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同病
顧銘:「正是這個世界上存在太多讓人想不到的事情,它才玄奇多彩。半年以前,我也想不到我們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聊天。」
風俊:「幸福和災厄總是在人不及設防之時發生。」
顧銘:「好了,風叔叔,謝謝你願意和我聊這麼久,也謝謝你給予我的幫助,如果小雪什麼時候想見我了,我一定去。」
風俊:「你現在有事?」
顧銘:「沒事。」
風俊:「那先別急著掛電話,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顧銘:「請說。」
風俊:「你是學土木類專業的,我恰好又是做工程的,如果你心裡不抵觸,可以來我們公司試著發展一下。」
顧銘:「我的確是學路橋專業的,但我沒有文憑,沒有工作經驗,甚至連理論知識的積累也還遠遠不夠。至少就現在而言,我還沒有在工地里正常工作的能力。」
風俊:「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人生來就會的,除了呱呱落地時的哇哇大哭,包括呼吸,包括吃飯,包括走路,無論怎樣簡單的事情,都需要學習或引導。你沒上過工地,不懂裡面的工作,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人做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人做每件事情最難跨出的也是第一步。你若願意學,我就願意教。只要肯用心,這世上沒有人不能學會的東西,更沒有人不能從事的工作。」
顧銘沉默。風俊說的話滴水不漏,句句在理,興許他在循循善誘這方面,比許多任教多年的老師還要厲害。而且顧銘能感覺到他發自內心的真摯善意,這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顧銘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他只需應一句「好的,我願意試試」,他就有了很好的發展前景。
但他沒有回答。心裡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使他無法接受風俊的好意。
因為風俊是風雪的父親,他是因為風雪才願意幫顧銘。可顧銘呢?他的心已經變了,不能說他不愛風雪,但毫無疑問的是,他已得了魔怔似的愛上了韓貞。
這樣的顧銘,有臉承受風俊的惠澤嗎?
顧銘長久沉默。風俊繼續說:「我公司里,我的時間很緊,有時連坐下來喝口茶的時間都擠不出。但沒關係,只要你來我們這裡工作,無論我怎樣忙,也一定抽出時間教你。你做施工也好,測量也好,監理也好,預算也好,只要是你想學的,我都一定傾囊相授。」
顧銘:「風叔叔,這也是小雪希望的嗎?」
風俊:「這和小雪沒關係,是我一廂情願的事情。我已經老了,最多再奔波十年,就得退休養老。我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接班人而已。」
顧銘:「為什麼是我?」
風俊:「你這年紀的小夥子我見過很多,比你優秀的不少,但論韌性,你絕對是最強的。人做任何事情都需要韌性,愛情如此,事業也是如此。你有一顆越挫越勇的心,不容易被現實打敗。」
顧銘:「但我已經被打敗了。」
風俊:「你對失敗的定義是什麼?」
顧銘:「放棄初心本身就是最大的失敗。曾經我無比深信,這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迫使我和小雪分開。只可惜我昔日的自信在現在變成了滑稽又諷刺的笑話,我喜歡上了別的姑娘。」
風俊:「這的確是失敗,但和你想的不一樣。」
顧銘:「失敗就是失敗,能有什麼不一樣?」
風俊:「如若小雪沒有得病,你不會看別的女孩哪怕一眼,又怎會喜歡上別的女孩?你只是輸給了人亘古以來就無法戰勝的死亡而已。」
風俊的語言能力太過敏銳,顧銘再一次語塞。
風俊:「我知道你心裡還懸著一塊石頭,沒這麼容易敞開心懷。這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考慮,只要你想來我這裡,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顧銘:「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風俊:「你問。」
顧銘:「如若我和小雪只是陌生人,你還會對我說這麼多話嗎?」
風俊:「不會。」
顧銘只能苦笑。
風俊繼續道:「事情已經發生,那就和小雪沒太多關係。這是我們兩個男人的對話。」
顧銘:「好的,風叔叔,我會好好考慮你說的話。」
風俊:「我等你的回答。」
這個電話結束,顧銘心緒翻湧,捂著被子發獃。
立春過後,又一個情人節到了。顧銘不知道一年有多少個情人節,但他肯定,屬於中國人的情人節,一定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七月初七。
