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除夕
顧銘真的給木緣沂買了新衣服,而且他完全尊重她的選擇,無論衣物款式如何,價格如何,他都不多問。只要她說要,他就付錢買。
木緣沂從商場出來時,便換上了絢爛奪目的新衣。
顧銘盯著木緣沂看,眉頭不時緊一下。
木緣沂問:「怎麼了?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顧銘搖頭道:「你身上沒有東西。只是我現在才完全認識到『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的道理。你比以前好看得多。」
木緣沂一直都很漂亮,但漂亮的是她的人,不時她的衣服。雖然她的穿著一向很乾凈,但稍微細心一點的人都能發現她的衣服都是穿了不下一年的舊衣服。顧銘替她買的衣服其實也很普通,不追潮流,卻也不顯土氣,屬於大部分平凡女孩愛穿的衣服。她僅僅是換上了這樣一身普通的新衣,便有了更鮮明的美感。
木緣沂蹙眉道:「其實我並不是特別講究穿著。若非必要,我一定不會特意買衣服。」
顧銘道:「因為你捨不得多花錢。」
木緣沂抿著嘴不說話。
顧銘微笑道:「女孩子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你以後不能再虧待自己。」
木緣沂還是不說話。
顧銘道:「走吧,我們還有很多東西要買。」
木緣沂的眉梢一顫,忽然問:「顧銘,你能稍微細緻一點形容我現在的相貌嗎?」
顧銘思索片刻,會心笑道:「這件新買的棉絨風衣像整齊卻粗糙的蜜桃皮,風衣腰間的系帶就像蜜桃的葉子,你就是皮下面鮮美的果肉。」
木緣沂怔住。
顧銘道:「我一時間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這個比喻。總而言之,今天的你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漂亮,不知道多少嘴饞的少年忍不住想吃下你這粒蜜桃。」
木緣沂咬著嘴,欲言又止。
顧銘立刻意識到,她很可能會問「那你想不想吃掉這粒蜜桃」。顧銘不願再面對這些棘手的難題,隨口說一句「時間不早了,我們得抓緊買年貨」,便加快腳步走到前面。
顧銘買了雞肉,豬肉,湯圓,煙花,剪紙,提了沉甸甸的兩袋子。
木緣沂也幫忙提東西,但她的體質真的很不好,不超過十斤的物品,她提著只走了不到兩分鐘,便已氣喘吁吁。
回到租房,顧銘把過年用的年貨都整理好,接著去廚房煮了一鍋麵條。兩人湊合著吃面,爾後又各自回房,回到只屬於自己的世界。
次日,顧銘依舊在球館里工作。下午五點,快下班的時間,他找球館老闆請假過年。
他知道對許多老闆而言,春運期間才是最賺錢的時段,各行各業的物價都能夠合理上抬一些,而且顧客絡繹不絕。
越是接近過年,各個行業的生意便越好,店裡常常人手不夠,忙不過來,老闆們也就不願意放員工走。
顧銘在找老闆前準備了不少腹稿,結果卻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老闆淡淡說道:「你找我請什麼假啊?球館里就這麼十幾張球桌,過不過年都不賺錢。我本來就打算關門三天,給自己好好過個年,正在想怎麼和你說這幾天的工資問題,你卻自己找來了。」
顧銘失笑道:「既然我們都回去過年了,那就不用再算工資了啊。」
老闆搖頭道:「你來我的球館也給我招了不少顧客,我並不是吝嗇的人。這幾天你安心過年,工資我照常發給你。」
顧銘道:「那就謝謝老闆了。」
顧銘從球館里出來時還一頭霧水,他的記憶里,球館老闆並沒有這麼慷慨。
——管他的,反正不上班還能領工資是個好事。
顧銘想著,大步回租房。
他今天又給韓貞發了好幾段情話,結果無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他嘗試給韓貞打電話,聽筒里傳出的提示不是「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就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本該是一件令顧銘憂心的事情,但他只在前晚憂慮過,之後就莫名不擔心了。
