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煙花
顧銘苦笑著回答道:「我不是不回答,只是當時愣了太久才反應過來你說的話。」
韓貞:「莫非我說的話里存在歧義,需要你花時間去理解?」
顧銘:「歧義是沒有,但聲音太小,我只聽清楚幾個斷斷續續的位元組,要花時間去想整句話的意思。」
韓貞:「說話的聲音不小。」
顧銘只能硬著頭皮將他把手機通話音量調到最低的事情說出來。韓貞繼續問,他就只能繼續解釋,如實把風俊打來的電話的內容都說了出來。
聽筒里沒有聲音,連韓貞的鼻息聲都沒有。顧銘的心臟繃緊,已經做好再被大罵一場的準備。
可沒有。韓貞溫和道:「是因為風雪的話,那就沒關係了。」
顧銘:「你心裡不酸?」
韓貞:「以前會,現在卻不會。」
顧銘:「因為小雪活不久了?」
韓貞:「不是因為這個。你記不記得我說過,風雪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討厭她。或者說,這世上本就不會有討厭她的人。」
顧銘:「我覺得我們現在聊小雪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韓貞:「我也有這種感覺。」
顧銘:「我們聊點別的?」
韓貞:「你想聊什麼?」
顧銘:「你在那邊工作怎麼樣?順利嗎?」
韓貞:「還好,過完年回去差不多轉正了。」
顧銘:「工作累嗎?」
韓貞:「我才去,很多東西要學,當然不會不累。這就像讀書一樣,才學某個知識,難免花心思去理解,費心就會累,但一旦把知識學會了,就不累了。」
顧銘:「我明天可以去找你嗎?」
韓貞:「不可以。」
顧銘:「你不是說服你爸媽了嗎?我為什麼不能去找你?」
韓貞:「我是說服他們了,但你至少得稍微像樣一點再來啊。你現在沒錢,沒學歷,有一個我爸媽非常不喜歡的工作,還有一個我爸媽非常不待見的爸爸。你這個樣子找來,他們嘴上不說,但心裡肯定不滿啊。」
顧銘:「你說的好像沒錯。」
韓貞:「這本來就是事實。」
顧銘:「那我不知道該聊什麼了,你來說。」
韓貞:「聊聊除夕啊。你看今晚的春晚嗎?」
顧銘:「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韓貞:「我也是。那你晚上放煙花嗎?」
顧銘:「現在還早,等快到凌晨時放。」
韓貞:「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顧銘:「我不知道。」
韓貞:「那你現在……」她說著,聽筒里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她贏了一句「我馬上來」,接著說:「顧銘,我去幫忙包餃子,先掛了。」
顧銘:「你把最後一個問題問完吧。」
韓貞:「你現在是什麼感覺?」
顧銘:「什麼什麼感覺?」
韓貞:「除夕給我打電話是什麼感覺?」
顧銘:「有一種淡淡的離思,恨不得馬上出現在你面前。」
韓貞:「這就對了,以往的每年的除夕,我給你打電話也是這種感覺。好了,我掛了。」
韓貞掛了電話,顧銘的耳畔彷彿還殘留著她冰涼若雪蓮的聲線。他的心裡一陣溫暖,這個只有兩個人過的除夕彷彿也變得圓滿了。
顧銘躺在房間里玩手機,窗外已有煙花爆竹的爆破聲。
城市裡的新年很熱鬧,把自己鎖在屋裡的人也能感覺到外界的喧鬧與喜慶。
顧銘趴在窗前看天空不斷炸開的火花。
八點過,顧銘聽到木緣沂在叫自己。他推開門走到客廳,便見木緣沂一臉驚喜地指著電視機。
顧銘看向電視,瞧見幾個明星正在合唱《想你365天》。這是春晚的開場歌曲,也是一首很老、很經典的抒情歌曲。
木緣沂欣喜道:「我喜歡這首歌,我們一起唱。」
顧銘皺眉道:「我不會唱歌。」
木緣沂道:「沒關係的,你跟著歌詞唱就行了。」
顧銘乾笑兩聲,跟著唱了幾句便準備回房繼續躺著。
