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

情不知所起(一)

籠中鳥是什麼滋味,言犀在無生門十年,自認夠清楚的了,沒想到到了封司鳴這裡,才算真的知道這種感覺。

鬍子花白的大夫早中晚三趟的來,衣袂飄飄的侍女們更是兩個時辰就送一次湯藥,藥膏、葯湯、葯貼……言犀覺得自己快變成那傳說中的葯人了,內心實在是狂躁無比,偏偏沒有劍,又害怕遇到初初,卧床養病的日子,一天天難捱得很。

像是知道她無聊,封司鳴每天晚飯後都來看她,扯東扯西的聊兩句,很閑似的,言犀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麼,一開始還十分警惕,後來見他聊的都是些晚餐、點心、江湖傳說等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奇怪歸奇怪,卻慢慢的放下了防備。

更何況,她偶爾問問外面的情況,甚至慶王妃身邊幾人的動向,封司鳴雖然狡猾得很,卻也願意說幾句,這樣非敵非友,亦敵亦友的態度,讓她有點摸不著頭腦。

這天,她正一瘸一拐的在院子里賞花,封司鳴和往常一樣走過來,人還未到,先扔過來一個袋子,她順手接過,還沒打開,就聞到蓮花的清香,打開一看,果然是蓮花糕,不覺得就是一愣。

「你不是嚷著要吃這個?」

「……這些侍女,我問什麼都不回答,倒是我說的話,你每個字都知道。」

「那當然,畢竟是我府上的人。」

言犀嘆口氣,實在忍不住了,皺眉問道:「我救我,是打算用我威脅誰嗎……?」

封司鳴一笑,戲謔道:「你能威脅誰?快告訴我,為了你的傷,我這銀子花得跟水一樣,倒是討回來一點也好。」

「……」

言犀無語,除了金容和陸重行,她真心沒什麼可威脅的價值,「那你到底為什麼救我?」

「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應該救你?」

「……我們又不是朋友。」

「那就不能救你?」

說不過對方,言犀有些鬱悶的吃了一口蓮花糕,說起來,封司鳴的話,言犀經常不知道怎麼接,比如現在這句,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是說不過封司鳴的,乾脆破罐子破摔,接不住的話她就不接了。封司鳴也不在意,反正在他眼裡,言犀的心思和反應,和稚子也沒有區別。

好在糕點不錯,入口即化,清甜不膩,她心裡一下就亮了,這點明亮從眼裡露出來,封司鳴看在眼裡,目光便深了一點。

「你倒是挺好養活,不穿金不戴銀,吃點好吃的就這麼高興。」

「我又不是大小姐。」

「只要你願意,別說是沈府當年的富貴,就算再多10倍,100倍,我也供得起你。」

「不用了。」

「你不想過那樣的好日子?」

言犀撇撇嘴,她倒不是不想,畢竟小時候的快樂和滿足現在也難以忘記,沈府遭難之後,一路奔逃、食不果腹的日子也足夠刻骨銘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言犀都不是那種把好日子放在第一位的人,山珍海味還是路邊小攤,只要好吃,她都一樣開心,金子還是銀子,只要夠買一頓飯,她就覺得滿足。

這麼想著,她眨眨眼,自嘲道:「我可能就是沒有大小姐的命吧,那些東西好在哪裡,我實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也沒有關係,過慣了,也就知道了。」

言犀兩口吞掉點心,想到那些繁文縟節,拍拍手搖頭:「不用了。」

她吃完點心,見夜色下來了,就想回房間躺著,封司鳴卻突然靠近兩步,有意無意的將她擋在自己和樹榦中間,言犀一愣,見他突然靠這麼近,嚇得眨眨眼,剛要閃身離開,就聽到他說:「你若是留在我身邊,我保證榮華富貴,這府上無人能比,如何?」

言犀眨眨眼,又眨眨眼,終於反應過來,她到底是女孩子,雖然在野外過了十年,不比大家閨秀的矜持和羞怯,聽到這種話還是紅了臉,大驚失色的靠在樹榦上,惱羞成怒,「你!你你你在說什麼?」

「說什麼聽不明白嗎?聽不明白,怎麼還紅了臉?」

「不是!誰讓你說這些的?」

「就是這幾天看著看著,覺得當年胖胖的毛毛蟲精,長大了居然還挺好看的。」

「什麼毛毛蟲精?」

言犀問完,猛然想起往事,臉都紅透了,又心虛又悔恨又害羞,臉上紅紅白白的,看得封司鳴心情極好。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當年我母妃和父皇,就是在一棵枇杷樹下認識的,可惜我長這麼大,只看到一個敢爬樹的,也沒得挑咯。」

嘲笑,這絕對是在嘲笑!言犀心裡冒火,忍了半天,「我我我」說了一串,十分苦惱,想說他們之間也沒有過什麼風花雪月的事情,怎麼突然就到了這裡呢?

