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願付靈魂

時至三月，桃山上開滿了艷陽如火的桃花，在這座桃山的半山腰，有一處引自山澗活水建造的小湖，一架竹索橋連接著湖心上建造的二層小樓，火紅的花瓣猶如蜻蜓點水般落在水面，靜靜流去。

竹樓里，緋衣女子一層層剝開小乞丐破爛的衣衫，用溫水輕輕擦拭小乞兒渾身的污垢。

當緋衣女子揭開最後一層衣衫時，默再次吸了一口涼氣。

「這……」

他不敢想象這個孩子還能不能稱為一個人，但……

「別愣著，快去打水，將藥箱拿來，木棍、支架、還有我珍藏許久的冰薔薇。備齊了拿到房中幫我，讓昕媛準備葯湯……」

「啊？」默有些為難，這幾天他們一直留在那家小酒館觀察這個小乞丐，至於昕媛，早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他此刻上哪兒去找她。

緋衣女子皺了皺眉，道：「等昕媛回來，這孩子估計也沒辦法救了，你帶我的薔薇令去調一個可信的人過來，順便，我也有些話要傳回星河城。」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枚藍色的薔薇令，遞給默。

默怔在那裡，那些人都是城主派來暗中保護姑姑殷華的，明為保護，實為監視。

「快去。」看出默的猶豫，殷華淡淡道：「想要早日擺脫那些人的監視，就按我說的做。快些，我還需要你助我替他接骨。」

「接骨？」默再次驚呼：「他的關節都碎了，還能怎麼接，他其實早該是廢人了……」然而，他住了口，這個小乞兒所有的關節都已經碎了，可是他明明看見這個小乞兒用畸形的雙手搶食，用扭曲的雙腿逃命，那要是多強的毅力和忍耐力才能做到的？

默臉色蒼白地應了一聲，轉眼消失在桃林。

在桃林深處潛伏著那樣一支隊伍，他們身著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裝，領口皆有一朵暗色的薔薇刺繡，那樣的暗色幾乎與衣服顏色相融合，那是星河城分佈各地的暗星，專做刺殺、搜集魂魄之用。而這樣一支猶如傀儡的隊伍連默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他只知道活動的有二十八人，在桃林中布置了二十八星宿陣，保護桃山的安全，而其餘的人，他並沒有見過，但他知道會有人按時給他們送食物，接替同伴的位置，讓二十八星宿陣日夜不停地運轉，以保證殷華的安全。

其實默知道，以殷華的實力，在這片中州土地上是鮮有敵手的，而那些人不過以保護殷華為借口而已。

殷華並沒有等默，她將小乞丐輕輕安放在床榻上，拿出所有器具，擺放在案頭。她看著那具遍體鱗傷的小小身軀，頓了許久都不忍下手。那一具完全扭曲的軀體，腕骨、肘部以及膝蓋、腳踝處斷裂的骨頭都已經重新長好，許多碎骨夾雜在肉里，明顯凸了出來，若要重新接好，必定又是一種抽筋剝骨的疼痛，這樣小一個孩子，已經嘗過了斷骨之痛，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再承受一次。

她這般想著，手頓在半空，遲遲下不去手。然而，床上昏睡的孩子卻醒了。那孩子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的光，但他很快恢復了冷定。他的眼神像狼一樣銳利，他打量著四周，才發現身邊坐著一個緋衣女子，那女子就如窗外的桃花般明亮艷麗，她的眸若星辰，眼波溫柔如水。

你？

他下意識想坐起身來，卻被女子按倒在床，瞥見她手中的銀質小刀，他有些驚慌地縮了一下手，想去摸他護身的金色小匕首。

他沒有摸到匕首，發現自己全身毫無遮攔，他的臉紅了一下，拉過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驚道：「你想做什麼？」

殷華看著他一系列的神情變化，最終只是輕輕一笑。

「想要好起來嗎？」她撫著他受損的關節，輕輕地問。

小乞丐明顯震了一下，隨著她指尖的遊走，他皺著眉全身顫慄起來，一張小臉上交織著隱忍、恐懼諸多神色。

「你能救我？」小乞丐帶著疑慮：「我都這樣了，還能救嗎？」

殷華看著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神情，忍不住撫摸著他的頭道：「很久的傷了啊，要救還得嘗一次苦……」

「我不怕！」突然，小乞丐坐了起來，眼神堅定：「你真的能治好我嗎？只要你能讓我好起來，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忽地，他眼神暗了下去，「可是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我還能拿什麼回報你呢？」

