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抉擇

第二十八章 抉擇

「哼!狼狽!」

尖酸的冷語刺醒了洛棠風,當他起身觀望,卻見自己安睡在床榻之上,身旁坐著冷作顏,那門邊倚著的正是王遲。

「這聲音……」洛棠風捂住心口,左臂處的劍傷仍然隱隱作痛,「魔障么……」

「棠風!你醒了!」冷作顏見狀,喜出望外,上前又把了把脈,終是鬆了一口氣。

「應無大礙——幾日了?」洛棠風問道,臉上卻毫無死裡逃生的慶幸,就如一切盡在掌握之間般,反應倒是讓人感覺過分的冰冷。

「不出兩日!」王遲答道,卻沒什麼好氣,「怎麼?嫌沒睡夠?」

「多謝師尊二日照看……」洛棠風道,起身著衣,似是想下床,忽而想起什麼,又道:「楊師叔可如何?現在何處?」

「哼!他?早醒了!就是行酒瘋!還有你,未告而別,差點被那傢伙殺死,若不是其心脈不穩,你還真以為你打得過他?」王遲道。

「若是師叔火氣不起,這也打不起來。」洛棠風道,若有所思,似是還在回憶那生死瞬間。

「嘿!你還得意了是吧?」王遲道,「那傢伙酒品那樣,還派出去當探子,哼,瞎眼了!」

「師兄差點釀下大錯,已被觀主關了禁閉,現就在西房處。」冷作顏道,「縱是酒意上頭,師兄他的確是大錯在身,若非眾人求情,觀主都意欲將其逐出師門。」

「大可不必。手足之故,人之常情,想必其平日並非這樣。那日我畢竟也是魯莽,僅憑心氣,出言不遜,也難免師叔如此。」洛棠風答道,下床而行。

「那傢伙可是差點把你給殺了!都如此了你也擺出仁人模樣!哼!爛好人!活該被砍!」王遲道。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洛棠風道,「家父之蹤,還在楊師叔手上,事不宜遲,我去問詢一趟,方能安心。」

聞言,冷作顏卻無過多的阻攔,畢竟他也知道,洛棠風也就這性子,若是執意,那便多說無益。更何況,是事關家親存亡之大事。

洛棠風出門而望,徑直向西房處走去,王遲卻跟了上來,猛拍肩膀:「喂!你也稍微對他不客氣點!」

見洛棠風未回答,王遲便又道:「洛棠風,為你好,你可別總是這麼好心腸!」

洛棠風敷衍地點了點頭,卻始終不看王遲一眼。

「喂!我說話雖然不好聽了點,但……」王遲似是有些不安,「畢竟你也知道我這性格……」

「哦?難見,你也知道你說話難聽?」洛棠風一笑,「放心,我對你的成見可絕不止你說話這一點!」

言畢,二人已到了西房門前,洛棠風卻不等王遲回答,直接推門而入,留得王遲一人茫然。

「哼,這小子!」王遲嘟囔道,好在,那一笑雖是讓自己感到不悅,卻也是釋然幾分。王遲便駐在門外侯著,在清風蕩漾里,哼著故鄉的曲。

「還有家人能惦記啊,真好……」

秋日裡,寒風和暖陽中浸染著秋意,似是星辰攜著月光,又好比遠山連著近水,相別卻不相斥,呈進卻不突兀。少年身處山巔,思緒卻已乘鶴飛去,無人知曉,他的心之所向,是故鄉,還是遠方。