以顧銘對韓貞的了解,她絕不是愛拿這種事情鬧情緒的女孩。她現在不搭理他,可能是有一點生氣,但這絕對不是主要原因。
顧銘想到韓貞的父母對自己的態度,心裡一陣陣苦笑。他基本上猜到,韓貞多半還在和她爸媽吵鬧,短時間內不會聯繫他。
顧銘放開心睡大覺,睡醒了好過年。
木緣沂也請假了,她在除夕當天早早便起床,把顧銘買回來的春聯都端端正正貼在房門兩側。
她還把剪紙剪好,兩個倒著的「福」字分別貼在她和顧銘的房門上。
顧銘起床洗漱時瞧見木緣沂坐在客廳長椅上發獃。
顧銘一邊刷牙,咕嚕咕嚕道:「緣沂,你是不是在想今天該怎麼玩?」
木緣沂道:「我在想我今天能吃多少東西。」
顧銘失笑道:「一年只有一個除夕,你當然要敞開心來吃。就像上次我們在北碚一樣,你的飯量甚至比兩個大男人加起來還大。」
木緣沂搖頭道:「那次只是偶然。」
顧銘問:「偶然是什麼意思?」
木緣沂道:「偶然的意思是,我不是想吃就能吃那麼多,那次只是恰好感覺到餓了,有了食慾,方才吃那麼多。」
人不吃飯都會感覺到餓,餓肚子的人都會有食慾,這就像一年有四個季節一樣,完全不存在任何懸念。
為什麼木緣沂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莫非她減肥減出了魔怔,已經忘了人類本該具備的飢餓感與食慾?
顧銘遲疑著想問,木緣沂卻跳起來搶著說道:「我今天一定要吃三碗飯!」
顧銘的神色稍微僵了一下,乾笑道:「加油。」
顧銘做了雞湯和炒肉絲,並且煮了一大鍋米飯。這都是他專門為木緣沂準備。
木緣沂果真沒有食言,她的確吃了三碗米飯,只不過她的三碗飯和別人的有些不一樣。正常人吃到肚子里的食物都會變成補充體能的營養以及排出體外的殘渣。她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既沒變成營養也沒變成糞便。她居然是靠著邊吃邊吐,強行把三碗飯吃下去的。
木緣沂當然沒有在飯桌前吐。世上沒有女孩會傻到在自己喜歡的男孩面前吐了又吐。她坐在餐桌前還文質彬彬,慢條斯理,大有大家閨秀的優雅儀態。只不過她上廁所非常頻繁,一頓飯的時間,她前前後後進出廁所五次。
前兩次的時候,顧銘以為她真的內急,沒多想。但後面幾次,顧銘坐在客廳便聽到了痛苦的嘔吐聲。
他這才知道木緣沂把飯吃到肚子里,然後又去廁所里吐掉。
明明吃不下了,卻非得吃下去再吐出來,浪費食物還傷自己身子,這又何必?
彷彿木緣沂變成了不可理喻的傻子。
但顧銘沒有這樣想。世上很多事情都已註定結局,卻也伴隨著數之不盡的精彩過程。簡單的例子是:所有人都要死,為什麼人非得活過了一生才甘願死亡呢?因為啊,人都活在過程中,而非結局裡。
木緣沂洗了臉,坐躺在長椅上喘氣,似乎她此刻還痛苦不已。
顧銘關心道:「要不要我幫你買一盒健胃消食片?」
木緣沂搖頭道:「我自己有胃藥,不用這麼麻煩。」
她說話時真的從提包里摸出一個藥瓶。她吃了一片葯,躺著發獃片刻,便恢復了過來。
她驚嘆道:「要想吃下三碗飯的確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顧銘道:「但你還是吃下去了。」
木緣沂開眉笑道:「是的,我做到了。」
顧銘問:「開心嗎?」
木緣沂重重點頭道:「當然開心。」
她彷彿忘了之前反覆嘔吐帶來的痛苦,這會她又像活潑的水精靈,歡躍,美麗,使人嘴饞。
顧銘不會嘴饞。現在能讓他饞的人只有韓貞。
一想到韓貞,顧銘連忙摸出手機,又從百度上複製一段情話給她發過去。
做完這些,顧銘起身道:「緣沂,你要不要午睡一會?」
木緣沂道:「我沒有午睡的習慣。」
顧銘道:「那我們出去走走。」
木緣沂問:「去哪裡?」
顧銘道:「隨便走走,看看城市裡的新年氣氛。」
兩人出門,順著熱鬧的街道一直往前走。城裡的新年的確不是也尋常的小鎮能比。在這個喜慶的月份,彷彿整個城市都換上了嶄新又鮮艷的衣裳。
鱗次櫛比的房屋檐下掛滿參差不齊的紅燈籠。叫不出名字的行道樹上掛滿一排又一排的彩燈。相鄰的電杆拉上線,線條上掛滿小紅旗。
