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教你
今天拍攝的是全劇最重要的戲份之一,拍攝的是詹台依以星光揚名學界,被譽為天才的時刻,卻被告知得了漸凍人症。
不是切身體會,很難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災難。
前途無量,未來一片光明,卻殘忍的被告知,你快死了……
即便是堅硬如詹台依,也不免消沉絕望。
詹台依當時如何從短暫的消沉中重整旗鼓,如何堅持不懈抵抗著病魔,繼續進行科研都是從這場戲開始。
開頭好不好,決定了之後的質量。
正因為太過重要,導演選擇最先拍攝。
希望能給予更多的時間修正演員的細節,把這場戲磨出光彩。
岑清被化妝師修剪了短髮,細碎的頭髮散落在眼睛前面,稍微遮擋眼睛,及耳的短髮讓她看起來像個中學生,還是那種很男孩子氣的清秀。
詹台依這個時期只有十七歲,還沒成年,在領獎台上暈倒,送進醫院檢查后得知自己身患絕症。
大燈把醫院病房照的蒼白,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Action一喊,岑清睜開了眼睛,短暫的迷惘過後就立刻清醒了。
發現她醒了,一旁扮演護士的外國演員一邊按響床頭鈴,一邊幫她坐起來。
醫生很快過來了,跟著的還有詹台依的導師,一同科研的同事,一大幫人全都圍著她。
岑清素白著臉,嘴唇沒什麼血色,她掃了一眼這圍著的一圈人,緩緩道:「我暈倒的原因是什麼?」
周圍的人都神情一僵,醫生也面露不忍。
一個科研的天才,在人生巔峰的這一天卻即將遭受最慘痛的打擊,何其不公!
岑清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掀開被子,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下面,她的一隻左腳,已經失去了知覺。
作為一個學識淵博的學者,她腦海中瞬間過了數十種可能的病情。
岑清抬起頭,望著醫生,語氣平靜的毫無波動:「是脊髓損傷還是神經損傷?」
她很快又反駁了自己的猜測,「不對,我沒有任何外傷也沒有碰撞傷。」
「那……。」想到這個可能,她心臟也不由得緊縮了一下,低沉道:「是漸凍人症嗎?」
周圍人沒透露半句,詹台依(岑清)已經分析的明明白白,她的洞察力實在驚人,可此時又十分諷刺。
為首的中年醫生,一雙碧色的眼睛滿是痛惜,他沉痛道:「Matilda,你的分析是正確的,你患上了漸凍人症。」
病房內寂靜的可怕。
岑清的手緩緩攥緊了。
如果剛剛還是在表演,但醫生那一句話,瞬間將她拉回到了十年前得知自己患病的那一刻。
即便已經死過一次,即便已經釋然,但那時的心情,無助的恐慌,依然歷歷在目。
岑清的表情逐漸消失了。
魏翔緊盯著監視器的眼睛一亮,拿過對講機道:「大全,攝影機進A點,緩緩推過去,把表情特寫給我拍清楚了!」
主攝影也繃緊了心神,按照導演的要求,移動著攝影機。他也看出來了,岑清已經完全入戲了,而且還是極其難得的共情沉浸。
片刻的沉默后,詹台依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們都出去吧。」
詹台依的師兄忍不住想說話,卻一把被導師拉住了。
頭髮花白的導師眼中含淚,語氣小心翼翼地:「那你休息,我們先走了。」
屋內的人像來時一樣一窩蜂地出門了,連那個照顧詹台依的護士也離開了。
詹台依看向了窗外,一隻小鳥站在窗外的樹枝上蹦蹦跳跳。
每一個生靈都有的肢體,以後於詹台依而言,就是擺設了。
她會逐漸逐漸失去四肢的感覺,無力,無感,變成一個廢人。
當身體都萎縮的時候,大腦也將會死亡,最後渾身衰竭,無藥可救。
詹台依的鼻端彷彿飄來了腐朽的味道,她仔細地嗅了嗅,竟然發現那是從自己身上傳來的。
她細瘦的身體變成了一具腐爛的棺材,禁錮著她的靈魂,無論她如何尖叫吶喊,都不會放出一點點聲響,直至把她蠶食殆盡。
外界的人看不到岑清的心聲,他們只能看到岑清無表情的臉,和那雙觸動人心的眼眸。
那眸子空茫的令人心驚。
本來是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眸卻彷彿蒙上了一成灰翳,一種人死時才有的暮氣清晰的浮現。
岑清明明沒有說一個字,哭一聲,可是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情緒感染力讓人有股切身而處的真實感,他們似乎體會到了惡鬼在吠叫,修羅要拉人進入地獄,黑色的情緒蔓延。
可怖可嘆可憫。
長達三分鐘的沉默,直到最後,詹台依低下了頭。
此時,她藍白色的病服上才出現了一點水跡,混在藍白色間,看也看不清。
「CUT!」
魏翔高聲喊道。
這一句CUT,所有人才猛然清醒,許多人這才發現,沒有任何音樂的烘托,沒有後期的處理,僅僅在看岑清拍戲的過程中,他們已經淚流滿面。
而席慕則泣不成聲。
這強大的情緒感染力,實在太讓人意外和讚歎了!
