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往事

截然不同於暗精靈吟唱魔法的韻律響徹營地，本應毫無危險的蒂花面目痛苦，被熊族戰士保護的那頂帳篷，同時綠光衝天，遠古之門中綠色的漩渦旋轉加劇，似乎在回應著什麼。

沒來由的，穆恩感到頭部一陣劇痛，那痛來的是那麼突然，那麼強烈。在羅霞和骨舞驚愣的目光中，穆恩單膝跪地。站在一旁的沃夫驚愣之下也是一臉茫然，倉皇四顧之下，只看到穆恩咬牙切齒的盯著自己。

「騙老子！」穆恩指著沃夫，嘴角滲血。

一口鮮血猛然從穆恩口中噴了出來，反應過來的羅霞趕緊將穆恩扶起，骨舞周身黑耀閃爍，巨盾將穆恩保護在其中，警惕的四下觀察。最終凝視著沃夫。

穆恩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上面寫著「一個月之內，護送帝國特使：蒂花.影，出使怒焰裂谷，到達奧爾格，完成任務。其他出行手段等可自行決定，因作為試煉內容原因，帝國不會有隨行護衛同行。」到達奧爾格和完成任務之間，是被抹去的痕迹，原文變成了，護送蒂花.影，出使怒焰裂谷，到達奧爾格完成任務。

劇痛使穆恩根本無力開口，恍惚中，他用盡全身力氣指向蒂花，恍惚中，他看到骨舞劍起，恍惚中，他看到沃夫頭身分離。

骨舞此時出離的憤怒，她懂得國與國之間的厲害關係，她懂得自己的一切此時都不能呈現在明面，她懂得太多太多，卻顧不了太多太多，她的心中，她的眼中，她的所有，都只有身旁這個瘦弱的暗精靈。

不知道這些獸人搞了什麼鬼，不重要，殺了就是。順著穆恩手指的方向，骨舞已衝到蒂花身旁，觸碰蒂花癱軟的身體那一瞬間，蒂花全身綠光大作，點點電光將蒂花包裹在其中，同時順著手，將骨舞也罩了進去。

我這是，在哪？跪坐在潺潺溪流旁的骨舞，看了看自己枯瘦的雙手和水中倒映著的乾癟臉龐。是了，我是個暗精靈，我是個未覺醒者，我馬上就要死了。

未覺醒者是沒辦法通過化蝶試煉的，之前同村的小六還勸自己逃跑，試煉會死，被放逐也會死吧，又能逃的到哪去呢。骨舞掙扎著起身，強忍著腿上的劇痛一瘸一拐的走向遠處的村落。

從記事起，自己就生活在這個小村子中，跟村中其他同齡的暗精靈相比，她不知道父母是誰，她比其他暗精靈長得高大，每天跟著管理村子的貴族所安排的人去勞動，就為了拿一點點的食物，每時每刻，每天每月，每年如此，從不曾有任何變化。

自己已經滿一百歲了，村裡的人看自己經常會露出憐憫，惋惜的目光，為什麼呢？因為自己要死了么？那是值得惋惜的事情么？

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重複做著同樣的事情，為的只是求得短暫的苟且，沒有希望，沒有奢望。未覺醒者，是值得惋惜的么。

到家裡送化蝶通告的特使看起來有些胖，即使有些胖，骨舞的體型也跟對方差不多。看著獃滯木訥的她，特使顯得極其不耐，或許這並不是個好差事吧，以至於對方態度惡劣，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將通告丟在骨舞身上的特使轉身準備離開，又突然想起來什麼，轉過來上下打量著她，隨手將並不牢固的門關上，嘴角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屋外的風凄厲的哀嚎著，似幽怨的哭嚎。將屋中平靜的她，襯托得越發詭異。

「白長了這麼大塊頭，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叫？你是傻子嗎？」特使看著身下毫無反應的骨舞，聲嘶力竭的吼著，氣喘吁吁的他取消了束縛著骨舞手腳的魔法，以期望對方做點什麼，好滿足他獨特的癖好。

原本期待著的激烈反抗並沒有出現，她只是平靜的看著對方，表情平淡，無悲無喜。下身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是那麼真實，胸前的咬痕刺痛無比，難以忍受。但是她卻不想哭，也不想叫。

