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美人芍藥
煙塵緩緩飄散,對面戚辰姿勢未變,怒氣還堵在胸口,聽到鐵凌霜又把錦衣衛掛在嘴邊,嗤笑一聲,扯起嘴角,眼神輕蔑掃了鐵凌霜一眼,左手手腕一抖,黑劍反握,右手青白長劍直指鐵凌霜眉心,對著她挑了挑眉毛,似是邀戰。
鳳眼微眯起,鐵凌霜肩膀一抖,手中短槍帶著嗚嗚風聲,輕巧巧的扛在肩頭,看著緊緊盯著自己的戚辰,淡淡聲音傳來,
「杭州城的捕頭,不去查案,反倒一路尾隨於我。怪不得這大半個月,都沒有找到一絲線索,雞鳴狗盜,自然狼狽為奸。」
正自怒氣沖沖,沒成想聽到自己先是成了無恥小人,與雞狗同等,又莫名奇妙的成了兇案同犯,臉色一僵,稍微尷尬,手中雙劍到底垂了下來。直起腰身,深吸一口氣,扯著嘴笑到,
「錦衣衛大人也是厲害,幾十籠包子下肚,順便喝了上百碗豆漿,還搶了一個雨傘大的蓮蓬當零食,又逛了半天的胭脂巷子,您是奉旨下來遊玩的嗎?」
眯著眼睛盯著好似街頭青皮無賴的戚辰,尖頭短槍微微輕顫,拉下嘴角,一絲寒意漸漸爬上臉頰。戚辰也收起笑容,手中劍刃冷光閃爍。
兩人靜靜的對峙著,勁氣翻騰,一觸即發,遠處爬在樹頂的知了好似看厭煩了,不甘寂寞的叫起來,唱起了戰歌。
一聲冷哼,嚇得知了閉了嘴,鐵凌霜轉頭就走,淡淡的聲音傳來,
「再跟過來,我就試試你的公孫劍舞。」
皺著眉頭看著鐵凌霜消失在巷尾,鬆了一口氣,收劍入鞘。齜牙咧嘴的揉著自己的手臂外側,暗自悱惻,娘的,胳膊肯定紫了,這女人不會是妖怪吧,沒有動內力,一身骨頭似鐵,力氣大的嚇人,怪不得是個飯桶。
空手放對被一隻手逼的拔了劍,一個起手勢被人看出傳承,也是面子上過不去,戚辰轉身罵罵咧咧的出了巷子,朝府衙走去。
團扇衚衕丙二號,兜兜轉轉的小衚衕里繞了半天,鐵凌霜站在門前。大街上胭脂節的哄鬧聲依稀可聞,轉頭看著四周冷冷清清,家家房門緊閉,伸手揭開封條,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三進的院子,很是精緻,苦主孫福祿布匹生意做得不錯,家境很是富裕,抬眼一掃外院,地上散落幾片枯黃樹葉,牆角幾盆乾枯的花草,沒有停留,直接進了內院。
站在內院正中,正方大門敞開,東西廂房緊閉,抬眼望向牆頭,不遠處樓台高駐,窈窕倩影似是衣著清涼的倚著欄杆,想必是附近的青樓妓館了。
看了一會周邊環境,琢磨著卷宗上的描述,鐵凌霜不管東西廂房,朝正房邁步而去。
進了門,很是寬闊,抬眼望去,正堂牆上掛著一幅福祿滿堂。眯眼細看,只見畫中斑駁枯藤上,爬滿葫蘆藤,綠意盎然。兩大一小三個金黃葫蘆,圓潤潤,胖嘟嘟,參差的掛著,甚是可人。幾朵葫蘆花邊,兩隻蝴蝶翩躚起舞,追逐嬉鬧,喜氣洋洋。葫蘆架下,兩三隻喜鵲,低頭尋找著地上稀疏青草中小蟲子。