「王兄弟……」

王遲尋聲看去,卻是楚泠兒有心無意地路過。

「棠風他可好些了?」泠兒問道,似是有些靦腆。

「好多了,瞧,這不又去惹事了嗎?」王遲輕拍了拍屋窗。

泠兒以笑而答,卻又不知如何接言,左顧右盼,卻是略顯焦慮,只得落下一句:「多謝!」便欲匆匆離去。

「喂,丫頭,你是不是對那小子有意思?」王遲有口無心地問道,甚至頭也不抬。

泠兒聞言,臉卻唰得通紅,回身趕忙辯解道:「哪……哪有!」

「呵!」王遲的語氣略帶笑意,「不說之前,就這幾日,你倒是每天都來這裡轉悠,見人還躲躲藏藏的,我可到處留心著……」

「我……我……」

「哈!可不是嘛,作為同門,關心師弟那是正常……」王遲道,「不過嘛……丫頭,所謂同門之誼和愛慕之情,我還是分得清的……」

「哎,你看上他哪一點?」王遲抬眼問道。

「我……你……」泠兒捂嘴,卻是像被急哭的樣子,趕忙跑開。王遲笑而不語,口中喃喃道:「洛棠風啊,洛棠風,你可真得好好謝謝我……「

話說房內,楊師叔卻背對著洛棠風,側身而睡。洛棠風卻端跪在其床下,靜待其起身。

半柱香時間過去,那楊師叔卻是仍未發一言,也不知其是故意刁難作怪,還是本就熟睡未醒。

「夠了,起來吧……」楊師叔突然開口,卻仍是未轉身,「你的跪我受不起。」

「謝師叔!」洛棠風緩身而起,又朝著楊師叔作了個揖。

「小子,今日來,為何?」楊師叔道。

「家父之事,勞煩師叔費心,雖有些冒昧,但晚輩終究得問個下落。」洛棠風道。

楊師叔聞言,冷哼一聲,道:「沒下落,如此險惡之事,又於我無益,我憑什麼盡心竭力?」

「雖是無果,那還是得多謝師叔!」洛棠風跪下,叩首欲走,「奔波勞苦,手足亡故,還請師叔早日釋懷,莫要苦煞身心。」

洛棠風推門而出,將房門輕輕合上,神色卻無怒無嘆,相反,甚至更是舒心。

「如何?問到了嗎?」王遲上前詢問。

「沒有……」洛棠風道,伴著王遲,向著前方走去。

「他是沒尋著還是不肯說?」

「不肯說……」

「哼!這傢伙,害人有理了還!你且等著,我去讓他跪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王遲轉身挽袖,怒氣沖沖,向那西房而去,卻被洛棠風拉著后領硬生生扯了過來。

「張師叔一事,還未來得及通報他,他便回來了,想必是已有消息,這毋庸置疑。」洛棠風道,「制剛以柔,制動以靜。你若去撒潑,適得其反且不論,觀主那裡我也不好交代。」

「那怎樣?任他耍性子?」王遲道,雙手悠閑地枕著頭。

「不出十步,你且看……」洛棠風一笑,卻是駐足回首,望著窗戶,等待著什麼。

倏忽間,窗戶打開,一疊紙信也突然竄出,洛棠風一躍,翻身接住,道了聲:「多謝!」

「哼,小子!之後再找你算賬!」

王遲見狀,卻更是疑惑,上前問道:「他不是不肯說嗎?」

洛棠風一面拆信,一面說道:「師叔性沖好強,意氣用事,畢竟是要面子的。我已如此低聲下氣,不計前嫌地與他相談。禮愈至,其便愈無由相犯。單從立場,師叔便已輸得徹底。既是有我所求之物,那便更無由與我再次交惡。無論如何,以長欺幼的名聲確也不好聽。「

「師叔這般人,心思最好揣摩……」洛棠風言,打開信一看,卻是一張地圖,附錄一張紙,大抵是說明之用。

「原來如此,最有可能在這三個地方么……」洛棠風翻看著,「雖是大致方位,但也實屬不易,畢竟是盡責了的……」

「呼……」洛棠風長舒一口氣,手中的信不住地顫抖著,「終於啊……」

激動之餘,洛棠風卻才發覺這信沓最底還有一張薄信,翻來一看,卻是不同的字跡,一看署名,卻是堂堂四字「何仙柔書」

「何仙柔?」洛棠風仔細端詳,念著信上的內容,「九月三日,祁國白赤域子詡統風雲大會……」至此,洛棠風聲氣卻是哽住,王遲正欲上前看,卻見遠處雲夢澤喘著氣,雙手無力地耷拉著跑來,口中還焦急的念著:「壞事!壞事!」

瞧見洛棠風讀信,雲夢澤猛然倒地,目光痴痴地

望著天,只道:「壞事了……」

「勝者……御賜《洛書譯本》……」洛棠風言畢,卻是無力再念,放下手中的信,倚著身旁的樹緩緩坐下,以信掩面,大笑不止。

「何仙柔那狗賊!」雲夢澤嗟嘆道,「本就不該讓你知曉!造!」

「風雲大會,眾門派弟子,江湖散人皆可參與……」王遲道,「原來如此么……祁王好一手詭計……」

「陰謀可預,陽謀難避……」洛棠風起身,似是欲離去,「好啊……好啊……」

「洛棠風!」雲夢澤道,神情嚴肅,「站住!」

聞言,洛棠風轉身,冷冰冰地道:「如何?」

「你不可去!」雲夢澤亦起身,語氣也顯然與平日不同。

「我自會決斷。」

「洛棠風!你可曾答應過我,莫要明面出手!」雲夢澤緊抓洛棠風雙肩,「祁王此舉,明顯就是為了引你出面!其用心於風雲大會,必然放輕對你爹的追捕,如此,是尋你爹的最好時期!」