木緣沂道:「你別走!陪我看春晚!」
顧銘道:「我不喜歡這些文娛節目。」
木緣沂道:「你喜不喜歡都沒關係,反正陪我看就好了!」
顧銘瞧著她微微上挑的細長秀眉,不忍心在今晚潑她冷水,便點了頭。
顧銘看了一會,電視里出現的明星他基本上都不認識,至於那些歌曲、舞蹈、小品、相聲等節目,他也完全不感興趣。
他好像回到了坐在教室便如坐針氈的小學時代。或許世上不少人已把坐著不自在的地方統稱為教室。
春晚一般是凌晨過後才結束,每年的春晚都是以一首《難忘今宵》落幕。
顧銘看了十多個節目,已經到了十點過,他終於坐不住,笑著提議道:「我們去放煙花?」
木緣沂遲疑片刻,點頭道:「是該放煙花了,我們走吧。」
顧銘本想去天台放煙花,但天台門鎖得死死的,便只能下樓去街上放。
這時間點,街上的人很多,大多是小孩子,各式各樣的煙花都能在他們手中找到。
顧銘只買了升空類的「飛毛腿」衝天炮。
他和木緣沂站在街道中央放衝天炮。
大粒的火星衝上天空,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線,散成無數粒小火星,最終歸於黑暗。
顧銘的心裡挺開心,他甚至記不起上一次放煙花是什麼時候了。因為顧勝對幾個子女的管教非常嚴苛,他不讓顧銘玩這些東西,顧銘幾乎每年都只能看著別人玩。
他偷偷放過煙花,感覺很美麗,也很好玩。但那是小時候。他讀到中學,稍微大一點之後,就覺得這些東西有些幼稚,不再玩。
直到現在,他忽然發現放煙花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煙花只在人喜慶與快樂之時才出現。
「啊!」
顧銘聽到木緣沂的驚叫,連忙看過去,便見她捂著手叫痛。
顧銘想過去,她連忙道:「你別過來!」
顧銘站在原地,便見木緣沂手中的衝天炮不但從噴射口噴射,居然還從「屁股」後面衝出好幾粒。
木緣沂先前應該是捏著衝天炮的最下端,被灼傷了。她不敢把衝天炮丟地上,因為平放著噴射的火星會傷到街上的很多人。她只能捏著衝天炮的中段,等這支衝天炮放完。
顧銘等了十數米,衝天炮不再發射火星,這才走過去抓住她的手,皺眉道:「起血泡了。」
木緣沂搖頭道:「沒事的,把泡泡戳破,然後擦點燒傷葯就行了。」
顧銘道:「現在這些做生意的人都是無奸不商,衝天炮這種東西居然還有質量問題,真的很氣人。」
木緣沂笑道:「你也別生氣了,又傷到你。」
顧銘道:「我寧願被傷到的人是我。」
顧銘把剩下的幾支衝天炮送給邊上玩的小孩,囑咐他們別捏著最底端放,便同木緣沂一起回租房。
客廳燈一開,顧銘這才發現木緣沂手上的傷比他想象的還要眼中。細嫩的手心起了很大幾個血泡,而且有的地方已經開出了血縫。
這個女孩果然堅強,不知道她的手有多痛,她居然只咬著牙不吭聲。
顧銘用針戳破她手心的血泡,又打了一盆熱水加上鹽替她清洗傷口,接著出去買燒傷葯和紗布。
顧銘買好葯回來時,木緣沂居然像沒事的人一樣坐在茶几前吃湯圓。似乎在他出門這會,她閑來無事煮了一晚湯圓吃,只不過她用的左手。
顧銘問:「怎麼樣,手還痛嗎?」
木緣沂道:「早就不痛了。」
顧銘抓起她的右手看,手心血肉模糊,這怎麼可能不痛?他小心翼翼替她擦藥,她便大口大口吃湯圓。
顧銘替她包紮好傷口,接著道:「這幾天你好好養傷,別再碰水,等手心長出新肉再去上班。」
木緣沂點頭道:「好的。」
她說話時端起手中已經被她吃空了的碗。
顧銘懂她的意思,接過碗去廚房幫她盛湯圓。
顧銘看了一眼鍋里,驚訝發現裡面不下十五個大湯圓,加上她之前吃的那一碗,少說得二十個。
顧銘替她盛了一碗,一個湯碗的確也只裝得下五個大湯圓。
顧銘認真注視著,木緣沂好像真的餓了,一碗湯圓,她兩分鐘就吃到肚子里,接著又把碗遞了過來。
顧銘反覆盛了三次湯圓,直到鍋里再沒有湯圓了,木緣沂才彷彿意猶未盡地放下筷子。
顧銘忍不住問:「你還想吃?」
