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仇恨
書生與郎中很快便先張大老闆一步離開了這一段昏暗的地方,而且在這徽州城中的大道上行走,越往城中走才越讓人感受到徽州城的古樸,街道上嚴絲合縫般鋪就的青石板已不知歷經過多少雨雪風霜,但也正因如此,這些青石板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郎中背著古樸的木質藥箱,看著書生心不在焉,腳步虛浮,甚至郎中幾次拋出話題,書生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顯得甚是敷衍,不是哦,就是嗯,或者乾脆在問,你說什麼?而像郎中這樣上了年紀的人,很能耐得住自己的性子。
丑時已過,城中的百姓大多已入夢鄉,徹夜不眠,隨風搖曳的燭光彷彿在不停地訴說著徽州城一段又一段過往,燈火不滅,古城永存。
二人走至一處酒館,郎中忽然止步,笑而不語。
而書生也隨之停下腳步,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依舊有些出神,這時,一陣酒香飄過,身旁的郎中分明沒有說話,而書生卻忽然問郎中道:「你說喝酒?」
郎中愣了一下,如遭雷擊,他瞥了眼書生斬釘截鐵道:「喝!」
丑時以後,酒館的人就像青樓一樣,絡繹不絕,只不過來酒館的人大都只為了第二天睡得踏實些,而去青樓的人卻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睡的踏實,他們寧願自己睡的不踏實,也不想讓身旁的人睡的踏實,否則銀子便花的很是不值當。
兩人忘了一眼此間酒館的酒水價,並沒有走進身側這家酒館,而是不約而同的繼續順著街道前行,慢慢悠悠的走進一條名叫李磨的深巷,巷子中酒館很多,而郎中與書生卻挑了間客人並不多的酒館走了進去。
「小二,上酒。」
從進門到落座,都未看到酒館老闆的身影,只有一個小二打扮的年輕人時值深夜依舊很熱情,很敬業,先是將桌子擦拭乾凈,又彎著腰道:「二位客官,喝點什麼酒?」
郎中想了想,「越烈越好。」
書生皺起眉頭,「米酒有嗎?」
其實對於想買醉的人來說,像米酒這種毫無酒性可言的,無疑是最不會被選擇的一種,郎中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不解的問道:「孔兄?」
書生搖了搖頭,嘆道:「對於只想喝醉的人來說,喝什麼酒又有什麼區別,喝多少又有什麼區別?」
每當書生說出這種繞口的話,郎中總是無言以對,只是吩咐小二道:「一壺燒刀子,一壇米酒。」
「得嘞,二位客官稍等。」
不多時,小二已將酒從后廚端了出來。
郎中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后,又問小二要了碟花生米,不多不少,剛夠一個人吃,這絕不是郎中吝嗇,而是郎中覺得,此時的書生,再美味的下酒菜與糟糠也沒甚區別。
書生毫不客氣的抓了一把花生米塞進嘴裡,咀嚼一陣子后,又雙手抱起酒罈,咕咚咕咚喝了一會兒,隨後將酒罈重重的放在桌上,「嘭」的一聲,酒水甚至都濺了出來,不知書生是不是很久沒有這麼痛快飲酒的緣故,竟咳嗽了起來。
郎中笑道:「莫急莫急,此間無人與你爭搶。」
就連倚靠在柱子上的小二也不禁莞爾。
不料,書生突然破口大罵道:「銅臭,一身的銅臭!」
小二很懂事,自知接下來的話他不該聽,索性走出了酒館。
郎中慢慢悠悠的飲下一杯,燒刀子特有的衝勁嗆得他幾乎流下眼淚,道:「孔兄說的極是。」
書生欲言又止,乾脆提起另外一件事,道:「長生殿跟此事可有瓜葛?」
郎中認真道:「你我二人與長生殿門人雖然並不太熟絡,但這麼多年來,卻也從未聽到長生殿會使如此駭人聽聞的手段,老夫聽說那長生殿的曹九思最近也在調查此事,只是不知道是故意掩人耳目,還是……」說到這裡,郎中饒有深意的望向書生。
書生回過神,重重道:「我寧可相信長生殿,也絕不相信凌蒼穹。」
郎中頓時大吃一驚,慌忙起身道,「孔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書生冷哼一聲道:「我孔家,莫兄你自然知曉,可莫兄不了解的其中的秘辛,委實太多了,若不是今天看到凌雲視人命如草芥,張大老闆助紂為虐,在下也絕不會將那些陳年舊事給翻出來。」
郎中望著門外,忽然警惕道:「孔兄,稍等。」
