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蒼穹之下,寇王
說話的人是一個裹著胡裘,滿臉通紅的小老頭。
他的身量中等,兩眼朦朧一看就是喝過大酒的模樣,腰上扎著一根絳色的腰帶,腰帶里別著一根馬鞭和煙斗。
說話的口音是西關口音。
周圍人身上和小老頭身上此時都紮上了不少碎木屑,
書生沒搭理裡面酒客們的眼神,徑直走朝前去。
「找張桌子,來點吃的,記住!要乾淨。」
店裡沒有小二打扮,手腳輕快,服務到位的跑堂,只有幾個漢子穿著開胸馬夾,肩上搭著條顏色臟黃的抹布在忙上忙下的送酒上菜。
剛剛動靜太大,這幾個漢子此時都站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上還有幾灘酒液,不少的碎瓦片,中間還夾雜著菜肴。
想來是剛剛秋分的動靜太大,嚇到了他們。
「嘿!」書生剛剛說的話,沒人搭理他,於是他走到了一個漢子面前,伸出了五指在人面前晃了晃,喊了一聲。
「哦哦哦!您,您裡面請,有!有!」
漢子回過了神,趕忙帶著書生往裡面靠角落的一張桌子邊走了過去,然後搶先到了桌邊,認認真真地把桌子擦拭乾凈。
那邊的書生已經坐了下來,認真地在聽著夥計說話,他在點菜了。
散落著一地木屑的酒肆門口,抬眼看了一下周圍人的眼神,衛先生抬起手來揉了揉眉頭,往前邁出一步,將韓秋分撥拉到了一邊,側過臉,語氣嚴厲地說道:「下次扶住即可。不準再這麼做。」
韓秋分點了點頭,走到了一邊看著腳尖沒有說話。
衛先生抬起了手朝四周拱了拱,道:「打擾諸位了,我家這小子年輕,力大,魯莽。不是有意這麼為之,所有打碎的門,摔壞的東西,都由我們賠付,哪位朋友若是受了傷,自然也都罪責在我。勞煩各位抬抬手,實在是抱歉,打擾了。」
說完話他便深深地一揖到底,久久都沒有起來。
周圍的酒客聽完他的話,看著衛先生地動作不禁面面相覷,隨後不約而同地一起看向了那位穿著裘服的小老頭。
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后,小老頭連忙開了口,道:
「行咧!似額不對,嚯酒了嘛,動作太重,差點傷著你!么四!么四!
散咧!
都散咧!
該喝酒!喝酒!
該切飯!切飯!」
小老頭邊說話身體邊趕忙讓到了一邊,從側邊將衛先生扶了起來。
兩人說完話,不知道周圍是哪位酒客先喊了一句,
「行啦!走走!受傷的等會兒去找人家領錢,沒受傷的吃飯吧。」
「散啰!散啰!我們先去,把酒嚯丸。」
「......」
兩個當事人都出來說話了,酒肆里的酒客們也就不再搭理這件事情,除了幾個受了傷的有點不情不願的樣子,喧鬧和嘈雜又一次回到了這間小酒肆中。
大夏天的三伏天,人人都打著禮制的擦邊球盡量讓自己穿的涼快輕薄一點,好度過夏天。
可這個小老頭卻穿了個裘衣,倒是相當的奇怪。
不過這也好在他穿了裘衣,剛剛站在門板後面最近的地方的就是他,大部分的碎木屑都被他承包了,要不是衣裳厚實,估計身上少不了是要見點兒血的。
小老頭臉上插著幾根碎木屑,不少地方被大塊的木塊給擊打出了青紫色的腫痕,他的嘴唇在微微的哆嗦,可還是儘力在保持著笑容,整個人看上去佝僂又狼狽。
「好咧!那額先走。慢吃哈。」
「您的傷,是我們的過錯,秋分!快去找...」
「么關係,小傷么,么四。」
看著韓秋分往外邁出的腳步,小老頭高聲喊了一句話,打斷了衛先生言語,然後便不再多說,嘴裡一邊嘶、嘶地吸著涼氣,往外走去。
.......
「客官,半斤醬肉,炒白菘,炒雞蛋,還有二兩酒。就這些,對吧?」
漢子再核對了一次書生點的飯食,便小跑著下去準備飯食了。
衛先生和秋分兩人走了到了桌邊,坐了下來,秋分給二人拿了筷箸,碗碟。
「這酒館裡面還真是五湖四海的人都有。」
一手放在下巴上,聽著周圍酒客嘴裡不同的方言,書生笑著說道。
「之前淮南縣發了大水,江城那邊還出了瘟疫,不少城裡的商販流民們便都朝北方的城縣去了。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這些人還算好了,至少現在有得吃喝,還活著...
不少人在這突降的天災里,都來不及害怕和面對。」
聽到書生的話后,衛先生環顧了四周一圈后,感嘆道。
以前待在郭北縣,過的日子不算富裕,但也算是有滋有味兒,縣裡大多時候都是安寧祥和的氣氛。
這一次離了郭北,沿途經過了蕪北郡大大小小的無數縣城,也看到了無數人家在天災人禍前的無力和生命的脆弱。
幾個人這次真是切實地感受到了,何謂,蒼穹之下,萬物皆為螻蟻。
.......
菜很快就上來了,
滷汁醬燴出的豬肉,一碟炒的白菘菜,一碟蔥花攤開的雞蛋花,再配上一壺酒和幾個白面饃饃。
三個人動起了筷子,吃喝了起來。
無論是市井小民還是達官顯貴大多都逃不開聊一聊軼事趣聞,而目前大梁朝最大的軼事便莫過於,梁帝廢黜太子祺,改封地至蕪北,賜寇王。
此時隔壁桌不遠處的幾個酒客們剛好在聊這個話題,喝了酒,幾人的聲音不免大了些。
「咱們這蕪北郡不能改稱寇國了吧?哈哈哈哈!」
「那可不?這皇帝對自己的兒子也是夠狠啊!叫啥不好非封個寇王?」
「成王敗寇唄...」
「......」
衛先生聽到這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剛好和書生四目相對。
成王敗寇?
這四個字,
用在太子身上,
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