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息陽 2
身子忽然被重重一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我整個兒向後墜去,跌入身後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湖裡。夏天潮熱的氣息隨著湖水從四面八方充斥著我的感官,黑暗中無望的窒息感越來越重,彷彿連掙扎都是徒勞……
「你這是在幹什麼?」男子一裘青衫,潔凈雅緻,言語溫文。
朦朧中,腦中的影像交疊,素衣女子笑吟吟地把小竹凳放到他身前,站上去,說:
「你不是索要生辰禮物么?」手臂自然地伸出,像是演練過千百遍一般抱住他,他下意識地想推開,她卻用了狠力,不容分說地咬住了他的唇……
頭,很痛,幾欲裂開,像置身於烈焰,被煎熬著,意識渙散。
「你為什麼要向她求親?」陌生女子的顫抖著聲音說,「她是你仇人之女!」
「所以,我死了,她也得陪葬,不是嗎?」那聲音冷酷得如同來自地獄。
我捂著心臟處,那裡疼痛得幾乎要裂開,我大聲地對著那身著青衫模糊的面容大喊:
「你是誰?告訴我,你究竟是誰?!」身影漸漸消失,然而那種痛楚漸漸變成心傷,我的淚放肆地流著,哭得聲嘶力竭。
「息陽,息陽……」赫連越嘶啞著聲音在我耳邊不斷地喊著我的名字,那個漫長的夢魘結束后,我倦得根本不願意睜開眼睛。
他終於遏制不住心慌和怒氣,霍然從床沿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忽然一手打落花架上的琉璃玉瓶,大怒道:
「三天三夜了,怎麼她還沒有醒?朕養你們這群太醫院的廢物做什麼?!人來,都拉出去砍了,明日張貼皇榜徵集天下名醫,朕就不相信沒有人能救醒息陽!」
簾外跪著的一群太醫噤若寒蟬,侍衛上前拉人時一個清脆帶著些尖利的女聲響起:
「且慢。國主何必把氣撒在這些庸醫身上?即使殺光了他們息陽也醒不來,國主寬宏仁愛,饒了他們就當作為息陽積福了,可好?」
赫連越沒作聲,太醫們連忙知機退下了。
「皇后可有辦法?」他冷冷地問。
皇后白芷,掌六宮鳳印。
「沒有辦法,臣妾救了她一回,烈火教的神獸蒼螈已被抽髓剜心,世上再無蒼螈。這回,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赫連越開始沉默,寂靜讓房間里的氣氛驟降,空氣中有種無形的繃緊的張力,似乎壓迫著人的神經。
「那你來幹什麼?」他笑了,冷颼颼的,「來看她死了沒有?」
白芷應是變了臉色,因為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了,壓抑著怒氣和酸意,委屈地說:「國主何出此言?臣妾乃六宮之首,出於關心才來的息陽宮,若想她死一年前何必獻出神獸救她?只要袖手旁觀……」
一年前?她說她是一年前救的我?
「你會袖手旁觀嗎?她生命垂危懸於一線不正是你等待許久的良機?否則你的后位又是如何得到的?可笑的是,我以為,你想得到的僅僅是母儀天下的地位,沒想到你還是不願放過她!」
白芷的聲音終於憤怒起來:「國主憑什麼這樣冤枉臣妾?」
「冤枉了么?」他咬牙切齒,「下了大雨,湖邊的腳印都被雨打得模糊分辨不清,可是行兇者匆忙中被竹籬鉤到了衣衫,遍查六宮,就只有你宮中的太監魏城衣衫破損了一塊,魏城裝成送午膳的太監混入息陽宮,你作何解釋?!」
「如此明目張胆的栽贓陷害,國主如此聰明之人難道想不到?我白芷想殺一個人何必如此大費周章,魏城是玉坤宮的人,但不見得是我的人。」白芷一急,連臣妾二字都省了。
「對,他不是你的人。」赫連越走回我身邊,坐在床沿握起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說:
「事件也不是你策劃的,你只不過,是樂見其成推波助瀾而矣,我的皇后。」
「你聽我說,我——」
「魏城,是銀綾夫人的表哥,那幅凌波美人圖,想必是自皇后那裡來的吧?朕記得,皇后隱約提過比較欣賞畫羅子的畫作。魏城入宮前與銀綾夫人有情,皇后不要對朕說,你對此一無所知!」
「你能記住我喜歡誰的畫,為什麼就獨獨記不住我是為了誰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聲音有些惶然凄切,「越,在你心裡,我算是什麼?為你復國違背烈火教教旨令教眾死傷過半,為救你所謂的心愛的女人獻出了教中神獸,你還是以為我圖的只是後宮之主位?這個女人早該死了,如要動手我何必等到今日?你不要忘了,她是別人的……」
白芷忽然噤了聲,赫連越的身形晃到了她面前,他盯著她,一瞬不瞬地,深潭似的黒眸中凝聚著風暴,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概你是想提醒我,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赫連越,還有一種人會為你保守秘密,那就是愛你的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想恥笑自己,這樣卑微地守在最華麗的宮殿,你以為她什麼都忘了,就會愛上你嗎?」白芷略帶悲愴地大笑起來,「希望你明白的那一天,不會太晚。」
大概巫婆因妒忌而下的詛咒也不過如此吧。白芷離開的腳步響起,而赫連越還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
後來我醒過來時是半夜時分,息陽宮亂成一片,請太醫的去請太醫,稟告皇帝的也慌忙衝出宮門往皇后的玉坤宮而去,還有因為我一句「餓了」而忙著進御膳的太監七手八腳地忙碌著。
錦屏扶我坐起來,一迭聲地說已經派人請國主過來了。我示意她冷靜一點,問她:
「那日,是誰把我從湖裡救出來的?」聲音虛軟無力,可銀屏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連忙回答說:
「那是寶明宮明妃娘娘請回來說書的先生,恰好經過息陽宮,聽到娘娘的驚呼聲,及時將娘娘從湖裡救起來了。」
「明妃娘娘生辰時請了屹羅一位有名的說書先生來說一段書,不料各位娘娘聽了后深感有趣,所以一連幾天都請那位先生在息陽宮旁邊的芙蓉水榭說書呢。」蘭露丫頭碎嘴,說完后才想起我平日不喜聽這些閑話。
「哦,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