「我怎會不知!」洛棠風道,情緒少有地失控,「那又有何用!」

晚霧掩住夕陽,在那模糊間,漸漸吞沒日光。最後的餘暉盡撒,三人身上似血般的紅,足下的山川,也溢出了不安的氣息。

「我自會決斷!」洛棠風道,「無意失信於你,恕罪!」

雲夢澤又欲爭辯,王遲卻將其一把拉開,攜著洛棠風,向遠處走去,頭也不回,只嘆一句:「夢澤,你不能體會……」

當日,夜空染出了一片血色,壯美,凄厲,似是風中殘燭,明暗一瞬。此刻,不見月色,不見星光,洛棠風倚著樹,少有地喝起了酒。他想醉,為了一個不醒的美夢;他不敢醉,因為,那畢竟是夢。

一陣夜風卷散落葉,洛棠風輕拈一枚,又舒手放開,自己卻彷彿化身成了那片落葉,在風中飄搖,落向不知名的某方,又因風而起,在血色的夜空里燃燒殆盡。

洛棠風猛灌一口酒,長嘆口氣,將酒壺放在樹旁,一伸手,卻是王遲將酒接過,也飲一口,順著坐下,揩了揩,將酒放入懷中:「作顏托我過來……」

「勞煩你告訴師父,我無事……」洛棠風的話中帶著酒意,卻十分清醒。

「放屁……」王遲道,雖是粗言,卻無損人之意,亦無忿然之氣,「你倒從沒有過這種樣子……」

「或許吧……」

二人相坐,只是無言,卻都望著天,寂然無聲。

「洛棠風。」王遲道,「你當時為何准許我與你同行?」

「逸君城么?」洛棠風自問道,「因為那時,我需要你。」

「是利用吧……」王遲笑道,「誰又不是呢?」

洛棠風也哼笑一聲,道:「這總是自詡善者的毛病,我還是沒改掉……」

「不過,這便是命啊……」王遲枕頭而望,「我自小流落,是命;你家離親散,是命。我們的相遇,猜忌,也是命。這世上啊,能讓我們自行決斷的事,真是太少了……」

「誠然……」洛棠風伸出右手,遮住夜空的血光,再次窺看,卻見雲影中明月已探出一角,褪去了,滲人的夜色。

「操縱人心也好,玩弄權術也罷,萬物芻狗,皆是世運之棋,或能搬弄格局,但總也不過在這方寸之地……」洛棠風言,「更何況你我呢?窮盡一生,或許也摸不清楚棋局的輪廓。我本以為,自己能於兩難之間做出最好的抉擇。不過,或許,最好的抉擇並非我想要的……」

「不過……」王遲話鋒一轉,頓了頓,飲了口酒。

「知道我至今最慶幸的事是什麼嗎?」王遲道,「我終於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僅由心身,不顧世人。」

「那可真是快活啊!不用去在意得失,損益,利害,甚至是生死。但是,這個決定的代價太大了,甚至,是一生的,不住的逃亡。」王遲道,臉上浮現出微笑,像是在回憶,像是在講述,像是在傾聽。

「何妨呢?畢竟是自己的決定,哪有什麼後悔之說?為了自己,為了心之所願,縱然弊大於利,卻沒有所謂天道的安排,沒有人心的玩弄,有此,足矣……」王遲言。

「不錯……」洛棠風道,「沒有天道的安排,沒有人心的玩弄……」

「洛棠風,你知道嗎?」王遲道,「你所在乎的人希望你做出的決定,就是不用去在乎他們……」

「是嗎?」洛棠風起身,平目極望,又能看見漫天星辰,「就如這進退之間?」

「呵!」王遲飲一口酒,盡顯豪氣,又將酒遞向洛棠風。二人相視,一呼一吸間,似有萬言相訴,王遲又是一聲豪笑,道:「你退,我替你提戈上馬;你進,我與你天下共伐!」

洛棠風看著酒壺,看著王遲,似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提酒而飲,一飲而盡:「那便如此!你我——天下共伐!」

年少,當配輕狂;長夜,當配杜康。傍山而望,飲盡一瀉月光,豪舒一口俠氣,天地震蕩。執劍西向,揮出千山萬岳,湖海無疆。你我再作一生鮮衣怒馬,共赴年少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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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情戲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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