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面壁之塔
「恭請覺遠大師重出茅廬,重掌少林,拯救少林於水火危難。」少林眾僧院外同聲說道,氣氛嚴肅,顯是少林寺此番遇到了極為棘手之事。
「阿彌陀佛,老朽乃是少林寺之罪人,何德何能可再重掌少林……諸位請回吧。」覺遠大師院內隔牆答道,聲音宛如隱士般無欲無求。覺遠大師自知自己曾經所犯之錯,為少林帶去了極為重大的損失,故而自覺無顏面再出此間茅屋院之外,因而這般回答,實在是心中羞愧之心所致。
說話間,覺遠大師心中不禁也生出些許疑惑,暗暗叫道:「不知行濟掌門方丈出了何事?不知少林寺又出了何事?竟會到了要老衲這個罪人『重掌少林』的地步呢?」覺遠大師不問世事一心自我放逐於此久矣,近些年未曾理會江湖中事,也未曾知曉少林之事,眼見這般情形,覺遠大師此刻心中不禁越來越為疑惑。
院外,少林寺達摩堂首座行痴大師、羅漢堂首座行嗔大師、少林寺「四大金剛」玄苦大師、玄集大師、玄滅大師、玄道大師,以及一眾少林寺中輩分極高的大師、少林弟子恭敬守候,聽聞覺遠大師所答,彼此相視一望,繼而達摩堂首座行痴大師開口道:「覺遠大師又何必執著於彼,當年之事,也不是覺遠大師你的過錯,再者說這些年大師的修行,是該出關之時了,也是該『放下』執念之時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覺遠大師緩緩答道:「老衲所犯之過錯,乃是千百年少林之最,再如何修行、如何贖罪,終究挽回不了……」覺遠大師淡然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不知行濟方丈出了什麼事?」
院外卻是一陣沉默、肅穆。
「行濟掌門方丈遭小人暗算偷襲,已經圓寂了,此番吾等前來,一來是安放行痴方丈的佛骨舍利,二來是請覺遠大師出關重掌少林……少林寺此番遭遇勁敵,危在旦夕,還望覺遠大師念在少林千百年的基業,出關重掌少林,帶領我少林面對此次劫難……阿彌陀佛。」不惑之年的行痴大師早就看透了世間生死、榮辱,這番話說的波瀾不驚,卻在一眾少林弟子聽來,竟顯得無比的緊迫與凄涼。
「阿彌陀佛……我等先為行痴大師念段《往生咒》,願行痴大師早登西方極樂……」院內,覺遠大師開口說道,隨即盤膝就地打坐,手中佛珠輪轉,嘴中冥冥梵音,送過往人,往生極樂,心極虔誠。
院外,一眾少林大師、少林弟子當下各個就地盤膝打坐,嘴中念著《往生咒》,心極虔誠。
七層浮屠、五層浮屠林立,一片冥冥梵音,響徹清空,響在林立浮屠的迴響之中……
逍遙和花生見得眼前一派肅穆場景,心情竟也好似受到感染一般,憑添了幾分沉重,二人相視一望,亦隨著一眾少林中人盤膝打坐,為逝者誦經,送過往人,往生極樂。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經文念畢,願逝者早登極樂。
片刻安寧,為逝者默哀。
片刻之後,玄苦大師開口問道:「請問覺遠大師,適才兩個假扮和尚的賊人闖上少林,意圖不軌,最後來到此地,進了大師院內,不知這兩賊人可在大師院內?」
覺遠大師看了逍遙和花生一眼,淡然答道:「那二人的確在老衲這裡,不過老衲已經確定,這兩位小施主並非賊人假扮,而是上少林為我少林寺報信而來……」
「阿彌陀佛,天佑我寺,如此甚好,是我少林之福了……」玄苦大師點頭答道,心中暗暗想道:「還好不知敵人,依著那人的武學修為,卻是敵人卻是勁敵。為今之時,少一個敵人終究是好的。」
逍遙開口說道:「還望各位大師恕罪,晚輩實在是迫不得之下,已才出此下策,闖上少林,實在是罪過……若有衝撞到諸位大師之處,還望諸位大師大人不計小人過,多多海涵。」
