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外來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山中的歲月本就漫長,算不清的時光荏苒。
逍遙與自在道長相依為命,很有規律的按部就班每一天的生活,同時,自在道長每天都會給逍遙講個故事,教逍遙一些自在道長想要教給逍遙的東西:讀書寫字,武功心法。逍遙都一一認真去學。這樣在山裡的時間也不算是很難熬。
現在,逍遙已經能夠挑動兩桶水上山了,而且是倒著踩著自在道長几年前踩下的留在兩千石階上的「深深腳印」上山。那些「深深腳印」若逢雨天過後,裡面會積累一些雨水,長出一些青苔;又經逍遙每日挑水的踩踏,隱約大腳印裡面有了個小腳印的模樣。
這天午後,逍遙在打掃院子,自在道長盤坐在佛像之前,不知道心中想著些什麼。
一隻小鳥古靈精怪的落地,啄著逍遙掃起的一些草籽小蟲。逍遙見了,便不再揮舞掃把去掃院子一面打擾到這隻古靈精怪的小鳥,逍遙只想這些小鳥趕緊吃飽了就飛走,卻見這隻小鳥調皮的在地上啄幾下,抬頭看看逍遙,又跳到另一個地方啄幾下,看起來一時半會兒沒有要走的意思。
逍遙見了,對著那隻調皮的小鳥傻傻一笑,然後擦擦額頭的汗珠,心想著,也好,那就便先歇息歇息吧。
卻聽一個聲音傳到了逍遙的耳邊,「想偷懶么?」逍遙聽得聲音知道是二師傅自在道長在跟他說話,心中知道自在道長此刻在佛像前盤坐,驀地,彷彿是一團白雲飄過,只是驚鴻一瞥,自在道長以一種難以言明的身法已經站在了逍遙的面前,正對著逍遙微微一笑。
逍遙淡淡的說道:「這就是『逍遙遊』練成之後的樣子么……」
自在道長微微點頭,嘴中說道:「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
「噢。」逍遙聽了自在道長的話,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驀地向自在道長的右手看去,只見剛才那隻調皮的小鳥此刻竟被自在道長抓在右手手心,再也調皮不起來了,一雙黑黑的眼珠,驚慌的眨動著。
「快放了它,師傅說過,人和動物,應該和睦相處。」逍遙看著失去自由的小鳥那副可憐的樣子,心中有些著急了,好像被人抓在手裡的不是那隻小鳥,而是他一樣。
「呵呵……」自在道長微微一笑,點點頭,緩緩說道:「的確,自由對任何一種動物都是最寶貴的。」而後,自在道長看了看右手中的那隻小鳥,緩緩說道:「好呀,放了它就放了它。」說罷,自在道長右手向前伸了伸,然後緩緩攤平了右掌。
逍遙心想,這下那隻小鳥可以展翅飛翔了。
然而,那隻小鳥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兩隻爪子直直的站立在自在道長的右手手掌上,使儘力氣揮動著雙翅,卻怎麼都飛不起來。逍遙仔細看去,自在道長沒有做任何動作,只是攤開右手手掌讓小鳥揮動翅膀。
但是那隻調皮的小鳥卻怎麼也逃不出自在道長的手掌心。
「怎麼回事?」逍遙有些自言自語,而後若有所思的說道:「二師傅,你在用內力么?」
卻見自在道長臉上是慈祥的笑容,搖搖頭,對逍遙緩緩說道:「這叫太極,是武當開山祖師張三丰張真人悟出的一門神奇的武功。其實,小鳥在用力揮著翅膀的時候,兩隻爪子要踩在我的掌心用力一蹬來借力,而我,就在小鳥即將飛起的那一瞬間,手掌微微顫抖,小鳥的蹬地之力便被卸去,那麼小鳥也就飛不起來了。」
「噢。」逍遙聽的似懂非懂。
自在道長知道逍遙沒有聽懂,只是微微一笑,繼而對逍遙說道:「你想試試么?」
「好吧。」逍遙緩緩說道,伸出了右掌。
「你先握住它。」自在道長把小鳥放進逍遙的手心,逍遙趕忙握住那隻小鳥,不讓小鳥飛走了又不至於傷害到小鳥。逍遙的手心皮膚觸碰道小鳥柔軟的羽毛,心中不禁覺得有些激動,彷彿是兩個生命的靈魂的觸碰。
「呵呵。」逍遙微微一笑,看著自在道長,自在道長對著逍遙微微點頭,眼神里鼓勵著逍遙。逍遙想了想剛才自在道長對他說的那些話,心中略微思量著怎麼能讓這隻小鳥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而後,逍遙略顯緊張的張開的握著那隻小鳥的手心。