岑清從病床下來,席慕衝過去抱著她嚎啕大哭:「你演的太好了,嗚嗚嗚,我都不敢想象依依當時的心情!我應該早點認識她的,這樣我還可以安慰她!」
岑清:不,我當時並不想認識一個哭包。
心裡嫌棄,但岑清還是安慰的拍了拍席慕的後背道:「已經過去了。」
魏翔大嗓門興奮道:「岑清,你就是個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太厲害了,慧眼識珠!發掘了一個璞玉!這戲絕了!三分鐘一秒我都不會剪,全都放裡面!」
本來以為要NG無數次的重頭戲,岑清一次就過,質量還極其的高,比那種精心打磨的電影戲眼也絲毫不差。
再想到岑清那堪稱低廉的片酬,魏翔笑得見牙不見眼。
「岑老師,您太棒了,我竟然看現場就看哭了。」
「岑老師,我以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見識短淺!您太優秀了!」
「岑老師,您剛剛怎麼想到這麼演的,那眼神戲太好了,我頭皮都發麻了。」
魏翔這一群老班底跟過無數個劇組,獲得國際大獎數次,眼界高的很。
而現在,岑清用實力征服了劇組的工作人員,他們表情都熱切真誠許多,不再是之前那種禮貌夾雜質疑的客氣。
岑清被一群人包圍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麻瓜太多了……救命……
正當岑清無措之時,溫雅的男聲從旁邊響起。
「你們有什麼問題之後再問吧,我得先跟岑老師對對戲,不然等會兒我NG了,唯你們是問!」沈年笑意盈盈,墨色的眸子里是水一樣的溫柔,話語又親切,讓人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眾人鬨笑了一聲,乖乖的放開岑清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岑清鬆了口氣。
」這麼怕人多啊?那怎麼來當明星?」沈年在旁邊看到岑清的動作,越發覺得可愛,不由得打趣了一句。
當明星,那不是因為你么。
岑清這樣想也就這樣直白的說了。
「因為你。」
沈年沒料想到岑清竟然會這麼說,心臟被刺激得砰砰跳,連最慣常的笑容都保持不住了。
腦子裡一片疑問刷屏而過,要不是岑清的表情太坦蕩,沈年真要以為她在表白。
過了彷彿一個世紀,沈年才找回理智,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喉嚨澀然:「沒想到你還是我的小粉絲呢,那我給你簽個名。」
說完他匆匆拿出身上隨身的鋼筆,在岑清手上的劇本簽了個名。
也顧不得岑清的反應,立馬離開了。
岑清:?
她緩緩舉起自己的劇本,默默無奈。
幸好他字還挺好看的,牽就簽吧……
沈年坐在化妝間的凳子上,回想起剛剛岑清的話語還忍不住失笑。
這小朋友演的這麼好,還這麼會撩,他擔心個什麼勁兒啊?
化妝師一邊給沈年化妝,一邊被沈年的笑容電的心裡痒痒。
早就知道沈年好看,但怎麼今天比往常還好看十幾倍!啊啊啊!好想拍照啊!快忍不住要違背工作原則了!
