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留真

第二十五章 留真

瑟瑟蟲鳴,凜凜蝶舞。不知是誰從雲間落筆,點開一道凄凄深谷。夜間,這深溝百壑似是被撕裂開來,流出汩汩水流,又恰落得殘花幾瓣,乘著水,在晦暗中,似飄似盪。

山間隱隱發出一點火光,孤零零地對抗著漫天星辰。火光所現之處是一處洞口,洞外有一塊石碑,似乎能看到「留真」二字在浮動,其字色朱紅,似是鮮血所畫,層層疊疊地,似乎總有新鮮的血往上面添抹,故能歷久彌新。

一個身披玄色長衣,臉戴笑臉面具的人駐足於此,望了望周圍,冷哼一聲,摘下面具,露出更加詭異的笑臉。他將自己的槍望地上一杵,尋出一罐酒葫蘆,搖了搖,喝了一口,以槍挑之,戴上面具,悠哉悠哉地走進洞內。

一看洞內,卻是別有洞天。雖說洞口較小,裡面倒是十分寬敞。兩側掛著火燈,勉強能照亮這裡。洞頂有幾處窟窿,撒下點點月光,使人更能看清周圍的環境。

抬眼望去,一個石墩赫然現出,石墩上坐著一個白髮之人,其白髮極長,散在周圍。他盤坐著,撫弄著一把古琴,輕攏慢捻,若有所吟。奈何他戴著一個面具,讓人看不清是老是幼,是男是女。面具無喜無悲,就是一白面面具,除了眼睛那裡的兩道口和左臉處透氣的幾條縫,再沒有任何修飾。

石墩兩側分別排列著四把石椅,石椅間隙極大,每把石椅上都刻有一個字,分別是「樂痴失傷閑忍欲狂」八個字。不過,目前似乎只有「失、閑、狂」三個位置上坐有人,並且皆戴面具。引人注目的是,角落裡似乎還有一把石椅,只不過已經被人削掉了一半。

「內乃觀嘍,絡君賊!(你來晚了,樂君子!)」

一個聲音響起,尋聲看去,原是「失」字椅上之人所言。聽口音,應是中州西北部的人。他所戴面具似乎是在哭泣,以血色點綴在眼睛之下,令人不寒而慄。

「喲喲喲!都來的挺早嘛?哎呦,閑!好久不見!」樂君子尋著自己位置坐好對著對面的閑君子打招呼。

「是有挺久沒見了……」閑君子答道,面具相比其他人,表情微笑,眼縫小得幾乎沒有開口。

「衛黑墨某回打武!(為什麼不回答我!)」失君子道,言語中略帶怒意。

「你說的話我懶得去猜,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切……」樂君子道,將槍杵在一旁,解下酒葫蘆纏在腰間,又學著說道:「某咬搜內得狗發!(不要說你的狗話!)」言畢,哈哈大笑起來。

「內似栽遭誰!(你是在找死!)」失君子大怒,一把帶鎖鏈的飛鐮勾向樂君子。只見其提槍而起,靈動地一舞,將飛鐮纏住,猛地一拽,一腳踹向失君子,使得其略退幾步,卻在後退間另一隻手的飛鐮也划傷了樂君子的腿。

雙方激戰幾個回合,不可開交,卻見一棍劈來,將兩人震開,定睛一看,原是狂君子來勸架。

「他娘的!掌門在這裡!給老子收手!」狂君子怒道,就如其封號,他的面具是一個青筋暴起,眉頭怒皺的模樣。

「哎厚,奏手……(倚乎,住手……)」白髮之人終於開口,只見其輕撩琴弦,伴得弦鳴陣陣,卻彷彿是幾劍砍來,樂君子大覺不妙,忙以手中槍抵擋,卻不經三劍,槍便被彈飛。樂君子只覺脖前襲來陣陣涼風,來不及閃躲,正當他以手相護時,卻見一隻手握著笛子擋在面前,只見其微微施以內力,再手腕一旋,那劍風便偏離方向,擊在一旁的石壁上,入石三分。

「啊呀呀!又麻煩你了!閑……」樂君子道,撿起槍對閑君子道,接著又轉過身去,對白髮之人說:「哎!老大!我們這不鬧著玩嗎?別光砍我呀,怎麼?就因為那狗人是你孫子,你就不打他了?你可是掌門,若是想服眾,就別偏心哪……」

「行了,掌門,你也知道,這傢伙嘴賤,誰也管不住他。今日既是有要事,那還是趁早說了是好!」閑君子道。眾人也識趣地回到了座位上。

「嘖嘖……結果算上我,也只來了一半的人嘛,掌門,你可真是沒有威信……」樂君子攤了攤手,笑抿一口酒。

「傷君子,忍君子遠在胥國。欲君子不想來。痴君子每年這個時候在祭奠他的亡妻……」閑君子道。

掌門抹了抹弦,喉嚨里發出蒼老的聲音:「樂,你上次在紀楠山那裡犯的事,你給我一個解釋。」

「啊呀……不用解釋的啦,殺了幾個人而已。況且一直以來的規矩不都是這樣么,留真的人犯了事,冤有頭,債有主。外界絕不會找留真教眾的麻煩……」樂君子道。

「啊呸!你娘的殺的是大襲的護衛,那些所謂君王可不在意這些!」狂君子道。

「咱們留真人不是很多嗎,怕那個小國?再說,那些人估計不是大襲國的人。那天我回去搜他們衣服上的東西,錢雖說有不少,不過卻始終沒有搜到他們的通關令和大襲廷牌。說明這些人根本就是假扮的唄……還有,那什麼張良友確實不是我殺的,那些朝廷的人調查無能,就把他的死怪我身上了,呵!」樂君子道。

