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低頭去看那枝葉
沈追回顧頭來,看著山崖路徑上的人們,心中感慨萬千,經此一役,玄燁宗儘管扛過這一劫,但包括紅塵在內的所有人,都實力大損,境界跌落了一個層級,生命力的流失,更讓他們朝不保夕,玄燁宗想要恢復往日風采,怕是千難萬難了。
紅塵意要領玄燁宗諸人送少年一程,但被拒絕了,沈追只留下了紅桐一人,紅桐年紀最小,在契旯血陣里的損害也是最小,那張樸質的小臉上,依舊顯得清楚可人。
只是沈追明白,其隱患在往後的歲月里,一定會慢慢顯現出來。
三人向山腳下走去,靈鶴山脈的空氣依舊析靈,那份傳承星印被牽引的躁動,已經平息下來,俯瞰過去,花榕鎮的景貌伴著一側的山脈,溪水和綠蔭,無比的清靜,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紅桐局促的跟在沈追身邊,低著頭,眼神一絲難過,一絲渴求,還有一絲...不舍,她其實想提一個要求,只是這個要求,她也知道太不是時候,也太難以實現,所以一直憋著沒有出口。
沈追看出了小女孩的異樣,卻也只是目不斜視的淡淡道:「今後就好好陪伴在你父親身邊,他在這個時候,應該特別需要你。」
紅桐乖巧的點頭,把心中那抹雜念逐漸拋卻,沈追心底暗嘆一聲,他對紅桐天然的親近,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沈蝶的影子,但僅此而已,他也無法幫她更多的事情。
熊閆在後一語不發,仿若局外人,但其實眼神一直放在沈追身上,似乎還想看出什麼來,三人下了最後一道坡道,離山腳越來越遠,也離花榕鎮越來越近,看著形形色色,臉色皆不太好看的百姓們,那震撼一幕再次浮上心頭。
「他們,想必都不是普通百姓吧?」沈追仍是不解,輕聲詢問開口道。
「不,他們就是普通人!」紅桐低沉的回道,是那麼篤定,那麼不容置疑。
這個問題,沈追憋到現在,只想跟紅桐提起,因為相比於紅塵,玄燁宗其他人,他只信任身旁這個沒有心機的小女孩,這也是他留下紅桐一人送他的原因之一。
「那些黑傘是怎麼回事?」沈追緊問不舍,似乎只有跟心中預想的,傀儡術,洗腦控制,或是玄燁宗外宗人員,這些對上了才理所應當。
紅桐俏臉抬起,看了看沈追的側臉,輕聲說道:「黑傘是我們宗門的標識,也是信物,那些花榕鎮的百姓,確實是自願幫助我們的。」
「事實上要不是他們,我早也一樣被那些灰衣人捉到了,那天在大街上,也是他們聚堆打掩護,助我逃跑的,後面才撞見你。」
沈追心中默感無語,想起初晨時,一個小女孩在一群黑傘人群中躥出來的情景,原來竟是這樣。
花榕鎮的街道旁,還是低矮不過兩三人高的房屋,走進來才發現冷清了不少,人影稀稀落落的,充滿了一股花落後枯萎的味道,三人走過一處民宅,毫不起眼的院前,有位花甲老人,在熬著藥草,隨著蒲扇煽動,火星黑煙陣陣飄去。
「可憐我兒啊~」老人口中念念叨叨著,沈追耳朵靈動,駐足下來,轉過身看向這個行將朽木,身形佝僂的老人,其後的屋內,一個身影躺在床上,不時傳來咳嗽聲。
「老伯?」沈追輕輕喚了一聲,老人疑惑抬起頭來,眉眼裡滿是悲涼之色,沈追看著問道:「那躺在屋內咳嗽的,可是您的兒子?」
老伯嘆息一聲:「可不是嘛...本就是病患之身,如今一去回來后,更加命懸一線了。」
凄涼之意,瞬間侵佔全身,沈追想不到再次見到這些百姓,就要遇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情。
光聽那咳聲,便知道屋裡那個男人,已是命不久矣,想必如今樣貌,可能比眼前的老伯,都還要蒼老。
「既是如此,他出行前,您為何不阻止他?」沈追聲音顯得有些乾澀。