筆力圓潤,用色活潑,意境鮮明,看著這副福祿滿堂上淡淡一層灰塵,似蒙了一層黑紗,右上角還結了一個碩大蜘蛛網。想來房門大開,無人清掃,平白生出了一股衰敗涼意,可惜了。
掃了眼左邊,一個檀木花架,上層擺了一株牡丹,裁剪的甚是精緻,像是嫦娥奔月,托著一朵牡丹花。鐵凌霜微微頷首,著牡丹品種應該很是不錯,雖早過了花期,花朵乾枯泛黃,還能隱隱傳來陣陣香味。葉子還倔強的泛著青,只是上面點點黃斑,看來也是命不久矣。
越過花架,左邊牆上掛著兩幅小畫,畫著小鹿和鴛鴦,下面橫著一副軟榻,也都是蒙著淡淡一層灰塵。
低頭看著面前地上,兩截門插散落著,顏色烏黑,黑檀木材質,最是堅硬。轉向右邊走去,眼睛微微張開,一片狼藉。
一個圓盤大桌,桌子中間一盞燭燈,散亂著幾本賬冊,還有一個精緻小巧的銅算盤翻了過來,趴在桌上。
透過灰塵,看見桌子邊緣縱橫著數道抓痕,鐵凌霜眉頭微微皺起,走過去伸手彈了一下桌子,聲音清澈透亮,上等梨花木桌,堅硬似鐵。
想到那孫福祿手指間的傷痕和撕裂的指甲,點了點頭,連這梨花木桌都抓出了痕迹,必是痛苦不堪,劇烈掙扎。繞到桌子側面,兩個梨花木板凳碎了一地。
三條幹枯木棍,一頭系著紅繩,橫在地上,看樣子,是衙役們放置的,這應該就是苦主的屍身所在了。
兩條微微長一點的木棍橫在桌子下面,走上前去,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又飄了出來,皺起眉毛,看了看三步之外,短了一點的木棍,頭朝著里,那裡也擺放著一個軟榻,腳對著孫福祿夫婦,周邊也稍顯凌亂。
拄著鐵槍,鐵凌霜閉目推演。
深夜,孫福祿夫婦在正堂核對著店裡的賬冊,兇手強力推門,門插斷裂,孫福祿夫婦起身抬頭,正要張嘴質問,那兇手搶上前來,重手法給他們每人當胸一錘,兩人趴倒在地,胸腔淤血,口不能言,嘶啞掙扎。
小孩子正在軟塌玩耍或者睡覺,驚嚇之中,站起身來,要跑出去,或是來救父母,也被兇手當胸一錘打到在地。
那人從背後抱起孫福祿,手腳狠狠絞住他,勒的他胸骨斷裂,氣血湧上腦門,然後,然後。
鐵槍頓了頓地,睜開眼睛,掃了一眼這案發之地,轉身出了門,來到圍牆邊,仔仔細細的上下瞅著。
靠著耳房的東牆邊一處牆瓦有鬆動痕迹,牆根下幾點黃豆大小的碎土屑,鐵凌霜眉間輕皺,這人力氣大的非比尋常,怎麼會有這麼明顯的疏漏。
出了大門,繞道牆外,只見東牆上,兩處明顯的鞋底摩擦痕迹,腳掌印記依稀可見,靠到近處,那股幽香又傳了出來,而且明顯濃了很多。
看腳掌大小,這個人不會很高,身手目前開來只是力氣大,輕身功夫肯定不行。渾身香味的矮小蠻力之人?
