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欲眼朝天
秋風颳起兩三片殘葉,在這條三丈來寬的街道上,一陣亂舞,肆意落在行人的肩頭上,又悄悄滑落。
即使日出不久,楓城的熱鬧便已漸起,商販小夫、店鋪小二、富甲顯貴、逐一冒頭,串起這整條街的生氣。
就連乞丐這時候也端碗出活了,而林追首先入眼的也是那不遠處的一個乞丐。
那乞丐身著布衣,有幾個破洞尚未打上補丁,他盯著旁邊一賣蓑帽的小販,那小販雖也是布衣,但也算的上衣冠整整,並無破洞。
而那正在擺設攤架的小販,眼神有意無意瞟向對面醉花樓的二層樓,二層樓的欄前扶著一個衣冠華貴,楚楚傲人握著摺扇的先生。
再看酒樓欄前的先生,他眼神又不一樣了,他望向了天空,天邊正有一群野鶴飛過,劃過青天,留下一條白線,宛若詩作。
讓林追頓下腳步,靜立彷徨的便是這幅畫面,這幅世間一處角落,看不出任何端倪,瞧不出任何異常的眾生百態。
可林追卻看得有些痴了,是他前世從未停下腳步,仔細觀摩過眾生相嗎?是他作為今生第一次出門,見到陌生人的渾然無措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
但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幅畫面,讓林追想起了一段往事,那個收養他的男人,在他兒時對其講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蒼鷹跟螞蟻的故事。
螞蟻本無視界,但它往樹上爬,便能瞧得見蒼鷹,若它只往地里爬,便只看得見蜣螂。
如此這般,那些呆在樹枝梢頭的螞蟻,漸漸變了樣,它們也學會了飛,而那些與蜣螂為伍的螞蟻,最後也變成了蜣螂,終日不知藍天為何物。
雖不知這個過程經過了多少年,也許千年,也許萬年,但最重要的是,最初的那個選擇而已。
這個故事,林追兒時不太懂,少年時期見過形形色色之人後稍微有些明白,直到最後,他拿著天魂玉墜下蒼絕崖時,那時,他是徹頭徹尾悟了。
乞丐看著小販,也想有著一份至少體面的生計,不再滿衣補丁,風餐露宿。而小販看著那位達官貴人,也想著什麼時候能夜宿花樓,酒醒觀景,洒脫自在,不再疲於奔命,日出而作。
而那位達官貴人,雖在世俗間有錢有勢,肆意隨性,但他還是不滿足,所以他望向天空,看著那群野遊的白鷺。
世間萬物,特別是人,都有值得追求一生的東西,或許是名利,或許是情,或者乾脆是某件器物。
而那個男人給林追講述那個故事的目的,便是要告訴他這一點,並且給他起名為——追!
追什麼呢,林追很清楚,至少上一世他很清楚自己要追什麼。
因為他的眼神也曾與眼前這些人一般,不時望向某處,某人。開始是些同輩少年,後來是星殿內的師長,再往後是那些早已成名的強者,直到最後變成了天魂玉...