這些只是城市的外貌。更美好的是人流里的喜慶氛圍。每個小孩都穿上了新衣服,手中拿著父母剛買的變形金剛手辦或精緻可愛的洋娃娃。每個大人也都喜笑顏開,他們拎著各式各樣的年貨,偶遇熟人必說「新年好」。
顧銘很喜歡這樣的氛圍,雖然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年假一過,小孩們要上學,大人們則要遠赴異國他鄉為來年的回歸奮鬥。
一年有十二個月,其中的十一個半月都是人們忙碌奔波的時段,只有新年前後這半個月是人們徹底放下身與心的疲憊,敞開心打牌,唱歌,聊天,嗑瓜子的美好時光。
或許人生本就是這個樣子,快樂的時光往往是最短暫的時光。
顧銘回想曾和風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段時光太過甜蜜。他的心在軟化,他還想拉著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可惜沒機會了。
顧銘發誓,他負了風雪,就絕對不會再負韓貞。哪怕幸福的時光短暫到以秒為單位,甚至每一秒都被細分成無數段,他都一定要抓住她,抓住這短促的幸福。
日落西山時分,顧銘和木緣沂回了租房。
顧銘專門煮了湯圓,他和木緣沂一人一碗。
除夕吃湯圓的寓意是家人團團圓圓。顧銘和木緣沂不是家人,但他們依舊有一種團圓的奇特感覺。
晚飯後,木緣沂坐在電視機前等春晚,顧銘則回房給韓貞打電話。
他本來沒對這個電話抱有希望,因為在此之前他一直打不通韓貞的電話。這次電話卻接通了,而且響鈴不到一秒,韓貞便接聽了電話——
顧銘:「韓貞,除夕快樂,新年快樂。」
韓貞:「原本我不是很快樂,但聽到你這句話,我就感覺到快樂了。」
顧銘:「那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韓貞:「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而且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不怪你。」
顧銘:「但我絲毫沒有感覺到你沒怪我。」
韓貞:「你知道我那天打電話給你是想說什麼嗎?」
顧銘:「說情人節啊。」
韓貞:「情人節本來只是順口說說,但你回答得太過敷衍,我才忍不住罵了你幾句。之後我說的話,你有聽到嗎?」
顧銘:「我那時很困,睡著了。」
韓貞:「那我再重複一遍。因為你,我和我爸媽吵架了。」
顧銘:「這個我能想象得到。」
韓貞:「他們的態度非常偏激,罵我『你去找個乞丐談朋友我們都不管,但顧勝的兒子就是不行』。」
顧銘:「我爸的確做了很多可惡的事情,你爸媽有這態度也算正常。」
韓貞:「我原本想絕食和他們抬杠的。但我沒想到,他們直接拿我哥出氣。」
顧銘:「然後呢。」
韓貞:「我不忍心看著我哥受委屈,但又絕對不能向我爸媽妥協。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顧銘:「什麼辦法?」
韓貞:「我說我已經懷上你的孩子了啊。」
顧銘的臉猛地一黑,乾巴巴道:「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真的能騙過你的爸媽?」
韓貞:「當然騙不過,他們硬要拉著我去醫院做檢查,我沒去。」
顧銘:「你一直不去總歸會露餡。」
韓貞:「所以在我露餡之前,你想辦法讓我懷上你的小孩吧。」
顧銘的心一沉,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韓貞噗嗤一笑:「我開玩笑的。我爸媽並沒有我所想的那麼記仇,雖然他們嘴上不樂意,但還是尊重我的決定。」
顧銘:「莫非你那天打電話給我,就是想告訴我,我隨時都可以去見你爸媽?」
韓貞:「是的。」
顧銘:「我卻在那時睡著了,你不生氣才怪。」
韓貞:「真正讓我生氣的是,我一直捧著手機等你睡醒,問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你居然連一個字也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