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安全
顧銘在最關鍵的時刻總歸保留了一分理性。他盯著韓貞的無垢身子,忽然嘆息道:「麻古的戒斷反應消失了?」
韓貞忽然睜開眼,目光複雜地盯著他,問:「這時候應該問這種問題?」
顧銘道:「麻古是毒品,對人體的危害非常大,它能使人遺失**。」
韓貞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顧銘道:「我的意思是,等你完全戒掉麻古再說吧。」
韓貞翻過身裹住被子,咬牙切齒道:「你說得非常好。」
顧銘別過頭去,不敢看她憤怒的面孔。
事實上,直到兩人這番簡短的對話結束,顧銘仍有一種仿若身體與靈魂完全剝離的奇特既視感。彷彿時間倒流了,他回到了最原始的形態,成了孕育在母體了胚胎——只有胎兒的身體與靈魂不曾交融。
顧銘的手顫抖著,他腹中的浴火宛如熾盛的熔岩,無法澆滅。在這種身體幾乎不受大腦控制的情況下,他居然做出了最冷靜的選擇。
——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這一天,會不會感到遺憾?會不會感到慶幸?會不會感到羞恥?會不會感到悲傷?
顧銘如此想著,雙手捏緊成拳,尖利的指甲蓋幾乎陷入掌心。他意圖利用痛覺壓住心底的慾望,可越是如此,跳躍在他體內的慾火便越加旺盛。
他終於忍不住了,舉起拳頭陡然轟向牆壁。沉悶的撞擊聲響起,他的直接已開始滴血。
韓貞轉過頭來,睜大眼道:「顧銘,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顧銘忍著痛喘息道:「我好像有點骨質鬆散,的確該好好鍛煉一下了。你累了就好好睡一會,我去買沙袋和臂力器。」
韓貞目光複雜地盯著他,半晌後點頭道:「隨你吧。」
顧銘宛如逃跑一般衝出租房。他沒有去找體育用品店,而是像流浪漢一樣蜷縮在別人家的檐下。
他像落水的小鳥,正躲在干處瑟瑟發抖。
他想到了史懷瑜曾問過的問題——人為什麼這麼貪婪?這麼不知足?
顧銘當時不以為意,認為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存在。到了現在,他確切體會到史懷瑜當時的感受。
好像這世上真的沒有絕對忠於感情的男人。昔日淳樸如任勞任怨的耕牛的譚紅塵,同樣對多個女孩產生了異樣的情感。顧銘在樸實這方面,遠不及譚紅塵,他當然也做不到絕對的專一。
他從來不敢告訴風雪,告訴韓貞,他至今還念想著蘇沁。
他擁有了蘇沁,還想要風雪,擁有了風雪,還想要韓貞。
而現在,最滑稽的是,蘇沁和風雪都不要他了,他卻不能心安理得和韓貞相守。因為他心裡還裝著韓貞以外的女孩,發自內心的純粹罪惡感制止了他進一步與韓貞發生關係。
——如果是昔日的史懷瑜,一定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吧。
顧銘苦笑。他第一次恨自己不夠混蛋,不夠混賬,不夠畜生。或者說,他本就把最混蛋的事情做完了,卻還打心裡不願承認自己是個混蛋。
——若我能像街頭混混一樣,把女人當做洩慾工具,或許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顧銘思緒如飛,想到許多不好的事情,時間便在他埋頭遐想時輕輕走過。
已經過了正午,天空卻還陰沉沉的。
顧銘的手機忽然響了,是簡訊的提示音。顧銘連忙摸出手機看,卻是風雪在特定的時間出題了。
她發來一句詩:執子之手。
顧銘的心頭傳來劇烈的絞痛。「執子之手」無疑是《詩經·邶風·擊鼓》里的句子,下一句是「與子偕老」。
這是非常出名的兩句詩,甚至不少才上小學的小屁孩都知道。
顧銘卻有些不敢對下後面一句。
他不相信風雪在今天發來這句詩是巧合。興許她和韓貞有聯繫,興許她心中冥冥有感。總而言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兩個人一定不是顧銘與風雪。風雪得了肺癌,已經沒辦法陪顧銘一起老去了。
所以風雪是替韓貞發的這句詩嗎?
