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負心
顧銘已經做了決定,無論木緣沂是否抗拒,他都要把她送去醫院。可是他看似堅定的決心,如同風中柳絮,搖曳無力。
木緣沂接連問了三句話,他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咬著蒼白的嘴唇問道:「你知道去一趟醫院需要多少錢嗎?你願意替我付這些錢嗎?你有這麼多錢嗎?」
顧銘沒有錢。或者說,就算他有這麼多錢,也未必願意替她付錢。作為朋友,他在這種時候堅持送她去醫院,似乎已經仁至義盡。
所以他真的做到仁至義盡了嗎?
顧銘咬緊牙關,話語從他的牙縫裡沙啞擠出。他斬釘截鐵說道:「緣沂,你聽我說,你現在的情況糟糕透頂,早已不是花多少錢的問題。像你這麼好的女孩,不該受病痛折磨。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現在我送你去醫院,錢的問題我幫你想辦法解決。你要保持樂觀,或許你的病很容易就治好了,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自己。」
有的時候,溫柔的話語也是一劑良藥。木緣沂聽完顧銘的話,蒼白的兩頰竟有了一抹血潤。她露出甜美的笑顏,問:「你覺得我很好?」
顧銘重重點頭道:「是的。」
木緣沂張開手,小聲說道:「我走不動,你背我去醫院。」
顧銘背起木緣沂,快步往外跑。他的步子非常矯健,在背著一個人的情況下,卻不比尋常的男生跑得慢。
顧銘忽然有點慶幸自己遇到了韓貞。如果不是她要求他堅持鍛煉,可能他現在又已體力不濟,叫苦不迭。
顧銘從電梯廂里出來,只用了兩分鐘就衝出小區大門,站在了大街上。
他發現木緣沂好輕,比她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孩都要輕。一個經年累月節食的女孩,也不可能不輕。
兩人打車去人民醫院。
一般病人去醫院看病需要走一個很繁瑣的流程,但重症患者不一樣,他們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優先權。
木緣沂被醫院的工作人員帶走了,顧銘則忙著幫她挂號交費。
顧銘過年前從風俊那裡拿到的五千塊已經揮霍得差不多。他現在著實沒多少錢,只夠交一個挂號費,連照CT的錢都拿不出。
但他心裡並不慌亂。他在決定帶木緣沂來醫院之時,就已經想好快速拿到錢的渠道。
他有兩個關係不一般的死黨,在他需要錢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吝嗇。
顧銘給楊雷打了電話。他直接省去一大堆廢話,一針見血問道:「雷,你現在手上有多少余錢,先轉給我。」
楊雷沒問「你遇到了什麼事,需要多少錢」之類的問題。他凝聲道:「銘爺,我一時間只能拿出兩萬塊,你把卡號給我,我先轉給你。不夠你再和我說。」
顧銘:「我也不知道具體需要多少錢,兩萬塊應該夠應急。只不過銀行卡轉賬太慢,你直接用支付寶或微信轉給我就行了。」
楊雷:「我的銀行卡並沒有綁定這些支付軟體,只能轉銀行卡。」
顧銘:「那你快點去找銀行或取款機,我現在掛電話用簡訊發銀行卡號給你。」
楊雷:「我已經在跑了,兩分鐘就能到取款機前。」
顧銘掛了電話,快速發卡號過去。他果然只等了三分鐘,手機信箱里便有銀行轉賬的簡訊提醒。
壓在顧銘心頭的石塊終於破碎。顧銘按照醫院工作人員的指示,先去交照CT的費用,之後是診費,住院費,醫藥費。
令顧銘驚訝的是,醫院的各種費用雖然繁瑣,但全部加起來還不超過一萬塊。
他終於能稍稍放心一點了。
半個小時后,顧銘走進木緣沂的病房。他坐在床鋪邊,面帶微笑盯著她。
木緣沂別過頭去,有些羞澀地問道:「你替我墊了多少錢?」
顧銘道:「你好好養病,其他事情都不用管。」
木緣沂道:「我有錢。」
顧銘不以為意地笑道:「你的錢先留著,不然你出院之後吃什麼?」