玄苦大師緩緩說道:「二位施主若是上少林前來報信,那邊是我少林的恩人,之前種種,想必其中定有誤會,少林此時危急關頭,若有不妥得罪之處,還望二位施主見諒。」
院外,少林寺達摩堂首座行痴大師、羅漢堂首座行嗔大師、少林寺「四大金剛」玄苦大師、玄集大師、玄滅大師、玄道大師,以及一眾少林寺中輩分極高的大師、少林弟子相視而望,繼而眾僧再次齊聲道:「請覺遠大師重出恭請覺遠大師重出茅廬,重掌少林,拯救少林於水火危難。」
而後,一眾少林大師、少林弟子齊刷刷的盤坐在地,又齊聲說道:「如若覺遠大師不應,我等也便只有長坐於此不起來了。」
少林寺內諸位大師此前商討,此時此刻少林危急關頭,亦有掌門方丈行濟大師圓寂之時留言,唯有請覺遠大師重掌少林,帶領少林應對此番劫難,否則少林寺怕是在劫難逃。是故,一眾少林大師、少林弟子下了決心,此行非得請的覺遠大師出關重掌少林不可。
「還請覺遠大師念在少林寺千百年的基業,答應吾等請願。」
覺遠大師心中自也知道其中利害關係,但卻心中仍有些猶豫不定。
「大師,此番晚輩送來此物,大師與少林也算有個交待了,此刻少林寺處於非常時期,當有非常之舉……」逍遙緩緩對覺遠大師說道。
覺遠大師聽了逍遙之言,淡然嘆了口氣,心中猶豫逐漸消退,「非常時期,當有非常之舉……老衲應了,不過,老衲事先說明,待此番劫難度過之後,老衲依舊獨居於此,少林方丈的人選在尋他人,你等若依,老衲便依,若是不依,老衲也只有長坐於此不起來了。」
「阿彌陀佛……」少林大師彼此相視一望,齊聲答道:「謹遵覺遠大師意願,我等一心領命,願我少林度過此番劫難,阿彌陀佛……」
此刻少林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同度劫難。
「行濟方丈,此番您可以安心了……」達摩堂首座行痴大師、羅漢堂首座行嗔大師對著身前的行濟方丈的骨灰舍利,叩首。
兩位首座齊聲道:「請覺遠大師安放行濟掌門方丈骨灰舍利與千佛塔內,願行濟掌門佑我少林無憂。」
覺遠大師雙手合十,低頭微語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而後,覺遠大師對逍遙和花生說道:「兩位請先再此處等候片刻。」逍遙和花生點點頭。
覺遠大師緩步邁出了院門,邁出了不知多少歲月未曾邁出過的院門……覺遠大師一一見過諸位少林大師、少林弟子。
一眾少林大師、少林弟子躬身行禮道:「見過掌門方丈。」覺遠大師微微點頭,還禮於眾。而後,一眾少林中人在後,覺遠大師雙手捧著行濟大師骨灰舍利,緩步行至千佛塔,將行濟大師骨灰舍利安放於七級浮屠之內,為行濟大師行安葬之禮,整個過程莊嚴肅穆,哀而不傷。
一眾少林弟子拜別行濟大師,千佛塔中,又多了一位得道高僧的佛骨舍利。
覺遠大師開口道:「請各位先回內,諸位弟子靜心守衛少林各處,幾位大師在『藏經閣』中稍等,覺遠稍後會帶那兩位小施主來,有些事情要交待。」
「謹遵方丈之命。」一眾少林大師、少林弟子齊聲答道。而後,覺遠大師行至茅屋處,其餘少林眾僧回到少林寺中,依著覺遠大師之命,各行其是。
茅屋院內,逍遙和花生已在等候。
覺遠大師匆匆而來,直對逍遙和花生說道:「你會武功,你不會武功;你是行顛和尚的弟子,你是行顛和尚的弟子的弟子……所以,你帶著『行顛和尚』隨我來,你就在這裡等候……」說罷,也不待逍遙和花生答話,覺遠大師徑直朝前走去。
前面,乃是絕地深淵峭壁,卻不知覺遠大師要走到何處。
逍遙知道覺遠大師所說的「帶著『行顛和尚』隨我來」,便就是讓他帶著行顛和尚的骨灰隨覺遠大師而去。
眼見覺遠大師走至懸崖深淵處,並未止步,竟然徑直躍起身子,一躍而下,只看得逍遙和花生一陣驚呼。
「他這是做了少林方丈,就發瘋自己跳崖了么?」花生心中暗自驚嘆。