她嘆口氣,「……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啊?」

「你覺得呢?」封司鳴看著她,似笑非笑,眼裡卻是正色,「言犀,這世上的事情,有的可以徐徐圖之,有的卻必須豪賭,我很好奇,你是哪一種?」

什麼哪一種?言犀心裡發苦,什麼也說不出來,又看到他笑,「還是說,你已經有了心上人?」

言犀臉上發燒,陸重行的身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急忙壓下,搖了搖頭,「不、不關你的事!」

「這麼緊張,莫非還私定了終身,所以不再考慮別人了?」

「才沒有!」

「既然是這樣,那我是不是應該把你留在這裡,用金銀珠寶、美味佳肴,來贏取你的芳心呢?」

「……我才不……」

「也是,你不在意這些,那看來別無他法,只能下點葯把你迷過去,生米煮成熟飯,這樣你就不得不留在我身邊了……」

他話音滑落,言犀已經忍無可忍,雖然還是重病患,但惡向膽邊生,一掌將他推了出去,「你敢!」

封司鳴便笑了,月色下,他的笑容那樣愜意飛揚,彷彿剛才那場玩笑令他十分盡興,言犀滿腔的怒意,被這樣的笑容一掃,也消去了大半。她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正色說道:「我拒絕你,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封司鳴點點頭,「喜歡是可以培養的,你至少不討厭我,不是嗎?」

「我的確不討厭你,」她看向封司鳴,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是我很清楚,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你的喜歡……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喜歡,也一定是高高在上的,金銀珠寶、榮華富貴,對你來說,是喜歡,也是賞賜。」

「這樣不好嗎?」

「但我不需要依附你,殿下,你或許還不明白,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要靠你的『恩寵』才能活下去的人。」

封司鳴聽了,垂眼沉默,半晌,輕笑道:「是我太著急了。」

言犀搖搖頭,這一刻,她心裡知道,封司鳴這似真非真的玩笑里,並不是全無真心,他提到枇杷樹,他救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他有意無意的相處,即便透著不加掩飾的打算,也保持著距離,從不冒犯,這些行為,對封司鳴這樣的人來說,大約也稱得上「徐徐圖之」了。

只是,他們註定是兩個世界的人。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封司鳴不適合自己,雖然她不能很好的定義「適合」是什麼,但是和陸重行在一起,她會很自然的被吸引,也能想象出在那所謂的海邊生活的畫面,但封司鳴……她無法想象是不是要成為像董皇后、慶王妃亦或是小懿妃那樣的人,才可以和他一起生活?

可那樣的生活,她一丁點都不想要的。

封司鳴看出她的意思,伸出手,輕輕將她肩上的花瓣拂去,嘴角的笑意多了一絲瞭然,「也是,」他點點頭,聲音低沉,卻十分贊同的樣子,「你不適合那個地方。」

言犀知道他說的是哪個地方,沉默著沒有回答。

朦朧的夜色籠罩在兩人身上,沒有情絲,卻帶著情誼。言犀在這堪稱寧靜的氛圍里,突然很想念陸重行。

她心裡也覺得奇怪,封司鳴和陸重行,從任何角度來看,也許封司鳴都是更強大的那個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念那個墨藍的袍子,想念那人淡漠裡帶著溫暖的眼神,想念他包紮傷口時,體貼又細緻的手指。

她知道,比起在皇子府,甚至在皇宮裡的錦衣玉食,自己更喜歡的,也許是和陸重行一起,自由自在的當一個游醫。

想到這裡,她眼裡浮現出笑意,封司鳴靜靜的看著她,看到那笑意,嘴角依然含著笑,眼睛卻微微垂了下去。

「若是沈府沒有出事,」他嘆息一樣的說道:「也許我還有機會,如今,我好像也沒有資格再勉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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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水雕刀(殺手言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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