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當歸
骨舞巨劍翻飛下,黑影成片的消散,頗有種砍瓜切菜的感覺。蒂花見到如此情況,也將之前所學發揮到極致,保持骨舞身上加強魔法的同時,大範圍攻擊魔法鋪天蓋地的轟向黑影,不得不說,骨舞在前方的奮戰為蒂花爭取了很多的施法距離和空間。
戰局的樂觀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一滴滴消逝。無論骨舞砍散多少黑影,無論蒂花消滅幾片黑影,幾人面前的綠色眼睛,都沒有感覺減少哪怕一分。
不顧及後果的法力消耗之後,是魔法師的無力,蒂花最後一點魔力也被消耗殆盡,筋疲力盡的她癱坐在穆恩身邊。
從最開始的魔力充足,到現在的幾近枯竭,蒂花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瞬間,也許一百年?
黑影無聲無息的繞過還在揮劍的骨舞,將三人包圍在正中。綠火眼睛毫無波瀾。
穆恩平靜的看著它們,彷彿現在的狀況與自己毫無關係。他沒有辦法,他只能樂觀,唯有樂觀,除此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變化總是那麼的突兀,之前被骨舞一劍即散的黑影們,如今已經可以在四散之後重新凝聚。鋒利爪子帶著腐蝕的效果,一個,一片,一群同骨舞對抗著。
那套矮人族精心打造的魔鐵鎧甲已經殘破不堪,至今未發一聲的骨舞,她的動作明顯的遲鈍了許多,暴露在外的皮膚,傷口清晰可見。
骨舞全力揮劍,再度斬碎一排影子,在它們重新凝聚之前,向後跳出戰圈,來到了穆恩身旁,看著穆恩的目光,複雜難表。
「嗯。我懂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今兒算我們倒霉,交待就交待了吧。」穆恩點了點頭,語氣還是跟平常一樣欠揍。
骨舞笑笑,笑的那麼美。她深吸一口氣,斑駁的巨劍劃過完美的圓弧,豎立在胸前。
黑影們很安靜,綠火眼中跳動的,似乎是好奇。
幻境中本不應有風,為何蒂花感覺到法袍不自覺的向上掀起。
能量形成的風壓以骨舞為中心,旋轉著向四周擴散。
黑影逐漸躁動起來,後排的綠眼火光大盛,似要衝上來將骨舞吞噬,但前排的卻綠眼閃爍,似懦弱,似懼怕。
最終,四面八方的黑影按捺不住,沒有嘴的它們帶著如鬼般的幽鳴撲向骨舞。
「繼而往之,天不容,地不赦。」骨舞雙眼猛睜,肉眼可見的黑光將之包裹,如火焰般在身上跳動。沒有借力,不需要借力。骨舞大劍在手,自身帶動大劍旋轉,將猛撲而來的黑影一個個斬碎。
「無我!」怒吼中,劍氣漩渦以骨舞為圓心,似那擴散的月光,似無堅不摧的狂怒,流質大地隨之寸寸爆裂,衝天而起的氣浪將無數黑影蒸發。
無聲的哀嚎中,無數黑影如同從未出現般,消失不見。只留下龜裂的流質大地,彷彿見證了骨舞最後的掙扎。
無奈的眼神中,穆恩點了點頭,對骨舞說:「不用在意,命中注定。」
「啊!」蒂花看著再次無聲出現的黑影們,彷彿想起了什麼。「骨舞姐姐的聲音,真好聽啊。」
穆恩一臉看白痴的表情,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不過確實也沒必要糾結,骨舞看著他的意思就很明確了,剛才已經是她最後的能量了。不過蒂花說的對,穆恩愛死了骨舞的聲音。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了。」重新出現的黑影們沒有再次撲上來,而是以某一個點為中心,一圈圈,一層層附著,凝聚,逐漸形成一個無比巨大的生物。也許是跟穆恩相處習慣了,在現在的情況下,蒂花並不覺得緊張,反而將剛想到的事情告訴穆恩。
「為什麼?」穆恩抬頭看著那漸漸凝聚成形,巨大的黑影,笑了笑。
「對不起,我想是因為我把法力球砸到你身上的緣故。靈魂鏈接追尋著我的魔力性質,將身上有相同性質魔力的你也拉了進來。雖然,那魔力並不多。」蒂花斷斷續續的,似乎在忍著哭腔。
骨舞抬頭,望向已經定型的巨大黑影,艱難的抬起大劍,面無表情的臉上滿是自嘲。
不知哪裡來的力量,不知什麼支撐著她,劍雨如晴天剛漏,劍氣如匹練流虹,她,想阻止它。
巨爪輕易刺透了早就破爛的鎧甲,綠火隨後點燃骨舞。骨舞不曾哭,亦不曾喊,她只是抿著嘴,死死的盯著黑影。
「繼而往之。」骨舞一口鮮血噴在劍刃之上。她不曾回頭,不曾去看她的摯愛。
他卻知道,她的不舍。
「死之歌。」不知是否為錯覺,蒂花彷彿聽到了某段空靈的旋律,伴隨著旋律而起的,是晦澀難懂的歌聲。還有骨舞逐漸虛化的身影。
蒂花看到,看到那黑影爪子中的巨大火球,無視眼前的骨舞,帶著嘲笑和諷刺分散繞過骨舞,化為狂笑的黑影向穆恩飛去。沒有語言,沒有交流,蒂花腦海中閃過的,卻是黑影的嘲笑,你是要砍我?還是要保護那個人?