卻見覺遠大師的身影復又出現在懸崖峭壁之上,猶如靈活猿猴,攀岩附石,徑直而上。算著覺遠大師的年齡,此番竟然顯示處這般的身手,著實讓逍遙和花生驚嘆不已。
逍遙不敢怠慢,將裝有大師傅行顛和尚骨灰的小壇字背在書簍中,對花生說道:「你且在這裡等候,此刻少林周圍危機四伏,不要亂跑……」
花生答道:「知道。」
逍遙當即走到那懸崖峭壁邊上,使著「逍遙遊」步法,隨覺遠大師而去,攀岩附石,依著覺遠大師的足跡,循懸崖峭壁而上……逍遙在循著覺遠大師足跡而上之時,方才領會到這懸崖峭壁看似無路可行,實則只要找好踩踏之處,要登上懸崖峭壁,也並非難事,想必是覺遠大師在此居住大師,早就探出這麼一條「不可能行走」的行走之路來。
逍遙手中端著那口裝著大師傅行顛和尚骨灰的小罈子循路而上,看似驚險異常,卻都是有驚無險,逍遙心中為這「難走之路」的擔憂逐漸消失,卻心中疑惑,「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又是通往何處呢?」
這路行去,卻是到了少林五乳峰。
五乳峰下,便是「初祖庵」。因傳說當年達摩祖師常游化於嵩洛之間,達摩祖師修禪的主要方式便是面壁靜坐,所以此庵又稱作「達摩面壁之庵」。「初祖庵」前建有「面壁之塔」,刻有「面壁之塔」四個大字的石碑立於塔前,另有古碑四十餘通。
逍遙來到此處,頗有些費力,而覺遠大師早已靜立與「面壁之塔」前,安心靜氣,仿似早已與周遭自然融為一體,人如古碑,古碑如人,物我兩忘。
逍遙靜立旁邊,不曾言語,等待著覺遠大師開口。
片刻的安寧靜默之後,覺遠大師終於開口說道:「小施主,你可知此處是什麼地方嗎?」
「晚輩不知。」逍遙據實回答。
「此處乃是『初祖庵』,因達摩祖師常游化於嵩洛之間,修禪於此面壁靜坐於此,因而此庵又被稱作『達摩面壁之庵』,這座塔便是『面壁之塔』……那你可知這座塔上那『面壁之塔』四個字是何人所題?」
「晚輩不知。」逍遙據實答道。
「那四個字乃是蔡京所題寫。」覺遠大師淡淡說道,望著那「面壁之塔」四字,兀自有些發獃出神。片刻之後,覺遠大師又說道:「那你又可知,老衲為何要把你引來這裡?」
「晚輩仍舊不知。」逍遙答道。
「此處,乃是這數年來老衲面壁思過之所在……」塔前地上,清晰可見一個堅實土坑,那土坑乃是覺遠大師數十年如一日打坐盤膝、面壁思過於此天長日久便留下此處的痕迹。
覺遠大師緩緩開口說道:「老衲每每面壁思過於此,每每看到那四個字,每每都想一掌將那個四個字連同這座塔擊的粉碎!你可知這又是為何么?」覺遠大師此刻說的風淡雲輕,卻不知道那些面壁於此的年歲里心中那番勁烈的爭鬥。
逍遙搖搖頭,據實回答道:「晚輩依然不知。」
「因為題寫那四字之人,乃是蔡京!蔡京乃是一代奸相,以貪瀆聞名,殘害百姓,這樣的人,怎配題字於此呢!這樣的人所題字的石塔,又怎配立於此呢!所以我每每想到這些,心中甚是不平,便想一掌將此石塔擊得粉碎!」覺遠大師緩緩說道:「然而……蔡京此人頗有才華,有才子之稱,書法、繪畫、詩詞皆頗有造詣……」
「原是如此……」逍遙淡淡說道,心中卻有些不解覺遠大師為何說這些話給他聽。
「其實,世間之人,總有好的一面,卻也有壞的一面……老衲面壁於此,靜思己過,雖已看淡那四字,心中那一掌擊碎石碑的念想早就煙消雲散……然而,對於行顛和尚的……『恨意』……卻始終未曾消除乾淨……」覺遠大師終究面對自己的內心,終於說出了自己內心暗藏的心魔。
逍遙唯有淡然傾聽,無語可對。
覺遠大師搖搖頭,開口道:「蔡京與行顛和尚相比如何?是可忍孰不忍……實乃是老衲修為不夠……」
「大師這般敢於面對自己心中心魔的氣魄,早已超過世間多少人,令我輩著實佩服!」逍遙誠心說道,世人如覺遠大師一般身份之人,又有幾人敢於如此直面自己的內心呢?又有幾人敢將自己內心的陰暗處講出來給另一個人知道呢?