木緣沂道:「是的。」
顧銘道:「我去給你煮。」
木緣沂道:「你買回來的湯圓被我煮完了。」
顧銘道:「冰箱里還有肉,廚房也有米,我給你煮飯。」
顧銘猜到木緣沂又要像上次在北碚一樣山吃海喝一頓。他也難得看到她敞開心吃東西,當然願意效勞。
顧銘煮了三筒子米,炒了一大盤肉絲,並且把中午沒吃完的雞湯也都熱好了給木緣沂端上去。
木緣沂再次大發神威,大口大口吃起來。
顧銘看著木緣沂吃得很享受的樣子,自己也有些嘴饞,便也吃了一點。
然後鍋里的米飯和茶几上的菜全都進了兩人的肚子。
顧銘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只吃了不到兩碗飯,菜也沒吃多少。換句話說,他剛才做的足夠三個人吃飽的飯菜,木緣沂吃了接近兩人份,再加上先前足夠兩個大男人吃飽的湯圓,她的食量不可想象。
這次木緣沂是真的吃飽了,她的肚子胖了一圈,正坐躺著撫肚皮看春晚。
顧銘問:「你不難受?」
木緣沂道:「我不難受啊。」
顧銘乾笑道:「你好像比上次吃的還多。」
木緣沂道:「好像是的,我現在動一下就肚子痛。」
顧銘問:「那你要不要喝點水消化一下?」
木緣沂搖頭道:「不消化了。難得有這麼滿足的感覺,痛就痛吧。」
顧銘只能苦笑。
木緣沂拍了拍長椅邊上的空處,開眉道:「你坐這裡陪我看春晚。」
顧銘照做。
木緣沂道:「今晚我很開心。」
顧銘道:「我看得出來。」
木緣沂道:「雖然衝天炮傷到了我的手,痛得要命,但我還是非常開心。」
顧銘問:「為什麼?」
木緣沂笑道:「因為有你陪我放煙花啊。」
顧銘的神色僵住,不知該說什麼。
木緣沂道:「你還替我包手,就像上次你替韓貞包腳一樣。」
顧銘道:「如果我沒記錯,上次是你幫韓貞包的腳。」
木緣沂道:「好像是的,我把她的腳包成了粽子。但在那之前,是你幫她清理的傷口。」
顧銘問:「這很重要?」
木緣沂道:「當然重要。雖然我剛才在吃湯圓,但我的眼角餘光能看到你。我知道你很認真,就像上次替韓貞清理傷口一樣。」
顧銘的脊背一涼,害怕木緣沂再繼續說下去,便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
木緣沂沒再說話,她的嘴沒空。這會她又抓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起來。
快到凌晨時,顧銘下樓放完鞭炮,春晚也接近尾聲。
顧銘打著呵欠道:「緣沂,時間不早了,我就回房睡了,我們明早還要去撿柴。」
木緣沂驚訝道:「撿柴幹什麼?我們又不用柴火灶。」
顧銘微笑道:「大年初一撿柴,寓意是諧音的撿財,這一年會發財。」
木緣沂點頭道:「好的。」
顧銘回到房間,摸出手機看,攔截電話超過十個,若無意外,全是家裡人打來的。他沒在意這些,把攔截記錄全刪掉,又看了信箱。
風雪居然主動給顧銘發簡訊了,與對詩遊戲無關,只是一句簡單的新年問候。這樣的問候,往往就簡單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顧銘也回「新年快樂」。
他們的簡訊沒在這裡中斷。風雪忽然回了一句讓顧銘彷彿回到遙遠的中學時代的簡訊。她發的是:晚安最愛最愛的顧銘。
她在這個時候發這樣一條簡訊,到底意味著什麼?
顧銘忍著心中強烈的悸動,回:晚安最愛最愛的小雪。
沒有後文。顧銘的手機歸於寧靜,他的心彷彿也完全寧靜下來。
這兩條簡訊意味著二人最和平的告別嗎?抑或是,他們的感情還殘留著一抔熾盛的火花,它正要被點燃?
顧銘的手機里還有楊雷和吳瀟發來的新年祝福,他已沒心思再回,便不回。他知道他們不會介意這種事情。
他把腦袋縮進被窩裡,他不冷,但止不住顫抖,就像迷途的小羔羊,正躲在黑暗裡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