木緣沂解釋道:「我說我有錢,不是指洗衣服掙的那點錢。我卡里有兩萬多塊,是左兵還給我的。」
顧銘愣住。
木緣沂道:「所以你不用太大方,其實你比我窮得多。」
顧銘苦笑道:「早知道你有這麼多錢,我就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去找錢了。」
木緣沂問:「你墊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顧銘搖頭道:「這個事情先不急,你才住院,指不定以後要多少錢呢。等你完全康復之後,如果你真的還有錢,再考慮還錢的事吧。」
木緣沂低郁道:「我康復不了的。」
顧銘問:「為什麼?」
木緣沂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
顧銘問:「你知道什麼?」
木緣沂道:「我不告訴你。總之,我早就習慣了這種痛苦。其實這次還不是我最難受的一次,曾經有一次,我全身痙攣抽搐,痛得眼淚直流。那次我以為我死定了,結果睡一覺起來就恢復了不少。」
顧銘說不出話。
木緣沂含笑道:「我們聊點別的吧。」
顧銘問:「聊什麼?」
木緣沂道:「聊左兵。」
顧銘問:「左兵怎麼了?」
木緣沂道:「左兵看著人模人樣,其實就是一個負心漢。」
顧銘皺眉道:「我覺得左兵人不錯,他也沒做什麼可惡的事情,怎麼就變成負心漢了?」
木緣沂開始解釋——
原來左兵去年離開梔子苑小區,並不是去外面的世界闖蕩,而是回家裡繼承家業。在這個時代,有家業繼承的少年都是非常幸福的人。左家的家業可不小,是一個相當有名氣的酒窖,盛產稻米酒和高粱酒。他家一年能創造五十萬以上的營收。
左兵回酒窖經營。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少年居然擁有敏銳的經商頭腦。他還沒完全接手家業,便已為家裡談成足夠衣食無憂好幾年的大生意。
他做出了成績,在縣裡便有了一定名氣。
因緣巧合之下,他得到了縣裡的一個大家閨秀仰慕。
事業與愛情雙手,這當然使他春風得意。
左兵心裡屬於少年的野性漸漸消散。收了心的少年的注意力當然在只在家庭、事業、婚姻上面。
他理當忘記少年輕狂時的青澀愛情。
可能是他心裡對木緣沂還殘存一分執念。他選擇回永川中山路的梔子苑小區一次。
他嘴上沒說,但木緣沂已經看穿他的心思。他回來不是為了找她重拾美好,而是向以往的、青澀的自己道別。
顧銘認真聽木緣沂的敘述。他覺得這個故事很普遍,變心的少年在現實中比比皆是。但他還是從木緣沂的話中聽出了端倪。
顧銘皺眉問:「你昨晚哭了?」
木緣沂點頭道:「是的。」
顧銘問:「因為左兵?」
木緣沂點點頭,接著又搖頭。她澀笑道:「我的確是因為左兵才哭,但具體原因和你想的不一樣。我早就不喜歡他了,他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這是很好的事情,我由衷祝福他。但他不該對我說那些話。」
顧銘問:「他說了什麼?」
木緣沂道:「他說他以前不敢碰我,是因為異性恐懼症。他離開梔子苑小區,主要目的是想辦法克服這種心理病症,然後再回來找我。」
顧銘問:「然後呢?」
木緣沂面無表情道:「然後他發現他並沒有異性恐懼症,他只在我面前表現得局促不安,不知所措。換了任何女人,他都敢剝光她的衣服搶奪她的身子。」
顧銘道:「可能是他太愛你,不忍心玷污你。」
木緣沂冷笑道:「你信嗎?」
顧銘認真道:「我信。就如同我和韓貞一樣,我愛她卻沒碰她。」
木緣沂嘲笑道:「你真以為世上的每個男人都和你一樣好啊?莫非你讀了這麼多年書,還沒見過明面上自命清高,暗地裡色迷心竅的男人?」
顧銘道:「我當然見過這種人,我的初中同學柳健就是一個。只不過我不認為左兵也是這種人。」
木緣沂道:「所以左兵要比柳健高明得多,他不會把自己的噁心一面表現在臉上。」
顧銘問:「那你覺得左兵為什麼不願碰你?」
木緣沂冷聲道:「原因只有一個。他嫌棄我。」
顧銘問:「他嫌棄你什麼?」