但沈年的放心還是太早了。
工作人員架好了燈光,攝影軌道,綠幕,開始準備拍攝詹台依患病之後的夢境。
夢境里是詹台依第一次對沈年敞開心扉的依賴。
拍攝場地里搭了一個水譚,乾冰不停的釋放煙霧,配上後期的效果,是極其夢幻和唯美的景緻。
魏翔拉著岑清和沈年講戲:「這場戲呢,是詹台依最脆弱的時候,現實中她的性格比較冷靜,也沒有會去傾訴的親人和朋友,所以沈年飾演的夢中人就是她唯一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她也從對夢中人的警惕和好奇,徹底轉化為了信任,所以你們的情感交流一定要做好,不過你倆這水平,小CASE。」
沈年點了點頭,岑清卻有些遲疑:「導演……」
「唉,咋了,你說。」魏翔笑咪咪的,十分耐心,今天重頭戲的發揮讓他現在對岑清充滿了好感。
「我現在不能把握這個情感交流。」岑清鄭重道,「估計不好過。」
「害,沒事,怕啥,我相信你可以的,你那麼難的戲都能過,這個很簡單的。」魏翔滿不在乎的揮揮手。
「真的不好過。」
魏翔哈哈大笑,對著攝影道:「瞅瞅,看岑老師這謙虛的,真會開玩笑!」
岑清:……
打預防針,她儘力了。
各部人員就位。
沈年倚靠著一塊岩石,還是白色的長袍,下半身在水裡,衣服浮浮沉沉。
岑清站在岸邊。
煙霧繚繞,兩人都美的恍如仙神。
「ACTION!」
啪的打板聲音響起,沈年望著岑清,開始說台詞。
他嗓音柔和低沉:「你為什麼不開心。」
岑清面無表情道:「我得病了,治不好的病。」
「你怕的不是這個。」沈年搖搖頭,目光平靜而澄澈,他朝岑清伸出一隻手,「過來。」
岑清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蹲下。
沈年嘴角揚起一抹讓人目眩的笑容,珍重的抬起身把岑清攬入懷裡。
他靠在岑清耳邊承諾:「我永遠會陪著你。」
岑清:……
「CUT!」魏翔忍不住了。
「岑清啊,沈年作為一個洞悉了你心情的人物,你這個時候應該有一點比較明顯的反應,這裡畢竟是你的夢境,你不用像在現實里演的那麼克制,把你的動容表現出來,好,我們再走一次。」仔細地說明了一番,魏翔示意再來一次。
打板,沈年俊美的面孔揚起笑容,如一彎弦月,清輝動人。
「我會永遠陪著你。」
岑清硬邦邦的應了一聲。
「CUT!」魏翔把監視器的耳機一摘,又喊了卡,「岑清!你語氣帶點感情啊,這是你開竅的開始!你放出來點,再來一次!」
再開拍,再卡。
沈年的狀態一次比一次好,岑清則越來越差,別說一點開竅了,那簡直成了一個石頭。
NG了十多次,魏翔絕望的發現。
岑清是真的不說假話啊!
她說不好過就真的不好過,一點點謙虛都沒有。
第十八次NG,魏翔氣的直接把手裡的對講機給摔了:」不拍了!」
席慕忙勸道:「你彆氣啊!岑清只是個新人,你多指點呀!」
「你說說她下午那麼難搞的轉折戲份都演得入木三分,怎麼就一個好字說這麼多遍都這麼木啊!我真是見了鬼了。」
席慕苦笑:「她還真是跟詹台依很像了,依依當年也是對感情一竅不通。」
說到這裡,席慕一愣。
她的劇本幾乎重現詹台依的事迹,可只有感情戲是自己加的,岑清為什麼獨獨演不好這種戲?
此時,岑清被化妝師圍在一起補妝,長時間的拍攝,對著大燈,她不停的出汗,臉上的粉底都掉了,斑駁的粘在臉上。
即便如此,也難以掩蓋她秀麗的面孔。
只是因為老是NG,岑清一言不發,顯得有些低落。
沈年不禁有些心疼,他和岑清遇見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蔫蔫的。
岑清確實有些懊惱。
詹台依這個項目是她執意要演的,因為她的原因,讓這麼多人陪著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實在令她愧疚。
上輩子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拖累別人的時候。
化妝師畫好,魏翔沒叫開拍,岑清就無聲的縮在角落坐著。
突然,一雙白凈修長的手掌出現在眼前,裡面是一顆圓胖的奶糖。
岑清抬頭,沈年身上還穿著戲服,白色的袍子吸了水,貼在他的身上。
「吃顆糖,開心點。」
岑清搖頭。
沒臉吃糖。
沈年看懂了她的意思,把糖紙撕開,又拉開岑清的手指,把糖放在岑清手上。
那顆糖和初次見面時那顆是同款。
「你談過戀愛嗎?」
「沒有。」
雖然預料到了,沈年聽到這個答案還是有點訝異。
「那你演不好感情戲很正常啊,演員演戲也不是憑空而來,總要有感觸才有演戲的支點。」沈年半蹲下來,細細的解釋。
「那……我怎麼才能演好這段戲呢?」岑清期待的看著沈年。
沈年比岑清高,這個角度,他恰好可以看見岑清瀲灧的雙眸,卷翹如蝶翼的睫毛。
因為求知若渴,她眼睛瞪得圓溜溜,像是一個被摸了尾巴的小貓咪。
沈年原先的想推薦電影的提議鬼使神差的變成了:「我教你。」
話一出口,沈年立刻恨不得撤回。
岑清卻安心了:「好。」
將她情緒平穩,沈年心裡一嘆,終究捨不得變卦,認命道:「我去跟導演說。」
岑清點頭,看著沈年去找魏翔。
她把手裡的糖放進嘴裡,用牙齒抵到一邊腮幫。
味道很好,好像比第一次見面時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