殷華又是一笑：「靈魂，你還有靈魂，如果我要你的靈魂，你是否也願意交換？」

「靈魂？」小乞丐愣愣望著她，不明所以。

「星河城是一座靈魂買賣的城市，那裡的人靠靈魂修鍊術法。」殷華淡淡道。

「術法？」這也是小乞丐從未聽過的詞。

殷華微微一笑，她手虛空一拂，眼前房屋頓時不見，緩緩消融成一片冰天雪地，十里飛雪連天，冰山起伏延綿，在那一片銀裝素裹的冰原上有一座巍峨的宮殿遙遙佇立，猶如天宮。

小乞丐被突如其來寒意弄得一陣瑟縮，但又新奇地睜大眼睛。他將雪花一片片接在手中，感受到了真實的冰涼。是真的？這個人是神仙嗎，居然只是手一揮便能變出一片雪原來？

小乞丐眼中突然閃過一陣狂喜，他不顧傷勢滾下地，跪伏在輪椅之下，「求師傅收我為徒，黎穆願將靈魂交付予師傅！」

殷華眼中笑意漸漸消失，化作一縷悲憫，她伸出手輕輕撫弄他乾燥的頭髮。

靈魂……原來這般容易就可以出賣？

殷華望著遠處那一座幻化出來的宮殿，久久不語。

良久，殷華幽幽嘆息一聲：「你先起來吧，能熬過這一關再說，重新接骨，可是要將你癒合的骨頭重新裂開歸位的，那可是比斷骨更難忍的疼痛，你受得了嗎？」

聽到那樣的話，小黎穆明顯顫抖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懼，然而，他咬著嘴唇，看著自己變形的四肢，終是重重地點頭：「我不怕。」再也沒有什麼比我現在這個樣子更可怕了，他想，然後咬緊了唇。

「真是可怕的孩子。」殷華輕輕一笑，手指稍一用力，小黎穆便軟軟倒在了她的臂彎。

那一夜，小黎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母親用溫柔的指尖撫摸他的小臉，替他揉著傷痛，耳旁是母親如春風化雨般的歌聲，他在寧靜的歌聲里漸漸入睡。然而一切美好的，溫存的記憶都終結在那一個波雲詭譎的暴雨之夜，母親被一群凶神惡煞的人活活勒死。他滿腦子都是母親不甘凸出的眼睛，以及那猶如惡魔的醬紫色肌膚。那一夜，他的命運陡然逆轉，如墜地獄，一夜之間他嘗遍了他從不知的酷刑。無邊的黑暗裡，那些從他身體發出的血肉撕裂之聲，骨頭碎裂之聲，鐵鐐聲，鞭子聲不斷刺激他的耳膜，他驚叫，他恐懼，他大呼母親的名字，然而劇痛在每一處神經跳動，他呼不出聲音，黑暗猶如惡魔吞噬啃食他的身體，蹂躪他的骨肉。

「母后……母后……」

看著殷華滿頭大汗，默擔憂地為她拭去額角滴落的汗水，輕聲道：「是否休息一下？天已經黑了。」

殷華用夾子和銀刀挑出小黎穆潛在膝蓋皮里的一塊碎骨，放進案邊水盆里，輕輕搖頭：「不行，若不一次處理好全部傷口，我很難想象他還能熬過第二次。」

她說著，用手帕凈了手，看著那張因疼痛扭曲的倔強小臉，微微蹙眉地捻起冰盤裡盛開的一朵冰薔薇花瓣，緩緩拍入他的眉心。

「希望冰薔薇能夠緩解他的痛苦，儘快修復碎骨。」殷華輕輕吐了口氣，繼續剖開他膝蓋的肌膚，將一片片錯位的骨頭接好。

一夜過去，黎明晨曦直射窗欞之時，殷華將最後一瓣冰薔薇花瓣拍入他的傷口裡，看著破開的傷口在緩緩癒合，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微笑。

「一朵冰薔薇啊……他吃得消嗎？冰薔薇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花。」默看著空了的冰盤，皺著眉。離開星河城，冰薔薇對於他們來說，也算是最後保命的神物了。那種冰薔薇生活在銀河崖的絕壁上，除了歷代祭司和城主能夠翻越那樣的絕壁，也只有靈力高深的幾位殿下勉力能到達。因而，生長在那裡的薔薇絕非凡物。

「一朵冰薔薇而已，有我在，自然沒什麼問題。」殷華輕輕為黎穆蓋上被子，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淡然轉過輪椅：「你也累了一夜了，先去休息一下吧，葯湯要等他醒了之後才能泡。」

「我們這麼費神地救一個小乞丐，值得嗎？城主那裡已經沒法拖了。」默道。

「城主？」殷華斂了笑，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他想要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是十分疲憊，殷華合著眼，便歪在輪椅上睡了。

默不再多說，將殷華抱出輪椅，放到竹榻上，悄然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