他看到了日曆上的情人節,卻沒把這天放心上。他和風雪交往時,也從未過過二月的情人節。
他照常上班,下班后便裹在被子里「坐月子」。
十一點過,顧銘已經處於半睡狀態,卻被手機鈴聲忽然驚醒。
韓貞打電話來了。
顧銘在電話里挨了一頓罵。韓貞兇巴巴指責道:「今天可是情人節啊,我等你的電話等了一整天,你居然早就躺床上睡覺了!」
顧銘:「我心中的情人節只有七月初七。」
韓貞當然不信,撒嬌般吼道:「你別說以前你和風雪談戀愛時在這天沒任何錶示。」
顧銘:「我和小雪的確沒過過這個情人節。」
韓貞沉默。
顧銘:「韓貞,如果你覺得和我交往很氣人,可以試著多看看其他帥哥。」
顧銘這話一出,又挨了一頓罵。
顧銘壓著心緒,把通話音量調到最低,不再聽韓貞說了什麼,捂著被子繼續睡覺。
他在凌晨過後迷迷糊糊醒了一次,驚訝發現手機屏幕還亮著。他瞧見手機還保持通話狀態,便輕聲問了一句「韓貞,你還在嗎」。
電話另一頭沒有回復。
顧銘以為韓貞是罵著罵著忘了掛電話,便準備掛斷電話替她省一點話費。
卻在這時,手機里傳出以微弱的聲音。韓貞問:「顧銘,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了?」
顧銘的手機音量非常低,韓貞說話聲音也非常低,這導致顧銘只聽清楚了幾個位元組。他好不容易把這句話的意思想明白,正想回答時,電話卻已「嘟嘟嘟」掛斷。
顧銘再打過去,聽筒里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顧銘的心在下沉。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便是不該把自己的情緒宣洩在韓貞身上。
無論怎麼說,二月的情人節也是情人節,他非但沒給韓貞打電話,接到她的電話還滿心不耐,這便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顧銘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想補救時卻好像為時已晚。
世上的女孩子大多一個共性,便是天生就對感情敏感。許多細微的事情便能使她們聯想到非常不好的後果。
顧銘不願這事繼續放大化,他便懷揣僥倖心理給韓貞發了一條簡訊。
然後顧銘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有強大的文筆支撐,能寫出許多優雅的句子,卻在寫軟綿綿的情話這方面非常欠缺。除了「我錯了」,「我愛你」,「我不會不要你」這之類的生澀話語,他居然寫不出更有深度的簡訊。
顧銘慶幸這是一個科技發達的信息時代,人不懂的東西都可以上網查。於是他在夜深人靜的凌晨裹在被子里查百度上的情話。
——不知道多年以後,我想起今晚的事情,會不會哭笑不得。
顧銘如此想著,在百度上篩選了一陣,抄了一段情話:我曾有數不清的夢,每個夢裡都有你;我曾有數不清的幻想,每個幻想中都有你;我曾有幾百度祈禱,每個祈禱中都有你。願命運之神讓我看到你,聽到你,得到你。
顧銘背上有些起雞皮疙瘩,但他仍是忍著強烈的不適把這段話發了過去。
他期待這段話能平復韓貞的心緒。
就是不知,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是自己寫的話,韓貞會不會相信。
顧銘等到凌晨三點過,沒有回信。他實在撐不住,便睡了過去。
清晨時,他被鬧鐘叫醒。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翻看手機,結果信箱里並沒有韓貞的回信。
顧銘心裡有些難受,但他只能忍著,如往常一樣,去球館上班。
還有三天就是除夕,城市變得越來越繁華鼎沸,家家戶戶掛上鮮紅的燈籠,行道樹上掛上彩燈,似乎大抵都灑滿紅色的碎紙片。
顧銘忽然想到網上的一個段子。一個人問「什麼話能使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立刻稱兄道弟」,一人回答「大過年的」。
顧銘覺得這個段子雖然不幽默,但也存在一定道理。
中國人對新年非常重視,這個喜慶的時段,每個人都忘記昔日的一切勞累與痛苦,與家人、愛人、友人相聚在一起,吃酒划拳,吆五喝六,談天論地。
顧銘想著,便腦抽一般給韓貞發了一條簡訊:大過年的,你就不要生氣了。
毫無意外,這條簡訊石沉大海。
顧銘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隨意,多半會使韓貞更加生氣,可惜為時已晚,他又只能想新的辦法去補救。
顧銘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只能暫且壓著心頭的疙瘩,操辦過年的事宜。
過年應該幹什麼?當然要買年貨。
顧銘終於動用了風俊給的錢。雖然這個新年只有他和木緣沂兩個人過,但新年就是新年,不能含糊了事。
有誰知道漂泊在外的遊子看著別人過年的滋味?