覺遠大師搖搖頭,緩緩說道:「今日今時,老衲就決定將你的師傅——行顛和尚安放於此,你可知其中之意?」
逍遙答道:「似懂,非懂。」
覺遠大師淡然笑道:「那便就是懂了,你果然頗有慧根……行顛和尚說到底,也是我覺遠的弟子,此番能安放於此,也算是他的一番造化吧……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覺遠大師雙手合十,悲天憫人,對著那座不知獨自面對過多少個日月的面壁之塔,俯身行禮。
「多謝大師慈悲。」逍遙開口道。
而後,逍遙將小壇內《易筋經》經書小心翼翼的取出,跪倒在覺遠大師身前,雙手捧上,開口道:「晚輩逍遙,替吾師行顛大師歸還少林經書,望少林寬恕吾師所犯罪過,讓吾師安心長眠於此。佛祖慈悲,少林慈悲。」
覺遠大師看著逍遙所捧上的那本泛黃的古籍,雙手竟有些微微顫抖之後,終究恢復如常,覺遠大師接過經書,仔細端詳一番,一時心中多少感慨……這便是讓覺遠大師「身敗名裂」的那本經書,這便是讓覺遠大師數十年無法釋懷的那段封塵往事。
覺遠大師摩挲著經書,小心翼翼的將經書收好。
而後,覺遠大師端起罈子,將罈子安放在「初祖庵」之「面壁之塔」一側的空地處。這便也是了了行顛和尚的心愿,也是逍遙完成了此行至目的了。
這一切,莊嚴肅穆,像是一種儀式,也像是一種傳承……完成了這些之後,覺遠大師緩緩開口說道:「你的輕功,是出自道家。」
逍遙開口回道:「是的。」
「老衲且覺察到,你體內有佛家武功,還有道家武學。這……倒是有些意思……」覺遠大師說道。
「是的。」逍遙應道。
覺遠大師淡然一笑,突然身法閃動,大步流星,直朝少林五乳峰中峰而去,身影已遠,逍遙耳邊傳到覺遠大師的聲音,「隨老衲來!」
覺遠大師身法迅疾如雷,大步流星,仿似要將這些年心中不暢之情緒盡數揮灑出去一般。
逍遙見勢,腳下「逍遙遊」步法緊隨其後,朝著五乳峰中峰而去……
一老一少,猶如兩道白色神龍,扶搖而上。
一座天然石洞前,覺遠大師和逍遙幾乎同時到達,一老一少相視淡然一笑。覺遠大師心中暗自讚歎:「這年輕人的修為著實驚人……」
眼前石洞,天然而成,洞面向西南,洞口用青石塊砌成拱門,洞深約數許深;一處洞壁上刻有「本來面目」四字,另一處洞壁上刻有「面壁洞天」四字,字體古樸凝重,韻有禪意。
覺遠大師又開口問道:「你可知此處石洞,是何石洞么?」
逍遙據實回答道:「晚輩依然不知。」逍遙心中不禁暗暗羞愧,自己竟然對這個世間知之甚少,覺遠大師問什麼自己都回答不知道。
「此處乃是達摩洞,當年達摩祖師九年面壁處,你看那牆壁處,依稀可見達摩祖師面壁時留在牆壁上的背影。」覺遠大師解釋道。相傳達摩到少林寺后曾在此洞內面壁九年,由於年深日久,身影投於洞內石上,竟留下了一個面壁姿態的形象,衣褶皺紋隱約可見,宛如一幅淡色的水墨,這塊石頭稱為「達摩面壁影石」。
此乃佛家聖地,逍遙自然心生敬畏。
「大師為何帶晚輩來此地呢?」逍遙開口問道。
覺遠大師望著面壁洞內,答道:「你且說說,老衲為何要帶你來此處?」
逍遙淡然一笑,周遭走了幾步,緩緩說道:「晚輩確實不知前輩為何帶我來到此處……晚輩愚鈍,還望大師明示。」
覺遠大師開口道:「你有慧根,老衲帶你來這些地方,見過這些佛法根源,是想你能夠助我少林,度過此劫……況且說,你是行顛的弟子,自也算是與少林有些淵源;此番少林有難,還請你能出手相助……」覺遠大師言語已近請求。
「這……晚輩,定當義不容辭。」逍遙答道:「先師行顛和尚曾已命我送『他』到少林之後,便就還俗,且不出家,在這世間走上一遭之後,再做決定……不過,這與晚輩願為少林出一份力,並不相悖……」
覺遠大師點點頭,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在此先謝過你了……此事之後,老衲定會送件東西給你,以作感謝。」
「哪裡哪裡……」逍遙答道:「為少林出分力,是晚輩應做之事……」
覺遠大師淡然一笑,心中為少林此番要遇到之劫難而擔心與壓抑之情稍減,「走吧,還有許多事要做……」
「好的。」逍遙答道。此番終於將大師傅行顛和尚的骨灰入得少林之地,令先師行顛大師也可入土為安,也算了了選在逍遙心間的一件心事了。
又見得兩道白色神龍,循山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