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今天是2019年的2月22日,一年前的今天,是我離開四月的日子,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夜晚,她隔著計程車的車窗玻璃,送給我的最後一個模糊又清晰的微笑,那是最後一道暮光,自此之後,將是永夜。暗戀,是永遠也得不到回報的愛情,是愛情最原始的樣子,也是最持久的愛情。因為給過希望,所以希望希望永續,可不想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還是會離你而去,不惜延長痛苦也要追求的東西,一個都不存在。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時刻提醒自己要將四月忘記,可是我做不到,我腦子裡的小人在撕扯,它們在發動政變,要阻止我理智的想法,我只能妥協,也許也並不全是迫於威脅,也許我的意志、我的理性本身就不夠堅定。
我遇見曾經的同事來書店買書,他就坐在四月右上方的格子,真的好羨慕,他能天天見到四月,而我雖熟知她的所在,再見亦不可能,不由得心涼憂傷起來。每次路過曾經的單位,我知道她就在裡面,我們的直線距離不會超過50米,我甚至能感覺自己已經聽見了她婉轉的聲音,我們的時間彷彿又同步了,幾點了,她應該在幹什麼,我一清二楚,可又一知半解。
是的,我已經完全失去她的消息,已經失去半年多了,我連她的微信也沒有了,這個我發誓絕對不再主動聯繫她的微信也失去了,我最後可以知道她的生活的媒介也消失了。18年的6月28日,那個午夜,像往常一樣關注著她朋友圈的我,突然被屏蔽了,我六神無主,原來我還是不得不再去「騷擾」她,我喊出她的名字,但現實是系統提示我需要發送朋友驗證請求,我被刪除了,被她判了無期,我對她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的人,一直以來都如此「自律」的我仍然逃不過被命運審判的日子,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予致命一擊,我徹底崩潰了,癱坐一地,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什麼好顧忌的,那時那刻的我只想知道答案,一個明明已經有了答案的答案,我撥通了四月的電話,理所當然的被掛斷了,我又撥通了靜怡的電話,已經顧不上其他了,我只想聽到四月清清楚楚的聲音,在靜怡的幫助下,在我的承諾下,得到了最後一次跟四月通話的權利,我這個已死之人如此陰魂不散,想想都讓人厭惡。
站在空曠的十字路口,六月的午夜一絲寒冷的風都沒有,舒服的過分,偶爾經過的車輛帶來模糊的發動機的轟鳴,向我逼近又消失在夜的盡頭,我的耳畔等到了那如霧如水如光如電的聲音,我難以抑制的心情抒發出了壓抑與苦悶,哀求和祈盼,但自始至終都只有簡單決絕的回答——「已經不再可能是朋友了,那以後就不用聯繫了啊」。
原來四月並沒有跟有全有進一步的發展,她相中了一個心儀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也對她傾慕有加,於是這位在雌性激素驅使下展開求愛觸角的少女收起了一切信息,刪掉了所有可能,準備一心一意投懷送抱,開花結果。而我這個連可能都不是的人理所應當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的生活里。一切都如此的順理成章,事情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那就是「多餘」,我的一切的情思都是多餘的,對四月是多餘的,也許對我也是多餘的。但我並不想成為多餘,我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恢復起一個朋友的狀態,一個演員的狀態,敘述起我們曾經無數個無話不談的時光,我希望讓她相信自己已經明白了一切的徒勞,只想保持一種曾經的關係,我們還能像之前一樣。我的演技是那麼拙劣,拙劣到連我都不能相信,當然也並不能「騙」到此時此刻如此清醒的她。我的所有奮力掙扎在這個毫無寒意的夜晚漸漸冷去,四月像對待一個櫃檯的服務員一樣不失禮貌的離去了,這個十字路口,一條連接此端和彼端的無線電波斷了,只剩下一個不起眼的路人,一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路人,像所有的路人一樣,成為這個空虛城市的背景。
四月是如此的決絕,不留一絲的餘地,我對她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人了,但是我腦子裡的畫面還停留在四個月前跟她最後一次熟絡的促膝長談,不管她喜不喜歡我,不管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或者無能為力,起碼我們是熟絡的好朋友。可是下一個場景切換,又變成了今天的長談,兩個畫面無縫的連接,四月對我的態度卻已經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我知道她的做法是對的,我們本來就不可能,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但現在我的腦子裡出現了兩個四月,一個是那個每天都能見到的可愛又善解人意的四月,一個是決絕的拿著皮鞭的四月,我可以接受其中一個是她,但我真的無法接受這兩個人居然都是她。
當然,我是衷心的祝福四月,祝福她能找到嚮往的歸屬,祝福她的愛情能開花結果,祝福她諸事順遂,甜蜜幸福,就像曾經給她的信里寫的一樣,沒有半句假話。我願意就這樣獨自一人啃食這場悸動留下的殘羹剩飯,無需憐憫與施捨,更無需肩膀或酒精,我的生活一如往常,這是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既然一開始就註定需要偽裝,那就將偽裝進行到底,沒有導演,自然也沒人喊卡。
但我已無法再記錄這一切,無法再碰觸這腐爛的傷口,我用日復一日忙碌有序的工作麻痹自己,我儘力逃離,也在儘力想念,像一個人格分裂的病人,無人知曉我身體內的戰爭,我的臉上洋溢著專業的笑容,我的心臟有規則的跳動著,它將持續不斷永久的有規則的跳動,沒有一絲多餘的節奏。
我的思緒突然從遠方收回,起身離開正在打字的電腦桌,奔下樓打開郵箱,果然是杳無音訊。滴滴小雨打在我身上,我將信箱里一堆積了灰的沒用的賬單扔進附近的垃圾桶,毫無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