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篇 (柒)

夏至篇 (柒)

「話已至此,以白公子的聰慧,想必已經知曉發生在這座桑樹谷的來龍去脈。」

不覺間,天色漸暗,而半夏的故事終於進入尾聲。

少年抻了下懶腰,自己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如此有耐心聽故事了。

「半夏,我且問你,是否會覺得桑樹谷有些枯燥?」

見少年問向自己,青衣男子靜下心來,耳邊除了鸞鳥鼾聲外,只有嘈雜的蟬鳴。

「實話說,有些,不過聽了幾百年,習慣了。」

青衣男子見眼下的去留無意香燒凈,落地香灰似會隨時伴風而去,神色傷感。

人生如香,終將入土。

「蟬噪林靜,鳥鳴山幽,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只是,既然活了如此之久,為何還會忍心選擇離開?」

少年又問。

青衣男子這次不再回答。

生命之貴,他怎會不知。

「我知你心中所想,無非就是數百年前心中陰影使你還不曾忘卻,可你並不願就此離去,對嗎?」

少年再次問道。

青衣男子神色愕然,心中詫異不止。

良久,青衣男子強撐起身,向少年身鞠一躬,將手中之物遞了過來。

「煩請白公子替在下將此物送於桑梓,她自知如何服用。」

閃爍著青白色光芒的半夏本源有種獨特香氣,就連睡夢中的鸞鳥也忍不住留下口水。

少年並沒有起身,也沒有接過,而是看了眼青衣男子身後那棵桑樹。

「不好意思,這忙我幫不了。」

少年抱著鸞鳥緩緩起身,刻意避開了身位,並沒接受青衣男子彎身行禮。

青衣男子急火攻心,加之最後本源離體,面色如紙,毫無血色,就要向前倒去。

即便是有檀香所助,可本源缺失嚴重,此刻他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少年的拒絕,更讓他心中之弦無法承受,驟然崩開。

不過,少年似乎並無想要攙扶對方的想法,學著姐姐撫摸鸞鳥羽毛,完全沒有理會青衣男子。

清風吹過,少年嘴角輕佻,出聲問道:

「為何不求我再見老人一面?」

桑梓攙扶起已經陷入昏迷的半夏,看著少年,搖了搖頭。

「早在阿爹死時,阿娘的心便已經死了,不想妨礙阿娘與阿爹重聚」

「所以你就偷偷利用七色鹿角在輪迴境中做了手腳,想讓他們來生再做夫妻?」

少年抬起頭,眼神玩味。

「你......是的。」桑梓臉色頹然。

「你想救他?」少年問道。

「不要告訴他」桑梓央求道。

「可他想讓你活。」少年說道。

「我知道。」桑梓咬了咬嘴唇,倔強的回答道。

她有怎能不知半夏所做的一切。

···

九歲時的離開,她便真不打算再回去了。

他們已經儘力了,可她這個從小便被人拋棄的孤兒,甚至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又怎能甘願成為再為累贅。

那時的她彷彿孤獨站在絕望深淵中,四周充斥著孤獨與死寂,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阿爹阿娘目光中所流露出的焦急與擔憂。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桑梓站在山谷中,沖著村子雙膝跪下,傷心的哭泣著。

她不願讓父母看到此刻自己這副懦弱的模樣。

「喂,我說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哭啼啼的,聽著心煩。」青衣男子飄然出現,漫不經心。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桑梓好似犯錯一般,用手背抹著眼淚,可無奈怎麼都忍不住。

青衣男子輕嘆一聲,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的消失不見。

「人...人呢?」桑梓轉過頭,見並沒有人與自己說話,以為自己已是病入膏肓。

獃獃坐在地上,胸口再次悶熱起來。

「咳!咳!咳!」

桑梓很努力的剋制著,可身體仍為她造成了極大負擔。

如果山谷里有狼的話,最好一口要死她,不要折磨她了,真的好累啊。

桑梓心想。

「你想活下去?」青衣男子再次出現,只是,這一次他的氣息似乎微弱了幾分。

桑梓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如果自己不曾犯病,阿爹阿娘也不會悲傷,此時一家人還在燭光下聽著阿爹講書上的故事。

「如果你能活下去,想做什麼?」青衣男子雙手背後出聲問道。

「陪著父母,待他們故去后,就留在這裡,接過茶館,度過餘生。」桑梓想了想,直至現在,她仍以為青衣男子是心中幻想。

「為何,外面天下很精彩,不想去走走?」青衣男子神色複雜的說道。

「可......這世上終歸還是有人遺憾離去,我想,他們離開前也會思念家鄉吧。」桑梓捂著胸口再次猛烈咳嗽起來,等到緩過氣后才小聲說道:

「我想替這裡的人多看幾年村子,哪怕一年也好。」

離鄉者思鄉,落葉歸根,乃世人所願。

一願離人重返故里,二願以己目視家鄉,三願...活下去

桑梓只覺莫名涼意從胸口處蔓延開來,悶熱便悄然散去。

「以蟬為始,半夏為引,結七色鹿角,歸於神藏,故邪陰散去。」

這是當時鹿仙所言,不過此時的半夏才理解她那時的嗤笑。

想來,很早之前離開的前輩們也曾想要回家。

只是,到了最後也只有他活了下來。

那麼,以後的日子就由他來替他們看看這座桑樹谷,看看這座屬於它們的家鄉。

「謝謝你。」桑梓是個聰明姑娘,當她見自己病情好轉,便想要定是身邊這青衣男子功勞。於是急忙起身感謝。

「沒事就回去吧,記得每年此時都要來這裡治病。」

桑梓還要說些什麼,卻發現青衣男子已消失不見。

自那一日後,桑梓也曾前往此地,卻不曾再見青衣男子的身影。

第二年,桑梓再次來到這裡,青衣男子如期而至,不知使用何種手段再次「治病」。

不等桑梓言謝,青衣男子便已不見。

一年前,桑梓因鹿角封印的記憶解開,也知青衣男子與她之間的牽絆。

「半夏,什麼時候我的病才能徹底痊癒啊。」桑梓嘟著嘴,歪著頭看身旁的青衣男子說道。

當他聽到桑梓開口第一句便是半夏時,便已經知道少女的封印以被解開,便將鹿仙除治病良方外的話,盡數講於少女聽。

「還有兩年,忍忍就過去了。」半夏安慰道。

「哦」桑梓低下頭,神色沒落。

「我會照顧你的。」

「好!」桑梓抬起頭,滿臉欣喜。

....

你當初可是說要照顧我的,又怎能食言?

你曾和我說,這裡就是你的家鄉。可對於我來說,有阿娘、有阿爹、有你在的地方,才算家鄉。

見桑梓眉間流露出的不舍,少年不禁輕嘆,放下手。

這種換命術,他會,卻不想用。

那就,任性一次好了。

「這個給你。」早在青衣男子昏迷的那一刻,手中僅剩的本源便被少年接了下來,此時剛好將半夏本源交付於桑梓。

「我不要。」桑梓抬起頭,神色複雜望著少年手中之物,倔強道。

「這本源已被他從體內剝奪而出,倘若你不服下,我也無法確保他是否能恢復過來。」少年再次將本源遞出。

這一次,桑梓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接過服下。

少年嘴角輕佻,示意桑梓閉上眼睛。

後於月光之下,半跪在地,雙手合十,神色虔誠,輕聲念道:

「人間未知,寒暑為年。故鄉之願,及今思之。雲遷,靈降,陰盛。鹿角解,蟬鳴始,半夏...生。」

「日北至,日長且影短,故曰」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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