穆恩搖頭,沒有說話。此時的他,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種情緒,感受到什麼叫絕望。以前的他,雖然無力,雖然無能,卻被保護的太好了,想象中的絕望,遠不如現實中這麼殘酷。
空間中飄蕩的旋律和晦澀的歌聲同時停止,同時消失。
穆恩不知道自己已將嘴唇咬破,也不知道指甲早已嵌入手掌。
他只能看著,看著骨舞拋下巨劍,震碎全身鎧甲,只求能略微阻擋火球的攻勢,看著便裝被綠火燒盡的骨舞,看著赤裸面對自己的骨舞,用孱弱的後背阻擋那一團綠色的絕望。
她別無他法,她知道自己最後的嘗試可能無功而返,她知道自己放棄嘗試,幾人最終難逃一死。
但是她,選擇了放棄,只為替穆恩阻擋火球,只為他,能夠多生存哪怕一秒。
「喜…歡,愛你呦。」骨舞的聲音仍是那麼的動聽。
「我也,愛你。」淚水如斷線風箏般滑落,穆恩慘笑著,絕望?不,沒什麼可絕望的,他甚至感覺有些許幸福。
時間停止了?穆恩尚未有閑暇去沉浸到自責,悔恨等情緒之中。一抹乳白色光芒自虛空中激射而出,目標直指黑影,直擊綠色火眼。
好快!未曾反應過來的黑影沒有採取任何防禦措施,只能憑著本能避開了要害,綠色獨眼不可思議的看著身上的大洞,被光芒貫穿的大洞。
那是什麼?是月神的恩賜?亦或月神的憐憫?泛起一絲絲希望的穆恩馬上被現實重新打回了無底深淵。黑影被貫穿的空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轉瞬之間完好如初,若無事發生。
但是這一刻,穆恩紫色的雙瞳,瞳孔急劇放大,他反應過來了,那抹光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他根本不敢相信。那抹光,那是劍氣!跟他這三十年來夢中,那夢中的女人,那女人的劍氣,這是何其相似的感覺?為什麼?那不是夢么?那不可能是現實!那麼為什麼?
黑影修復了空洞,似也有些憤怒,目光落在隻身對抗巨大火球的骨舞身上。雙爪齊出,幾隻黑爪直接將她刺透,點點鮮血,滴在地上,逐漸匯流成溪,點點鮮血,滴在穆恩臉上,逐漸朦朧了他的雙眼。
鮮血如噴泉般由穆恩口中噴出,無法保持平靜的穆恩仰面倒下。可是…
后倒的穆恩,此時竟然凌空停住?!無神的雙眼紫光閃爍。
穆恩似乎掌握了幻鏡的某種規則?他憑空浮起,看向遠處巨大的黑影。
右手輕輕觸摸骨舞的面頰,脖頸,最後停在胸口。未知的能量噴薄而出,骨舞阻擋著的火球瞬間消散,就連黑影的爪子,也憑空斷去。
僅憑意志站立的骨舞,最終還是無法支撐,軟軟的倒下,但是她並未失去意識,只是茫然的看著穆恩。這讓動作輕緩的穆恩面目抽搐,紫色雙眼中滿是仇恨。
「主宰。」低吟過後,穆恩右手胸前緊握,還在重生雙爪的巨影,身體應聲炸開,化為無數黑影,規避傷害。
「哦?」穆恩翹起單邊嘴角,笑的詭異。
「欺詐。」緊握的手向下斜揮,分散開的黑影們,由內而外被紫色火焰吞噬。綠眼光芒四射,徒勞的掙扎著,像溺水的孩子。
是懷著骨舞之前一樣的決意?紫綠交織的黑影們重新凝聚,巨大的生物向穆恩碾去。
「無謂。」穆恩單手虛抬,紫火放棄吞噬,憑空形成一面巨大火牆!