然後,那隻調皮的小鳥調皮的振翅高飛,趕緊逃離了這個地方,一轉眼就飛不見了。逍遙有些獃獃的看著空蕩蕩的天空,發獃。自在道長卻臉上全是笑意。
片刻,逍遙緩緩說道:「好難呀。」
自在道長聽了,笑著說道:「那你多想想。」說完,自在道長轉身緩步向廟裡走去,逍遙心中還在想著這件事,手上開始掃起院子來。自在道長大概走了十來步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向著逍遙的方向看去,似在等些什麼似的。
逍遙發覺自在道長停下了腳步,正在朝他這個方向看來,卻不知道自在道長為何再看自己,正在詫異,突然聽到背後有人的腳步聲,伴隨著喘息的聲音。
「這是什麼地方?」腳步聲聽了下來,喘息的聲音卻越來越大;逍遙轉身,只見自己身後,那條下山的石階路的開始的地方,站著一個中年男人,一臉的勞頓,正在大口的喘息著。
兩千石階開始的地方,對這個正在喘息的人來說,是兩千石階結束的地方。所以,這個中年男人才會這麼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這是什麼地方?」中年男人似在自言自語,但說話的聲音卻很大,大口大口喘息的同時,東張西望,雖然滿臉的勞頓與疲憊,但是掩飾不住那發自內心的好奇和歡喜。
自在道長看著那個中年男人的表情,心中暗暗嘆道:像這個年紀的人,很少有人有這種好奇和歡喜的神情了。
這個中年男人雖然問了「這是什麼地方?」,但是逍遙和自在道長都沒有開口回答,因為這個中年那人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根本不是在問別人,還是在問自己;他先是東張西望這裡四周的情況之後,方才將眼神移到了此刻正好奇的看著他的兩個人,逍遙和不遠處的自在道長。
「奇怪!這裡明明是座廟,怎麼住著個老道士?」中年男人好好奇的打量著自在道長和逍遙。逍遙沒見過多少人,這個人應該是逍遙見到了第三個人,逍遙有些不知所措,轉身望了自在道長一眼,嘴中說道:「二師傅……」逍遙看著自在道長,是在問逍遙道長這該怎麼辦。
「奇怪!這明明是個小和尚,怎麼叫那個老道士師傅?」中年男子聽到逍遙說話,更加好奇了。這時,自在道長走到了逍遙身邊,逍遙心中頓時覺得好了許多。
「你是誰?你怎麼會來這裡?」自在道長開口對那中年男人說道。
那個中年男人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聽到這該老道士再問他話,便拱手向自在道長行禮,嘴中說道:「道長有禮。在下姓徐,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自在道長見這個「姓徐,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的中年男子甚是有禮,自在道長打量這個中年男子似乎也不會什麼武功,看起來不像是什麼壞人,倒像是個讀書人一般,當下心中沒了什麼戒備之心。
徐弘祖緩緩說道:「在下走到山下時,看到那上山的石階上有一行下山的腳印,深深的踩進了那厚重的石階之中,心想這石階的盡頭,住著什麼高人,便上山來瞧一瞧……沒想到,這裡的景色還挺美的。」說著,徐弘祖又向四處看了看景色,似乎對這景色的興趣,比那什麼高人要高許多。
自在道長見了,心中又對這個「這麼大年紀還有那份好奇之心的男子」心中生出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敬意來,只是暗暗的嘆了一聲,有時候,好奇會要人命的。
「噢,原來是徐先生。徐先生想必一路很辛苦了,這樣吧,去廟中歇息歇息,喝點水,用些飯,我們慢慢聊吧。」自在道長淡淡笑著。
徐弘祖聽了自在道長的話后,突然感覺到自己真的很餓很渴,「聽道長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徐弘祖笑出了聲,「那給你們添麻煩了。」說罷,就跟著自在道長一起往廟裡面走去了。