書生知他要做什麼,所以並未詢問,也並未攔著。
不過片刻,郎中已將門外的小二扶了進來,而小二已沉沉睡去。
書生再狂飲一口,眼神忽然變頹然,彷彿是想到了什麼不敢輕易去想起的回憶。
郎中沉聲問道:「孔兄家裡難道真跟長生殿有勾結?」
酒勁兒尚在,書生抖然嚴肅道:「不錯,長生殿成就了我孔家。」
郎中並沒有表現得過於驚訝,此事他也大概了解一些,畢竟當年孔家的罪狀中就有一條,勾結魔教,而郎中眼前的這位孔先生選擇藏身徽州城的原因便是如此,畢竟就目前而言,書生也只能在這徽州城隱姓埋名,苟活於世罷了。
郎中嘆道:「不錯,徽州城保護了不該保護的人,卻也保護了該保護的人。」
書生接著回憶道:「那年,我不過雙十年紀,恰好跟著表姐來到徽州城中,才免於劫難。」
郎中看著書生眼角的淚光,不忍道:「喝酒吧,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
書生怒氣填胸,狠狠道:「非也,何謂欲加之罪,何謂何患無辭,我孔家與長生殿有交情不假,可我孔家之人,哪個不是一生只與青燈黃卷相伴,哪個又曾勾結魔教殘害正道之士?」
郎中疑問道:「老夫依稀記得當年,他們的說辭是孔家二公子與長生殿女弟子私定終生,並且……才惹得那些山上的人不高興,所以才…」
聽到這裡,書生立刻打斷郎中,怒罵道:「放他娘的十八代祖宗的屁!」
郎中怔了一陣,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書生如此,哪怕有人在書生眼前談及數十年前的往事,書生也是神色自若,不像此刻。
突然之間,書生一手提起酒罈,一手沾著酒水,舞動手指,於虛空之中寫下數字。
「蒼穹之下,豈有完卵?」
郎中屏住呼吸,一字字的默念完畢,然後看著漫天的水霧緩緩消散,頓時如遭雷劈,僅這蒼穹二字,足以讓郎中明白一切。
書生哈哈笑道:「莫兄說的魔教女子,不正是凌城主的四夫人么?」
郎中大驚失色,「什麼?」
書生娓娓道來:「莫兄有所不知,我二哥與二嫂相識已是四十年前,想當年,他們二人一見鍾情,我二嫂家境貧寒,卻也是個正經人家,雖然我等讀書人向來講究門當戶對,但老爺子並不反對此事,沒多久,家裡便開始張羅迎娶的事宜了,誰知那日,二哥與帶著二嫂來這徽州城散心之時,恰好碰到凌蒼穹……」
說到這裡,書生突然咳嗽不止。
郎中已然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必是那凌蒼穹覬覦二夫人美色,但又礙於身份,只能動了殺心。」
書生嘆息道:「不錯,可憐我二哥,只不過與長生殿門人見過一次,便被冠上與長生殿勾結的罪名。」
郎中乾脆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書生苦笑道:「深仇大恨,何時可報?」
郎中訝異道:「所以你便想利用張大老闆,給你一次接近凌蒼穹的機會?」
書生朗聲道:「我已練劍二十餘載,只盼有這麼一個機會。」
郎中神情複雜,有些話不知該不該直接告訴自己這個知己。
書生似乎看出來郎中欲言又止,直接了當道:「莫兄,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郎中搖搖頭道,「孔兄如此行徑,只怕與送死無疑。」
書生視死如歸,「明知是死,那又如何?」
郎中嚴肅道:「深仇大恨,不可不報,但也需報的徹底。」
書生急忙請教道:「莫兄所言,怎麼個徹底法?」
郎中勾起嘴角,壓低嗓音道:「何不讓整個凌家都被連根拔起,讓凌氏一族直接消失於天地之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想除了孔兄,應該還有很多人都跟凌家有著深仇大恨,孔兄應該想辦法聯合他們,一起將凌家置於死地,到那個時候,你就算不殺凌蒼穹,他也無顏面活在世上。」
書生面色潮紅,激動道:「那依莫兄所言,在下該如何去做?」
郎中為難道:「就是不知,孔兄願意付什麼樣的代價?」
書生擲地有聲道:「一切!」
郎中手拈鬚,隨即從藥箱中取出一個深紫色的瓷瓶,道:「想辦法讓凌蒼穹喝下去,大事可成。」
書生猶豫很久,忽然一把接過,然後才問道:「莫兄為何如此幫我?」
郎中悲從中來,咬牙切齒道:「我雖然與那凌蒼穹並無仇恨,但那凌雲,不過一條凌家的狗,竟殺我妻兒,此仇不報,我莫問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