這番景象觸動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渴望,就像陡然看見了蒼天與雄鷹的螞蟻,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哧」林追微微撇嘴。
可在追求的路上,人最怕的永遠都是同一件事,最怕都是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哥,你在想什麼呢?怎麼都不走了?」身後陡然響起一個靈動清脆的熟悉聲音。
林追愕然轉頭,發現果然是妹妹沈蝶跟了過來,竟是這一路都未發覺。
「你怎麼跟過來了,你不是沒睡好,回房補覺了嗎?」林追聲音有些惱火的問道。
「我就是想看看你,偷偷溜出去,是要幹什麼嘛。」沈蝶面對突然有些兇巴巴的哥哥,嘟嘴應道。
林追在心裡稍翻了個白眼,說道:「行了,你趕緊回家,不許跟過來。」
「不行,我就要跟著哥,要看看你到底去幹嘛。」沈蝶繼續鬼靈道,很是倔強的模樣。
林追又假做嚴厲,厲聲喝止起來,可沒想沈蝶又做出一番可憐巴巴欲哭無淚的神情出來,最後實在怮不過她,想著此行不過是去探視一番,就算帶上這丫頭也無妨。
於是很快兩人便一道上路了,得到林追無奈默許的沈蝶,神情一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笑呵呵地挽起了哥哥的手臂。
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城中心的那片青石廣場,廣場的中心果然擺著兩鼎香爐,和一石階圓柱,圓柱上頭盛放著一水晶圓球。
沒錯,這便是星窺台,只不過簡陋了許多,但只要有那石柱上的驗靈珠,便可進行最基本的考察了。
「哥,你來這兒幹什麼,那台上放的什麼?」沈蝶對林追問道。
「看那些台上的人。」林追回道。
星窺台上的一側,坐著一位老者,一身長袍,典型的修鍊之人的裝扮,看樣子應該是這玄燁宗的執事長老。
隔著一段距離,以現在林追的實力,根本探不清他和這玄燁宗的虛實,所以他打算冒險上前接觸看看。
「你先呆在這裡別動,我去問問話。」林追對身旁沈蝶交代一句后,便緩緩上前而去。
隨著林追腳步的靠近,那位正閉眼養神的老者,微微詫異睜開了眼,這窺星台已在這城中設立了好幾天,有想法入修鍊一途的少年,都差不多已經來過,此般繼續不過是行七天之慣例罷了。
隔著老遠,老者一眼便看出來了林追的大致底細,氣息不深,腳步虛浮,但眼神卻似與生俱來般的凝實與深邃,這又是怎麼回事,他心生疑惑,所以不禁鄒起了眉。
「敢問前輩可是玄燁宗長老?」林追上前微微作揖道。
老者再次上下打量了林追一番,眉宇不解回道:「沒錯,我是玄燁宗的執事長老,姓白,號崇山。」
「少年可是想來加入我玄燁宗?」
林追搖了搖頭,只是再道:「晚輩是有一事想問,還望前輩告知。」
「何事?」
「您是否在本城招收了一位名叫王丼的弟子?」
白長老眉頭一挑,大方回道:「不錯,你此番詢問所謂何事?」
「噢,沒事,只是聽說那王丼與我等年紀相當,卻是天賦異稟,被貴宗預定為核心弟子?」
聽完林追的話語,白長老沒多想,只當是其藏有嫉妒之意,又懷揣著不可置信,所以前來打探一番。這小城裡的寒酸自卑,他早已見識,所以他悠遊自得的開口,
「沒錯,他小小年紀憑藉自身便已入星武初境,頗為難得,我宗自然不無珍視的道理。」
林追微微一怔,他本只是想探清那王丼的情景,是否真如沈聰所訴,沒想這位長老竟又在不經意間,表露出了他本宗的實力水準。
大概他也不會想到,眼前這毫不起眼少年,從他的隻言片語中,便能揣摩出他玄燁宗的實力水平。
十五歲初入星武的水平,也許在天下大多數宗別門派來說,已經相當不錯,甚至對於如這玄燁宗,就已是可遇不可求,但在林追前世所處的競爭環境中,可就太不夠看了。
要知道前世的林追,十歲便已入星武境,整整提早了那王丼五年之巨,而與當時殿內的同齡人相比,卻是平平無奇。
因此從這核心弟子招收的水準來看,林追已能差不多推斷出這玄燁宗的真實水平了。
但即使如此羸弱,連前世的林追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這玄燁宗,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也是蒼天大樹般,不可撼動的存在。
林追有自知之明,沒有露出任何蔑視之意,而目的已達,便恭敬著禮后告退。
轉身剛行兩步,身後忽然再傳來那白長老的聲音。
「少年,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