徐弘祖一直都是這麼有話直說的。
逍遙看著自在道長和徐弘祖走向廟裡而去,傻傻著站著,心中說道,這是我見過的第三個人……好奇怪呀。
逍遙見過的第一個人是大師傅行顛和尚,第二個人是二師傅自在道長,第三個人是徐弘祖。片刻之後,逍遙扔掉了手中的掃把,朝著廟裡面跑去。因為,逍遙見到了第三個人,逍遙很好奇,逍遙很想看這個人的樣子,聽這個人說話,知道這個人的故事,不管這個人是什麼表情,說的是什麼話、好不好笑,逍遙都會覺得很好奇,都會跟著不出聲的笑。
徐弘祖用過些簡單的飯菜,謝過自在道長,和自在道長閑聊了幾句。
自在道長緩緩說道:「徐先生,你家在何處?這個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先生為何會來這裡呢?」
徐弘祖回答道:「在下家在南直隸江陰,四處遊歷,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裡。」
自在道長似乎想起了什麼,隨即說道:「莫非是江陰徐家,令尊是叫徐有勉么?」
徐弘祖聽了,心中暗暗驚奇:奇怪,這個道士知道的倒挺多的!
「不錯,正是江陰徐家。」徐弘祖緩緩說道。自在道長聽了,不覺對徐弘祖更生尊敬之意。
江陰徐家乃是那一帶有名的富庶之家,祖上都是讀書人,修建了一座「萬卷樓」來藏書,稱得上書香門第。徐弘祖的父親徐有勉一生不願為官,也不願同權勢交往,喜歡到處遊覽欣賞山水景觀。徐弘祖從小受父親徐有勉的影響,喜愛讀些歷史、地理、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徐弘祖從小立志要游遍名山大川。十五歲那年,徐弘祖應試一回童子試,並未考取,父親徐有勉見徐弘祖無意於功名,並鼓勵徐弘祖博覽群書,做一個有學問的人。在徐弘祖十九歲那年,父親徐有勉就過世了。徐弘祖很想出去尋訪名山大川,可是念著「父母在,不遠遊」的規矩,沒有出遊。徐弘祖的母親是個讀書識字、明白事理的女人,鼓勵徐弘祖說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留在家園,有何作為呢?你出外遊歷去吧!到天地間去舒展胸懷,廣增見識,豈能因為我在,就像籬笆里的小雞,套在車轅上的小馬,留在家園,無所作為呢?」徐弘祖聽了這番話后,心情十分激動,決心去遠遊,臨行前,徐弘祖頭戴母親為他做的遠遊冠,肩挑簡單的行禮,就離開了家鄉。
那一年,徐弘祖二十二歲。
「在下曾和令尊有過一面之緣,我還曾在你們家中的『萬卷樓』里找過一本遺失已久的古書呢。」自在道長緩緩說道,腦海之中回憶起話中所述的情景來,那個時候,徐弘祖只是個小孩子呢。只是徐弘祖對這個道長依然沒有了什麼印象了。
聽了自在道長說出了「萬卷樓」來,徐弘祖心中已然明白自在道長所說的是實話。「正是奇怪!偌大的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情呀!」徐弘祖頓時心中也跟自在道長親近了許多。
「是呀。」自在道長微笑著,緩緩說道:「不知道令尊可安好?」
徐弘祖緩緩說道:「家父在我十九歲那年,已然仙逝了。」
「噢,原來是這樣。」自在道長緩緩說道:「節哀順便。」
「沒事,都過去好些年了。」徐弘祖淡淡的說道,臉上淡淡的笑容,心中卻以及能夠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想起父親對自己的關懷和教育,想起父親並沒有像其他家庭一樣逼自己的兒子讀書應試考取什麼功名。所以現在徐弘祖才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進行自己的人生。
這個時候,逍遙開口說道:「你叫,徐俠客?你是江湖中的『俠客』么?」逍遙聽了徐弘祖自己說自己的名字時說道「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以為「霞客」便是「俠客」。
「呵呵……」徐弘祖微笑著答道:「我不是什麼江湖之中的『俠客』。」
「哦,你不是江湖中人?」逍遙又問道。
