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侍鏡人
梓顏走了。
之後便一直如從前般,彷彿失憶不再記得殷華,再沒有來過天光殿,甚至又將自己關在了玄天宮。
激動的是梓默,因為曾被烙上過暗薇,默的靈力還未恢復到能夠隨時開啟虛空之境,所以當梓顏突然消失在桃林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對,殷華要她在桃山點起千盞結願燈,集萬人誠心祈願,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從未追問過,梓顏的反應才讓他意識到殷華是在做一件可怕的事。他招來仙鶴,也不管桃林破碎的結願燈和被驚散的流螢,直往星河城而去。
等默回到天光殿時,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因為幻境受到影響,殷華暫時沒有回星鏡,她坐在藏經閣那一面星鏡前,為侍鏡人梳頭。
侍鏡人已經有上百歲了,從她被選為侍鏡人開始,便停止了生長,但最近這兩個月,她發現侍鏡人突然就生出了許多白髮。
殷華知道那是侍鏡人的時間走到了盡頭,沉寂百年的時光會在短短的時間內爆發,耗光她最後的生命,如煙花般,瞬間綻放后化作塵埃。
「婆婆。」默向侍鏡人行了一禮。
殷華將發簪輕輕插入侍鏡人蒼白的發間,微微笑道:「婆婆休息一下吧。」
侍鏡人卻搖頭,用艱澀的語言說:「我想,出去走走。」
殷華一愣,這是這許多年來聽見侍鏡人說出的第一個要求,也是唯一的要求。
是因為知道自己即將死去了嗎?
殷華只覺得心裡一陣酸澀,默默地推開輪椅,默見狀,趕緊過來將侍鏡人扶住。
不過幾日不見,侍鏡人已經從一妙齡少女變作了垂垂老矣的老嫗。默握著她乾枯的手,竟有些顫抖。
所謂朱顏辭鏡花辭樹,如今她紅顏已逝,只怕也要不久人世。
走出天光殿,外間已是黑夜。星河城夜空十分清明,墨藍的天幕上布滿了璀璨的星光,天河在靜靜地流淌,皎皎明月清輝灑落,在天光殿外投下一片柔光。
侍鏡人在常年不見光的地方生活,她早已失去了與人交流的能力。她無言,只望著漫天星辰默然佇立。
星辰無聲地流轉,彷彿與她無聲地交流。
「天狼重現。」侍鏡人用艱澀的聲音緩緩道:「白薇又隕。」
殷華一震,她知道天狼是誰,可白薇呢?會是誰?
侍鏡人伸出枯槁的手握住默的手,道:「你是個好孩子,日後,便由你來守護星鏡吧。」
默渾身一震,一陣惶恐。然而,他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只覺掌心一陣刺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深深烙進了他的肉里。
他震驚地抬手,只見掌心一隻星盤無聲地運轉著。
「婆婆,這……」
然而,彷彿力氣用盡,侍鏡人沒理會他,而是反握了殷華的手,用虛弱的聲音道:「靠,你,了。」
殷華一驚,那隻手終於在吐出那幾個字后,徹底失去了溫度。
殷華怔怔的,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她以為,還會有兩日的,可——這個人終是帶著一生的秘密沉睡了。
那一日,因為侍鏡人的消亡,默沒有來得及問殷華關於結願燈的事,第二日,星河城所有的人都得到了侍鏡人隕落的消息。
明暗兩翼大祭司為其主持了一場祭禮,以此祭奠侍鏡人的忠誠。城主梓筱與聖主殷華,以及九大天宮二十八星宿殿的殿主終於又一次聚在了一起。
殷華從昨夜之後便一直失著神,沒有人知道侍鏡人的隕落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帶走的是一個封存了上千年的秘密,如何壓制殺伐之血的秘密。
她望向梓顏,梓顏垂著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下,然而目光只是輕輕一接觸,便分開了。
明暗兩翼大祭司用冗長的祭詞訴說著侍鏡人的一生,他們誰都聽得心不在焉。
最後,明暗兩翼大祭司開啟天光殿祭壇上偌大的星陣,侍鏡人一身水藍色的法袍鋪在星陣中,彷彿一顆小小的星辰。星陣運轉中,那一具侍鏡人瘦小的身體便如粒粒星光消失於星陣中。
祭典之後,所有人都走了。
殷華的目光一直目送著最後一粒星光消散,她才緩緩收回目光,那一個秘密終於還是消亡了。
梓筱走過來,解下自己的外袍為她披上,將她推下了祭壇。
「星薇殿都蒙塵了,你當真還要留在這裡?」梓筱道。
殷華淡淡的:「星薇殿蒙塵不該是你失職未叫人儘力打掃嗎?與我何干?」
梓筱微微一皺眉,今日他心情並不好,但還是盡量壓住心中的怒火,耐心道:「既是聖主,常住在天光殿像個什麼話?」
殷華皺著眉:「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了,我不想再談。」
梓筱的臉也冷了下來:「你難道想一直留在天光殿,做個侍鏡人嗎?」
哈。
原來關心是假,打聽侍鏡人的傳承才是真。
殷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城主想多了,侍鏡人世代秘密相傳,很不幸,我已是星薇聖主,不可能再成為侍鏡人,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
梓筱臉色一僵,片刻,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何意?」殷華按住輪椅的扶手,強迫梓筱停了下來。
「你在怕什麼?」殷華抬眼望他。
猝然對上那雙咄咄逼人的目光,那樣充滿敵意的問話讓梓筱聽出了異樣的味道。
一旦成為侍鏡人,便註定與黑暗為伴,他們將隱匿於黑暗中,自由穿梭於七面星鏡之間,為星鏡抹去塵埃,修復裂痕。
侍鏡人不一定有超乎常人的靈力,可怕的是他手中的星鎖能打開所有的星鏡,包括紫薇殿中的星河之鏡,以及罪與罰之鏡。
似乎是為了掩飾什麼,他盯著那雙眼,突然俯身,雙手壓在輪椅兩側,給了殷華一個無比有壓力的姿勢。他目光灼灼:「我還能怕什麼?你昨日都見了誰?」
殷華一震,目光驟然冷了:「你監視我?」
梓筱無奈地攤開手:「非也,梓顏這麼大個活人出現在天光殿,我那裡自然不可能沒有反應。」
殷華不語,眉宇間有明顯的怒意。梓筱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辮子一樣,有些許得意的神色,繼而他的目光浮上了一層陰霾:「他為何突然出現?你做了什麼,讓他有非見你不可的理由?」
見殷華臉色越來越難看,梓筱更是發揮了他無限的想象:「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玄天宮不曾逾越半分,讓我都深以為他是真心將你忘了。怎麼你做了什麼?讓他終於把持不住了?」
殷華看著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冷冷笑了一下,乾脆閉而不言了。
是她忽視了,被人衝破幻境之後,忘記了製造一層屏障,而當時梓顏必然也是驚詫之極,才亂了心神。
梓筱見她沉默,更加不依不撓:「你可知梓顏昨日從何地歸?」
殷華臉色劇變,梓顏若知道了幻境之事,必然已到過桃山。那——
「你敢動他,我絕不繞你!」殷華冷冷威脅。
而梓筱最不怕的就是威脅。
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便離開了。那目光冷如寒潭,讓殷華不禁打了個寒顫。她不敢遲疑,轉動輪椅,轉身入了天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