顧銘盯著手機發獃,許久許久之後,他忽地一咬牙,將手機收回兜里。這是在漫長的八年歲月里,他第一次無視她的簡訊。
無視比忘記更加可怕。他的舉動是否證明他已下定決心親手掐斷連綴他和她的姻緣線呢?
顧銘用了五分鐘時間調整思緒,他再一次變得心如止水。
他看了手機時間,快到中午一點了。他應該去買沙袋和臂力器,還要順帶把午飯所需的菜買回去。
他行動起來,短短二十分鐘里,他賣到了沙袋和臂力器,並且買了廋肉、滷肉、以及花鰱魚。
他要做一頓大餐給韓貞吃。
他真的行動起來,成果卻異常失敗。他一直只會做簡單的家常菜,稍微複雜一點的紅燒魚,他便做不出來。
不知韓貞是不是餓了。她居然把難吃到只能喂流浪貓狗的幾盤菜吃下了一大半。
顧銘心疼。曾在合川城的一家黑店裡,顧銘也曾把完全變了質、幾乎不可下咽的菜吃下了大半。
他完全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從這一天起,一直形影不離的兩人彷彿有了無聲的默契,他們再也不干擾彼此的任何事情,除了晚上時兩人能擠在一張宛如隔了萬重山的大床上,其餘時間兩人甚至很少見面。
顧銘不喜歡這種感覺,有時候無聲也是一種折磨,顧銘和韓貞都在這種不可言的折磨里掙扎。
顧銘忽然希望韓貞能扇他一巴掌,或者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頓。
這些平日里他避之不及的事情,現在卻成了奢求。
顧銘並非沒腦子,他無比深信著,他和韓貞的現狀只是暫時的。他們一定會有一方忍不住先行打破眼下的寧靜。
這就像冷戰的夫妻,總得有一方服軟才行。
顧銘不能服軟。因為他的低頭就意味著必須奪走她的身子。
能服軟的人只有韓貞。可是女孩子的心思又有幾個男人猜得透?誰能知道她們在想什麼?誰能知道她們的倔強能持續到幾時?
顧銘甚至懷疑韓貞可以三五年不和他說半句話。
但他還是選擇等。現在的他孑然一身,有用不完的時間揮霍。
他等她。但在這之前,他有必要提前準備好送她的禮物。
顧銘前段時間就想去給韓貞挑禮物,但她恰好皮膚過敏,他必須日以繼夜守著她。
現在好了,她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他也有足夠的時間去給她準備驚喜了。
顧銘沿著大學城附近的各條街道走動。他把各種店鋪都看過一遍,卻感覺所有物品都顯得庸俗,甚至起不到禮物本身的意義。
顧銘該送韓貞什麼?七色堇?可是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這種玄奇的花朵,顧銘買不到。
顧銘在幾經思考,幾經猶豫之後,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世上的確不存在七色堇,但不代表人力無法創造七色堇。
顧銘想到一個辦法,便是分別買七種顏色的花,把每種顏色的花瓣都摘下一片,再將不同顏色的七葉花瓣粘合在一起。
顧銘嘗試過,但很快就失敗了。花瓣離開了花托,很快就會枯萎,甚至褪去原本的顏色。
顧銘可不想拿著一朵枯萎的七色堇送給韓貞。
花瓣離開花托本身便意味著死亡。沒有人能使死去的花瓣活過來,所以落紅只能化作春泥。
顧銘反應過來,送給韓貞的七色堇不一定是活的,它也不可能活著。
既然是死物,那就把花瓣換成其他東西,只要構建出七色堇的顏色與輪廓就行得通。
顧銘想到千雲舞曾送給他的紙鶴。他靈機一動,想到了宣紙。
他行動起來,把七種顏色的宣紙都疊成花瓣狀,再把他們用膠水整齊環在竹籤上,便真的有了七色堇的絢麗之感。
只不過這種試驗品還不能當禮物送,顧銘還得磨鍊手工,把花瓣摺疊得漂亮,另外還要加一點顯得用心的東西。
顧銘能想到的、唯一能證明他用過心的物品只有一個,那便是戒指。
男人送女人戒指,象徵的意義只有一個。也只有這樣的意義,才能證明他用過心。
他真的大膽地買了一粒金戒指。他把戒指鑲在七片宣紙花瓣中間,充當花芯。
他終於把七色堇準備好了,日期也逐漸臨近聖誕節前夕的平安夜。
這一晚,韓貞凌晨過後才回來。
顧銘沒睡,他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的濃郁酒氣。她居然獨自一人跑去喝酒了?