顧銘剛問出這句話就後悔了。木緣沂以前在「歡樂天地」當陪酒公主,她的手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碰過。縱然她並不輕賤自己的身子,但在許多不明事理的男人眼中,她依舊是任萬人騎的妓女。
或者說,現在在諸多娛樂場所從事陪唱、陪喝、陪聊等工作的女性,都已被貼上「妓女」的標籤。
顧銘心裡有一絲羞愧。雖然他嘴上從來沒說過,但他最初認識木緣沂時,也暗自看低過她。
木緣沂道:「左兵嫌棄我的身份,也嫌棄我的工作,可能還嫌棄我的德性。他可是純潔的處男啊,這樣的男人怎麼能碰我這種不知廉恥女人?」
顧銘道:「你實在不該這樣說你自己。別人不知道,但我百分之百肯定,你還是個處女。」
木緣沂問:「是處女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反正我在別人眼中早就不幹凈了。」
顧銘鄭重道:「在我眼中,你一直都是乾乾淨淨的好女孩。」
木緣沂搖頭道:「我不喜歡聽這種話。幸好說這句話的人是你,若換個人來說,我可能會忍不住吐出來。」
顧銘道:「這本就事實,你為什麼覺得噁心想吐?」
木緣沂道:「昨天下午,左兵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顧銘沉默。
木緣沂道:「他說我是冰清玉潔、秀外慧中的好女孩,他說他一如既往愛慕著我。」
顧銘道:「但他已經和別的女人好上了。」
木緣沂冷笑道:「他很委屈,指責我變了心。他委屈過後又覺得輸給你一點也不冤枉,他還想請你一起吃個飯,叫我打電話給你。」
顧銘道:「昨天你並沒有給我打電話。」
木緣沂道:「我當然不會給你打電話,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回梔子苑了。我就想看看他這台獨角戲能唱到什麼時候。但後來你主動打電話過來了,我沒接。之後你又打了幾次,我乾脆直接把手機關機了。」
顧銘問:「為什麼我不讓我也見見左兵?」
木緣沂道:「因為我心情很不好,我怕一見到你就會鬧出一發不可收拾的事情。」
顧銘問:「吃個飯而已,能鬧出什麼事情。」
木緣沂道:「我會為了證明我是你的女朋友,對你投懷送抱,可能還會恬不知恥地脫衣服給你看。你說一個女人在餐廳里明目張胆地脫衣服是不是不可收拾的大事?」
顧銘只能沉默。
木緣沂道:「不過左兵的確算不得太可惡的人,至少他最初和我交往的時候,真的想和我長長久久在一起。他其實並不是特別缺錢,但他還是找我要了很多錢。因為他知道,不管我掙多少錢,都一定會打給我爸媽。這是一個無底洞,遲早把我吸成骷髏。他找我要錢,之後再還給我,算是幫我存錢。」
顧銘道:「我第一次見左兵時,他兜里藏著東西,明顯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一個戒指。」
木緣沂蹙眉道:「那他為什麼沒拿出來?」
顧銘道:「因為那時候我在,你還拉著我演了一出很尷尬的戲,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木緣沂道:「幸好他沒拿出來。不然萬一我一心軟,答應了他,現在可能已經變成被他玩爛了的二手女人了。」
顧銘道:「但我覺得事情不會變成這樣。如果那時你們真的牽上手,現在已是令人羨慕的一對璧人。」
木緣沂道:「我不愛他,他也終將不愛我,我和他在一起不可能有好下場。」
顧銘皺眉道:「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清?」
木緣沂問:「那你覺得你和我在一起會有好下場嗎?」
顧銘的神色僵住。
木緣沂道:「我不想和你爭論這種事情。總而言之,他是個負心漢,我也是個負心女。這樣的兩個人不可能走到一起。我並沒有仇視他,只是有點噁心他的做法,想吐。但這樣也很好,至少我和他可以徹底劃清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