「切，無聊。」特使停下了動作，嫌棄的看著她。「你這麼絕望，為什麼不去死呢？掙扎活到現在圖個什麼，切。」

是啊，自己為什麼活著，為什麼沒有去死呢？迷茫中的骨舞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聽到了另外兩個人的對話。

「殺了。」

「是，少爺。」

被陰暗覆蓋的簡陋破屋迎來了一點點的光亮。特使尖銳的哭嚎和求饒只持續了兩聲便戛然而止。

那是一個略微瘦弱的暗精靈，那是一個成熟美麗的女人，他們彷彿，發著光。

「跟我走吧，我會讓你活下去。」他笑著，向自己伸出手，那麼的纖細，而自己，則在哭嚎中毫不猶豫的抓住，彼此誰也沒在意她身上的狼藉，以及地上的一堆爛肉。

自己為什麼活著，為什麼沒有去死呢？是為了活下去，是為了能夠擁有希望，如今，是為了他。將自己從絕望的深淵中拉出來的，他。深愛的，他。

唰！巨劍憑空出現，將這懸浮著的，不斷循環的畫面凌空斬斷。全副武裝的骨舞心無所動，謹慎的四下觀察。

這綠色的世界到處都是她的回憶片段，一節節，一幕幕，幾乎囊括了她的整個人生。這是哪裡？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感受到屬於蒂花的，微弱的波動。她要替穆恩將她帶回去，完成他的任務，他的一切，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薄片似得記憶畫面被骨舞一個個斬斷，打散。她尋著蒂花的波動緩緩地移動著，這看似虛幻的空間，有著遠非視覺可比的真實，腳下流動的綠光液體猶如堅實的地面，地面向四面八方鋪展開來，看不到邊界。

骨舞小心的移動著，她本能的感覺到危險，隱藏在無害之下的致命危險。

不知道過了多久，半空中記憶碎片的密度逐漸降低，骨舞發現身著黑色法袍的蒂花，她神情獃滯，淚流不止，雙手抱膝，肩顫不已，口中喃喃著不知所謂的語句。

與骨舞不同，骨舞的那些記憶碎片都是各個階段參雜在一起，而蒂花此時，無數的碎片上只有一個畫面，循環往複。

平民家庭出身的她，看著自己的哥哥被強制塞進化蝶試煉的隊伍，弟弟和妹妹情緒激動，試圖將哥哥從隊伍中拉回來，不小心碰倒了化蝶特使的他們被扣上襲擊貴族的帽子，就地正法。哭喊中的弟弟個妹妹對著全程呆若木雞的蒂花瘋狂哭喊，瘋狂咒罵。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將我們全家的才能據為己有。都是你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都是你，你這可恥的小偷，無恥的竊賊。你終將死無葬身之地。」

咒罵中，蒂花瘋狂的搖頭，她又不知如何解釋。她也無法想象，一直以來友善相親的兄弟姐妹，在他們和善的笑容下，竟然是這種想法，那是足以讓她的小世界崩塌的惡毒。

劍氣迸發之下，碎片帶著寶石碎裂的聲音和耀眼的火花消失不見。骨舞彎腰晃了晃崩潰中的蒂花，毫無反應。

眉頭緊皺的骨舞想到了穆恩，焦急的她將巨劍換到左手之中，右掌帶著漂亮的弧度打在蒂花臉上，看著旋轉了幾圈才落地的蒂花，骨舞有些驚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唔，好痛！」蒂花掙扎著從流質地面爬了起來，單手捂著被揍的臉頰。「腫了！」蒂花沖骨舞大吼。

「我們這是在哪呢？」原本想咬對方几口的蒂花看了看四周。

「（搖頭）」

「好吧，這看起來，像是某個幻境。」回過神的蒂花還算冷靜，觀察后得出結論。

「（皺眉）」

「我也不知道啊，之前在魔學院學習的時候，校長通過魔力曾經創造出類似感覺的幻境，強大的魔獸或者蘊含力量的上古遺物等等都有可能擁有這種能力。」

「（點頭）」

「我躺到祭壇上之後就失去了意識，之後發生了什麼？」

「（搖頭）」骨舞想起了那帳篷的變化，卻不知道有什麼聯繫，也不知道如何向蒂花說明。

「看來我們被獸人騙了！」蒂花氣憤的揮舞著拳頭，「什麼改良靈魂鏈接！分明就是想把我活祭了！」

「（皺眉）」

「靈魂鏈接是沒錯了，但是我卻能感覺到，根本不是同什麼祭司鏈接在一起，騙我泄空魔力只是為了不知道什麼人能夠更好的跟我鏈接在一起。對方魔力太弱，又極其不穩定，正常情況下是沒辦法跟我鏈接在一起的。」