顧銘坐起身,咬著牙猶豫許久,終於開口道:「韓貞,我有話要和你說。」
韓貞的酒意很濃,像是醉了。她迷迷糊糊問道:「什麼話?」
顧銘道:「明天是平安夜,我想和你一起逛逛街。」
韓貞醉醺醺道:「好啊,你先脫掉我的衣服再說啊。」
顧銘的心在下沉。
韓貞惺忪的雙眼泛起一抹譏誚,她的嘴角也輕輕扯動,露出尤為輕蔑的笑。她又當著他的面開始脫衣服,她脫光了就去洗澡,並且不關門。
顧銘閉上眼沉思許久,終於問道:「要人幫你搓背嗎?」
韓貞道:「你想搓就搓啊。反正我是你的玩具,你想怎麼玩都行。」
顧銘的眉頭陡然一皺,強笑道:「韓貞,你在說什麼?」
韓貞冷笑道:「我就像一條饞你身子的母狗,是你的寵物。我的任務就是一直候著,等你想要的時候隨時來取。」
顧銘震驚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韓貞道:「我不這麼想還能怎麼想?你不願碰我,就證明你不愛我。世上那個男人能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把持得住?」
顧銘道:「我愛你。」
韓貞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顧銘只能沉默。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使她相信他。
韓貞又道:「你不愛我,但我卻發了瘋一樣愛著你。所以我在你面前卑微得宛如螻蟻,我是死是活都是你說了算。」
顧銘問:「僅僅是因為不不和你上床,你和你做愛,你就覺得我不愛你?」
韓貞道:「是的。」
顧銘問:「你真的想好了?」
韓貞道:「這種事情需要想了。這世上除了你,還有哪個男人能碰我?」
顧銘道:「好的。」
韓貞驚訝道:「好的?」
顧銘道:「你好好洗澡,我等你。」
韓貞的聲音忽然變得柔和。她輕聲道:「等我。」
顧銘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盯著頭頂的白熾燈發獃。他此刻才知道,自己早已沒有退路。無論他心裡是否因盤亘不散的罪惡感而抵觸,這世上還能與他大被同眠的人,也的確只剩韓貞了。
顧銘想好了,無論是風雪還是蘇沁,他都一定要放下,他現在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韓貞。
韓貞裹著浴巾出來時,顧銘早已脫光衣服候著。
韓貞紅著臉道:「我是第一次,還有很多不懂的,你要教我。」
顧銘道:「這個沒什麼好教的,你摘下浴巾好好躺著就行了。」
韓貞羞澀地點頭。她真的像小貓咪一樣老老實實平躺在床上。
顧銘此時才完全明白過來。就如同他猜不透韓貞的心一樣,韓貞也猜不透他。
她愛他,愛到無法自拔,可她不知道他對她的愛。無論他說了多少甜言蜜語,無論他發了多少毒誓,這一切都還不如一次做愛來得實在。
或者說,在她眼中,兩人只有真正意義上結合過,她才能有安全感——那種顧銘永遠也不會離開她的安全感。
莫非她也傻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莫非她不知道,上床這種事情,吃虧的永遠的女人?莫非她不知道,十個男人有九個都是饞女人的身子才口口聲聲說愛?莫非她不知道,顧銘也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男人都容易犯精蟲上腦的病?
顧銘想不出這麼多問題的答案。
到了此刻,他們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時刻。
顧銘雙手使勁撐住她腦袋兩邊的枕頭,沉聲問:「你準備好了嗎?」
「我早就準備……」
韓貞下意識回答,但話語忽然中斷。她怔怔地盯著顧銘,許久之後才輕輕搖頭道:「沒好。」
顧銘問:「要多久,我等你。」
韓貞搖頭道:「等你什麼時候不哭了再說。」
顧銘問:「我哭了?」
韓貞道:「是的,你哭了。」
顧銘抬手拭自己的眼角,卻並未觸到淚痕。他想到了許成語很久之前說過的話——哭泣不一定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