「是,我不是江湖中人。不過,我卻見過許許多多的『江』、『湖』。」徐弘祖淡淡的笑著。
「可你還是沒有說,你為何會來這裡。」逍遙若有所思的說道:「剛才二師傅問你了,可你只回答了『家在何處』,卻還沒有『為何會來這裡』?」逍遙對於這個「冒然闖入的人」顯得很好奇,很想知道這個人的故事。
「是么?」徐弘祖淡淡一笑,隨即緩緩答道:「我從小就有一個願望,就是要游遍所有的名山大川,走遍所有的地方,看過所有的風景。」徐弘祖說這段話的時候,依然像小時候立下這個願望的時候一樣,心中既激動又興奮,身體內覺得有使不完的力量。
「哇!」逍遙聽了,不禁叫出了聲,「這個世界這麼大的,你怎麼能走遍呢?」逍遙眼中充滿疑惑的看著徐弘祖。
徐弘祖滿臉自信的答道:「只要肯走,就一定能走遍。只要邁出第一步,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其實也沒有多大。」逍遙聽了徐弘祖說的話,似懂非懂,但卻看到徐弘祖那一臉的自信和自豪,就覺得自己深深的被這個人打動了。
「所以,你才會來到這方?」自在道長緩緩說道。
「嗯。我一向這麼好奇的。看到了腳印,就想知道腳印的盡頭,是什麼。不過,等我上山了,看到了這個地方,我就覺得很值了。這個地方很好,有點像是個世外桃源一般,與塵世絲毫未染,很好很好。」徐弘祖說著,心中亦是很歡喜,歡喜到這個地方,見到這兩個人,看到這裡的風景。
「二師傅,我覺得這位先生活的真是逍遙,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逍遙跟自在道長說道,眼神之中,竟是對徐弘祖的崇敬之情。
自在道長和徐弘祖聽了,都不禁莞爾一笑。
「這位小師傅也很有趣嘛。」徐弘祖笑著跟逍遙說道。
而後,徐弘祖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憂傷的淡淡的說道:「我也不是像這位小師傅說的那麼逍遙的,我還是逃不脫生老病死,我現在再三十多歲,經歷了十幾年的爬山涉水之後,看起來就像是個中年將盡暮年將至的人了,我現在內心裡充滿了澎湃的激情,因為這十幾年來,每一天我都能看到新的風景,我發現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那麼美好,我想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美好的事物和風景再等著我呢,可是,衰老時時刻刻都在發生,都在剝奪掉我去發現美麗景色的時間……」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誰又能逃得掉呢?
徐弘祖雖是這麼說著,但是臉上只是淡淡的憂傷,更多的還是歡喜和嚮往。
「有志者,事竟成。」自在道長緩緩說道:「人的一生,若都能如同先生這樣,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才算是活的值了。」
「哈哈……」徐弘祖笑著說道:「道長說的甚合我意!」
「你身體不好么?」逍遙對徐弘祖說道。
「還行吧,只是年紀大了,總會有些『不好』的。」徐弘祖和藹的回答著逍遙問出的奇怪的問題,因為徐弘祖從心底里喜歡這個有些傻乎乎的小和尚。
「噢。」逍遙點點頭,隨即說道:「我教你打坐吧。我大師傅教我打坐之後,我就覺得我的身體很好,每天都很好,有使不完的勁,天冷了也不怕冷了。總之,很好的。」逍遙很想幫助徐弘祖。
「是么?」徐弘祖有些不相信的說道:「你還算這麼神奇的功夫呀。」徐弘祖微笑著,看向自在道長,眼神之中,似在詢問著自在道長。
自在道長緩緩說道:「逍遙,你知道你口中的『打坐』,是什麼嗎?」
逍遙回答道:「『打坐』就是『打坐』,還會是什麼呢?」逍遙有些疑惑了。
自在道長淡淡一笑,緩緩說道:「那是少林的『易筋經』。」自在道長這麼說算是同時回答了逍遙和徐弘祖。
「哦。易筋經。」逍遙當然不知道「易筋經」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