顧銘有些想家了。他想到父親的嚴苛,母親的慈祥,想到哥哥無微不至的呵護,想到妹妹的調皮與肉嘟嘟的臉。
無由來的,他又想到了很多年前被大貨車撞死的點點狗。在他幾乎血腥的童年裡,它給了他不可忽視的溫暖。
若它還活著,現在也成了老狗,子孫滿堂了吧。
顧銘買了瓜子,花生,開心果,春聯,鞭炮。他把這些東西提回租房時,木緣沂看他的眼神變得尤為古怪。
顧銘微笑道:「緣沂,快過年了,我買些年貨。這個新年我們兩個就這樣稍微將就一下吧。」
木緣沂搖頭道:「這怎麼能算將就?我原本想著除夕夜能有一碗湯圓就心滿意足了,現在能看到這些東西,我簡直欣喜若狂。」
顧銘道:「你開心就好。」
木緣沂遲疑片刻,說:「你——」
顧銘問:「我怎麼?」
木緣沂道:「你找家裡人要的錢嗎?」
顧銘道:「運氣好,老闆給我預支了一點過年錢。」
木緣沂輕輕點頭,卻不說話。
顧銘皺眉道:「怎麼了?」
木緣沂道:「其實你沒必要和我一樣在這樣冷清的地方過年。如果想家的話,就回去吧。」
顧銘搖頭道:「我回去了,你怎麼辦?」
木緣沂睜大眼,痴痴地盯著顧銘。
顧銘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這樣說明顯會使木緣沂誤解。他連忙笑道:「我們是朋友啊,我總不能丟下你不管吧。」
木緣沂的神色稍稍一黯,點頭道:「是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顧銘買的東西只是第一批年貨,還有很多東西要買,他兩隻手提不了,還得再出去。
木緣沂問:「你去哪裡?」
顧銘道:「買年貨啊。」
木緣沂道:「你已經買了這麼多東西了,還買?」
顧銘笑道:「過年了,不買點好米好肉怎麼行?不買新衣服怎麼行?不買湯圓怎麼行?不買挂面怎麼行?」
木緣沂驚訝道:「你瘋了?你知道這得要多少錢嗎?」
顧銘道:「我沒瘋。而且我要買就買最好的。不然我們兩個人的新年就太可憐了。」
木緣沂問:「你到底有多少錢?」
顧銘笑道:「也沒多少,但足夠我們兩個穿上新衣服過一個好年了。」
木緣沂的眉梢猛地一跳,問:「你要給我買衣服?」
顧銘道:「是的。不僅是衣服,還有帽子,圍巾,手套,褲子,鞋襪。」
木緣沂問:「那你問過我嗎?」
顧銘愣住,問:「你不喜歡?」
木緣沂問:「我喜不喜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什麼人嗎?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顧銘道:「我們以前是同事,現在室友,還是朋友。」
木緣沂問:「就這些?」
顧銘道:「我們還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顧銘這句話太過鋒銳,已然刺到木緣沂的心。她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顧銘愣住,因為她看到木緣沂兩頰已流下淚痕。
木緣沂道:「走吧,我們一起去買年貨,不管你給我買什麼,我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