校的驕傲吧？考市裡高中，是不是得指著他吧？那也是我們全家人的希望啊！你看看，上個網課，把孩子們都上得遊戲成癮了。以前咱們村裡孩子沒有手機，這有了手機可倒好，知識沒學多少，就學會打遊戲了！您說說，這該怎麼辦？我們家長總不能一直盯著他呀，再說，家長管，他也不聽呀，鬧得家裡天天雞犬不寧，烏煙瘴氣，學校倒是清凈了，哪有這種道理？我們強烈要求，返校複課，至少我們這些有問題的孩子，學校得負責！大家說，是不是？」

「是！學校要負責任，不能不作為！」其他家長，便跟著大聲附和。

「好的，好的，其實我們正在為復學複課做準備呢！」蘭校長和藹地說。

「不行，我們不能再等啦！我們要求下周就要讓孩子返校！」大家又嚷嚷起來。

「大家聽我說，大家靜一靜！」蘭校長的聲音淹沒在眾人紛亂的聲音里，他人也被逼得步步後退，腳步不穩。

嚴正從身後扶住了他。又用胳膊擋住上前的家長們。

「大家安靜！大家安靜！」嚴正聲音洪亮，猶如響雷。他說：「我們馬上研究，學校一定會給出大家一個滿意的解決方案！大家先散了吧！」

花影也說：「大家的意思，我們明白了，我們會考慮的，明天就給大家答覆，好吧？」

眾人依然不依不饒，也沒有散去的意思。

「到學校鬧什麼鬧？不在家裡防疫，出來嘚瑟，嫌命長嗎？」嚴厲的呵斥聲從人群後面，清清楚楚地傳到花影他們的耳朵里。

孫主任帶著村委會的幾位村幹部來了。他剝開人群，走到前面，對蘭校長深表歉意地說：「老校長，給您添亂子啦！」

蘭校長握著孫主任的手，說：「沒事，家長心情，都能理解。」

孫主任又對大家說：「居家防疫，是國家特殊時期的無奈舉措；網路授課，也是教育部門在特殊時期的緊急對策。國難當頭，我們作為國家的一份子，都是要有力出力的，即便不出力，你也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影響和諧，影響團結呀！都散了！回家看著自己的孩子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