這次老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起身瞧了瞧一側的紅桐,熊閆二人,然後認真的看向沈追,肅然說道:「你可知這裡以前,是什麼樣子?」
他本是不願再回答這個問題,但不知是被少年誠摯的眼神所動,亦或是認出了紅桐的身份,還是趨於熊閆漠然如鐘的壓力,他最終還是向少年開口了。
「不知。」沈追老老實實說道。
「想來你也是不知,這裡以前是一塊荒蕪之地,猴子比散居的人都多,連一個村子都算不上,四路不通,人們吃飽飯就已經很難了,別說衣襟體面,喝酒閑談了。」老伯的神態顯的不屑。
「知曉這裡是如何變成現在這番樣子的嗎?」老伯繼續說道,沈追心底隱約有了猜想,老伯這次卻直接回答了:「是玄燁宗來到此地,開闢傳承,教了吾輩祖上耕田,行商,織衣之術....又開闢林土,布展大道。」
「才將一個村落都算不上的野蠻之地,用百餘年時間,慢慢改造成了一座鎮子!」
「玄燁宗護吾等凡人衣食無憂,商路通暢;又保外敵不侵,甚至幫我們御水火天災。」
「可以說,沒有玄燁宗,就沒有花榕鎮。」
沈追心中一震,久久不能語,想象到若干年前,一個孤單身影,來到這塊風川國西南的荒蕪之地,他遠眺靈鶴山脈,又近觀眼前的林間溪水。
此處的秀麗,空靈之美,一定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於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在這裡開宗立派。
既是要開宗立派,就要有生氣,非林林裊裊,更要有歡歡笑笑,所以他親自將這片山野之地,改造成了一個適合人們居住的地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世間的美好需要裝飾,需要欣賞,於是便有了花榕鎮...
沈追心中疑慮逐漸掃空,他從未真的接觸到這些凡塵俗世,菜米油鹽,錢糧穿衣的東西,他一向不缺最基本的事物,在前一世更是高高在上,即便計較的,也只是關乎到修行的東西。
即便他知道這個世界,星武大陸上人族的運轉方式,也從未真的低頭去看看,自然好像也就忘了,這片大陸的普通人,活的依舊很辛苦,他們是需要勞作的,還有很多地方,仍是荒蕪凄慘的。
是啊,沒有像玄燁宗這樣的存在,寬廣無邊的星武大陸,如何讓人族的星火蔓延開來?
但也恰恰是這些凌駕在凡人之上的修行者,讓平凡的普通百姓,只能保持在同一個生存境況上,只是關於這一點,沈追還未清晰的認識,應該說,大多數包括修行者,七大星殿之人,都沒有這個認識。
或許有一天沈追恍然醒悟,但馬上又會因為人族的傷痛反應過來,這片大陸不能沒有修行者,因為,還存在著恐怖的荒獸,儘管它們已經被驅趕到了邊緣。
「花榕鎮,所有百姓,都將世世代代銘記玄燁宗的恩德,這是祖輩傳下的教誨。」老伯肅穆的語氣不變,將話語繼續下去:「所以,我不會阻止我兒的行徑,若不是我已經老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也定是要去的。」
人不能忘本沒錯,但可能更關鍵的是,他們心底清楚,只有玄燁宗一直存在,才能保證花榕鎮的繁榮無憂。
黑傘一出,所有人命系一條線,這才是玄燁宗能夠讓這些百姓,奮不顧身的根本原因,而不是那些下乘的傀儡操控戲法,
沈追心底想明白這些,心境已是完全不一樣了,他又回想起那天,剛來到花榕鎮時,鎮外延邊的農莊,那些無人打理的田地莊稼,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主心骨。
像極了此前此地的百姓們,他們都打著黑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