「無論如何,你也該收斂點了。」閑君子道。

「誰要?多好玩哪!」樂君子道。

「每爺,緊熱縮碩河設?(爺爺,今日所說何事?)」失君子道。

掌門平撫琴弦,眾人一併安靜了下來,都欲等其開口。

「風雲大會,提前了……」掌門道。

「啊?提前了?」樂君子道,「這是誰的意思?」

「我的意思……」掌門道,「祁王前些日子來與我商議,本次江湖上若是有人奪魁,他將為之獻出《洛書譯本》的殘卷。」

「他瘋了吧?還有你,掌門,莫非此次風雲大會是由我們留真教舉辦?呵,這可真是沒意思!」樂君子起身道。

「據我猜測,祁王此番放線應是為了釣出那洛氏之後,至於掌門你的意思,我的確不明白。」閑君子道。

「天地至理,無若無聞。留真取性,我行我素。」掌門口中吟誦著留真教的教義,「我留真自楊哲祖師建教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入世之措。也是該攪一攪這趟渾水了。」

「掌門的意思是,想煽動變故,好從中謀利么?」閑君子道。

「參半……」掌門道,「總歸言,本座也不是好歷風險者,此舉,更是一人諫言,本座才下這個決定。」

「何人?」樂君子道。

「窺天鬼謀……」掌門道,「風雲大會,江湖上的散人,門派弟子皆可參與。本座已是暮朽之年,不便參加。不過,思量那鬼謀的話后,本座權衡利弊,也確實認為值得一試。」

「衛厚?(為何?)」失君子道。

「到時候,我留真定會有一個人加入,而這個人,定能助我留真完成先祖之遺志!」掌門道。

「若是此番,那洛棠風也定會參與。呵,真有意思!」樂君子思量一番,道:「有意思,我去!」

「你若是要去,那也由不得我置身事外了……」閑君子輕嘆一聲,「我也去吧……」

「助我留真大義,莫敢不從!」狂君子道。

「今聽每爺婚侯!(謹聽爺爺吩咐!)」失君子道。

「既是如此。」掌門猝然奏琴,只聽弦鳴並劍鳴,劍風陣陣擊破了洞頂,「我留真終會重見天日!」

「半年後,這江湖定會風起雲湧!」

碎石落下,不覺已是朝陽初升,陽光宣洩著,浸入洞內,傾灑在眾人身上。那洞外石碑上的「留真」二字更加明晰,似乎流出了鮮血。

……

與此同時,紀楠山洛棠風修養處,卻是悄無聲息。

「棠風?」王遲再三呼問,卻見洛棠風面無神色,只是痴愣地盤坐在床上,他似睡非睡,心中卻似乎有著激烈的掙扎。

王遲見狀,看了看窗外的乍現霞光,長呼一口氣,緩步走出門,他輕閉雙眼,似乎在靜聽什麼,繼而突然瞪開了眼,一躍而起,消失了蹤影。

「九山十嶺,離火未明」王遲口中吟誦著什麼,在林間穿梭著,最後停在一座碩大的石碑前。

「三否,極陽而反。」王遲環顧四周,似是在找某個人。

「六泰,至陰無功。」嬌媚的女聲應道。雖說聲音離王遲很近,但他始終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話雖如此,但王遲也不感到意外。

「張良友是你害死的。」王遲直截了當地進入話題,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正是。」那人答道,「於你而言,不難看出。」

「他的命與我無關,但你此番作為,確實匪夷所思。」王遲道,「但無論如何,你之後所行之事,定然會與我背道而馳。」

「許久未見過你這般嚴肅了……」那人道,「是因為洛棠風?你甘願放棄你的仇恨,你的家人,甚至——你的生命?」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王遲道。

「只願你別忘記當初接近他的理由……」那人道,口中淡淡脫出兩個字:「災星。」

王遲青筋暴起,猛地擊碎石碑,怒氣未消,目露凶光,環顧四周,只覺聲音似乎在身後,又似乎在腳下,他稍微冷靜下來,卻覺得這聲音似乎本就是在耳邊響起。

「你本就如此嗎?」那人道,「也是,七情六慾,不可自司,但以同是人耳……」

「住口!」

「你知道你和洛棠風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那人道,「你不善於決斷,所以你很容易被改變。」

驟起的風卷落殘花,無力的光透過枯葉,王遲的半張臉被霞光浸染著,目光似是在與初升的朝陽對視,似是在與最後的月光抗爭。

「就如當初他刺你的那一劍。」那人繼續道,「換作是你,你也會如此果斷嗎?」

不等王遲回應,那人繼續道:「若是現今,再回首斟酌其中利弊,你也怕是不能如他一樣做出最好的選擇。」

「面臨抉擇,他很清楚,自己眼裡只應有利弊。而你呢,你在意善惡,對錯,甚至是情義!當你有朝一日拿著劍指著他時,你會對自己感到陌生,疑惑,厭惡!因為你知道,你即將做的,就是你不願承認的本意!你害怕選擇,但你也不得不面臨選擇,正因如此,你總會手足無措!」

「但至少!這一次選擇,我不會去想象,不會去懊悔,更不會有去改變!這一次,沒有你所謂的精心安排!沒有你所謂的謹小慎微!我不再是世人眼中的禍國之賊,也不是你的提線木偶!我是能為我自己做出選擇的王遲!利弊又如何?善惡又如何?對錯又如何?他能為我赴湯蹈火,我能為他萬劫不復,原因無他,僅此而已!」

話音剛落,卻見朝霞已徹底吞沒了整片山頭,靜謐的林子里傳出聲聲鳥鳴。王遲顧盼著,良久才發現,那人的聲音早已無處可尋,一切就如他剛剛離開,就如他剛剛出現,也如他未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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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情戲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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