「（點頭）」這個骨舞倒是能夠理解，之前聽說過，像靈魂鏈接這種法術，參與鏈接的對象必須魔力水平相近，如果一方明顯強於另一方，很容易讓弱的一方承受不了魔力倒灌而死亡。

蒂花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著獸人的奸詐和不守承諾，憤怒的她下意識的揮了一下手，一個暗影球順著她揮手的方向飛了出去，撞碎了一片記憶碎片。

「咦？我的魔力恢復了？」蒂花有些愣然，不可能，泄空魔力之後除非使用特製的魔力補充藥劑，否則根本不可能這麼快恢復魔力。蒂花安靜下來，雙眼緊閉，一圈圈魔力波紋以她為中心向四面擴散。

「嗯，我猜，現在我們看到的彼此，都是虛幻的。」蒂花表情有些複雜，「我們的身體和意識分離了，只有意識在這裡。」蒂花此時欲哭無淚。

因為他想起之前校長的另一句話。「絕對不要招惹，或者試圖試探，能夠單獨將意識拉進幻境的人，或者物。」

「（點頭）」骨舞恍然大悟，怪不得總覺得揮劍的感覺怪怪的。骨舞看著蒂花的身後，似笑非笑，揚了揚下巴。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蒂花看到骨舞的表情，突然心慌起來。「不要告訴我身後有亡靈啊，你告訴我，我也是不會信的！暗系法師怕亡靈有什麼錯！我是暗系！不是亡靈系啊！！」蒂花僵硬的脖子帶著腦袋一點點向後轉。

「哎呀，什麼嘛。」蒂花笑呵呵的轉回頭，踮著腳拍了拍骨舞的肩甲。「不是亡靈啊，害我嚇了一大跳！」骨舞倒是第一次見到法師有如此靈敏的動作，蒂花彎腰弓背，嗖一下鑽到骨舞身後。「月…月神啊，這都是些啥啊，怎麼比亡靈還恐怖啊！」

無視一驚一乍的蒂花，骨舞劍盾在手，凝視著漂浮在前方的生物。那是一群幽暗的黑影，綠色火焰跳動在黑影正中的空洞之中，像是眼睛？兩條虛幻卻鋒利的爪子聳拉到地。一個，兩個，四個，八個，一排排，一面面，無窮無盡，將二人面前的空間全部佔據。

「卧槽！這都是些啥啊？嚇死精靈啊想？」不屬於蒂花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骨舞駭然回頭，看到的是穆恩，他探頭探腦的看著那些黑影。

「穆恩！？你怎麼…？你什麼時候…？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蒂花有些語無倫次，這時候蒂花才反應過來，為什麼骨舞在這來著？

「我也不知道，突然感覺頭疼欲裂，好像疼昏了，再睜眼就在這了，然後迷迷糊糊的就到這了，剛好看你跳到我得女人身後。」穆恩不管語氣還是表情，都充滿了鄙視。然後向前走了兩步，一腳將蒂花踢了出去，「嗯，我會躲在骨舞身後給你加油的。」

「？？？，穆恩！你還是人嗎？不，你還是精靈嘛？！」

「老子為了你都身陷如此險境了，還想咋地？我又打不過它們，話說，它們為什麼看著我們半天都沒動？」

「…好像還真是，難道我們沒有動作它們就不會有動作？」蒂花偷偷地吞了口口水。

似乎是在回應蒂花，黑影們眼中綠火高漲，兩條爪子相互摩擦之下，刺耳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它們動了，一點點向三人所在的方向飄去。

「上吧！蒂花！我看好你！」穆恩保持著樂觀，因為他只能保持著樂觀

「嗯，我應該是打不過的，跑不跑的過就不知道了。我先在這裡給你加油。」穆恩摸了摸下巴。

「啊啊啊，不管了，如果是意識的話，被消滅了我最多變植物精靈，誰怕誰啊！」蒂花大吼著，法杖在身前連連晃動，奧術增強，法力護盾，暗影結界，暗影腐蝕，一個個輔助性魔法被施加到了自己和骨舞身上。

重盾被骨舞立在穆恩身前，雙手持劍的她帶著閃爍在身上的加成魔法沖向了那群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