找不到更加明確的線索,鐵凌霜搖了搖頭,抬頭看向對面,隔壁家的圍牆好像新加高了一些,微微扯起嘴角,轉身走出巷子。
迎著午後烈日來到第二戶人家,這一家是杭州城本地的一個富商,也是三口人,夫妻加上一個十歲兒子,在杭州城東北,離孫福祿一家大概三里地的距離,有些遠。
兇手從西側牆邊翻過來,在東廂房將一家三口殺害。家裡擺設更精緻細膩些,鐵凌霜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和孫祺祥家有什麼明顯的區別。
臨出門時,聞到花香,揚起眉毛,推開正堂大門,抬眼就看到了擺在茶案上的一株牡丹花,鳳目中閃過一道亮光,走上前去。
這株牡丹矮了很多,主幹彎曲下垂,修剪得別出心裁,似美人臨水照鏡。一朵乾枯的花朵貼著花盆邊緣,映著花盆裡鋪著的青色石子,彷彿西施浣紗。
關門出來,鐵凌霜直奔杭州城西南方的第三個兇案現場,到了院子里,已經是夕陽西斜。院子中酒香四溢,跟著酒香中摻雜的一絲花香味來到耳房,果然正房東邊的耳房,也就是案發所在,一株牡丹擺在書桌上。
掃了眼狼藉的小書房,鐵凌霜伸手要去抱著這株如貴妃醉酒般橫卧的牡丹,手伸到半空,腦子一轉,又收手回去。
在耳房轉了一圈,這一家四口,兩個兒子,一對做酒水生意的夫婦,橫七豎八的倒在耳房門口,鐵凌霜鳳目冷光閃爍,不再逡巡徘徊,邁出門口。
心中有了注意,在院子里疾步走過,側身出門瞬間,瞄到西邊院牆角落裡的水井,遠遠看著布滿乾枯青苔的水井邊,有一處斑駁的痕迹,不禁微微奇怪。
湊上前去,看了個清楚,蔓延在水井口的青苔,連日不見丁點雨水,上面的已經乾枯發黃,一道兩寸長的凹痕,橫在中間,似乎是被東西狠狠擠壓撞擊后,出現的痕迹。
看了看斜在一旁的水桶,痕迹對不上。伸頭看了眼水井,牆影遮住了日光,裡面黑洞洞的,倆米多深的地方,一面死水如鏡,裡面一個道人影伸著頭,默默的盯著自己。
拽了拽井邊的麻繩,抬頭四周掃視了一圈,轉身對著井口,縱身跳了進去。
約莫過了半炷香,麻繩緊繃了一會,一道身影帶著冰涼水珠從井口躍出,一個翻身,站在井邊。
渾身濕透,曲線畢露,大腿修長結實,腰部纖瘦,胸前雖不至於波瀾壯闊,但也是山巒起伏,滴著水的長發粘在臉上,垂到腰間,平添魅惑。
長出一口氣,嘴角翹起,鳳眼微揚,即使臉上刀疤猙獰,也頗有一股颯爽英氣直逼人心。
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漸暗,鐵凌霜看著手掌里,一個鏡子似地東西,碗口大小,輕哼一聲,也不管渾身濕透,大步走了出去。
盛夏大暑,在巷子里繞了兩圈,身上井水已經干透,鐵凌霜拎著鐵槍,看著遠處一個麵館熱火沸騰,嘴角翹起,走了過去。
老杭城地道的片川,麵條筋道,小菜鮮美,湯汁濃香。鐵凌霜凶神惡煞的闖了進來,嚇得周邊眾人紛紛結賬跑了出去,店老闆本來苦著的臉被一塊銀子砸了之後,變成了溫和的彌勒佛。
「來十碗面。」
「好嘞。」
一邊稀里糊塗的吃著面,另一隻手翻看著桌子上那個東西。冰涼厚重,沉甸甸的,似圓實方,青銅八卦。
中間一道太極陰陽魚,八角篆刻乾坤巽震坎離艮兌,翻過來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佔據四角。
那白虎嘴邊,一道焦黑印記,一寸長短,似是大火灼燒。翻過來,也有稍長的四道焦黑。鐵凌霜嗤笑一聲,喝了一口麵湯,把空碗推了出去,身手拉過旁邊的碗,又稀里糊塗的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