巨影勢破千軍的沖勢,被無聲阻擋。
巨影雙爪不斷轟在火牆之上,卻無法造成絲毫震動。
「困。」穆恩高抬下巴,雙手前擁。紫色火牆組成的封閉空間,將巨影圍困。
綠色火眼中,那是什麼情緒?是恐懼?是焦急?是乞求?
「恨。」穆恩左手抬起,在面前的位置虛空畫了一個圓圈。
將巨影困在其中的紫色火牆,猛然向內壓縮。巨影綠色火眼不甘的奮力掙扎,奈何卻顯得那麼徒勞。
紫色空間中,綠火漸漸熄滅,那團黑色物質逐漸崩潰,似傾瀉的流水,灑向流質大地。
「螻蟻。」穆恩看著唯一剩下的小型黑影,彷彿失怙的雛鳥,瑟瑟發抖。黑影顫抖著,微弱的綠火近不可見。
毀滅,是它唯一的去處。無力又絕望,一如片刻前的穆恩。
流質世界如破碎的玻璃般分崩離析,無聲而迅速。漂浮在半空的穆恩,彷彿失去意識,失去支撐,摔向大地。
祭壇上的蒂花一下子坐了起來,看向不遠處羅霞身旁的穆恩。此時的穆恩依然處於昏迷中,指向蒂花的手扔拿著那封試煉信。
無視周圍獅圍熊伺,蒂花將那信封接過,表情複雜的她從黑色法袍中拿出一封一模一樣的東西,口中輕語呢喃著什麼。
在被獸族士兵團團包圍之下,羅霞沒有選擇武力對抗。昏迷中的穆恩,還有虛弱的骨舞,單憑她自己應付眼下的局面實在是太危險,以穆恩的安全為前提,羅霞選擇了放棄抵抗。
最終,連帶福魯瓦在內,眾人被一群幾乎陷入狂化的獸族士兵帶回了奧爾格,關在奧爾格禮堂的休息室之中,等待著未知的處置。
穆恩緩緩睜開眼睛,魔法燈光刺的他不得不將眼睛緊緊眯起,他能看到眼前好多晃來晃去的人影,卻看不清究竟是誰。他想說話,發現自己沒辦法出聲,他想坐起身來,又發現全身酸痛,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根本使不上力氣。
「我這是,殘廢了?行吧,至少還沒全瞎。」作為一個未覺醒者,首要能力就是保持樂觀?
逐漸適應了眼睛傳來的異樣感覺,他終於看清了,那無比熟悉的星空。
短暫的茫然之後,穆恩也終於看清楚了突然陷入慌亂的人影,有羅霞,有蒂花,有福魯瓦,還有他的暗精靈侍女們。努力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情,他還是有些茫然,這就回到暴風城了?
穆恩的卧室隨著主人的蘇醒,嚴肅哀愁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忙亂,興奮!
一百年了,隨侍穆恩的侍女們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情況,公爵大人唯一的孩子因為意外昏迷不醒?別開玩笑了,在這暴風領,暴風城中,能有什麼意外?
還好,短暫慌亂的羅霞迅速整理心情,在她的安排下各人逐漸進入忙而不亂的狀態。
穆恩沒辦法說話,也沒辦法活動身體,只能用眼睛看著羅霞。所謂的默契,不過就是把對對方的了解和過往行動模式的經驗總結歸納之後的一種判斷。
忙碌的羅霞感受到了穆恩的目光,用眼神示意穆恩向左看。
穆恩非常想對她翻白眼,奈何做不到。他調動此時唯一還受他控制的部位---眼球,艱難的看向左側。那是一個面色蒼白,身形高大的暗精靈,沒有披甲的她,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自己。雖然看起來有些虛弱,卻也精神奕奕。
穆恩覺得被握緊的心一下子放鬆下來,有些疲倦,眼前的事物逐漸變得模糊,又陷入了昏迷。
斯多姆.布萊克派人過來之後,在清醒和昏迷中循環的穆恩終於擺脫了這種狀態,雖然還是全身痛到不敢動,但是至少能夠說話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感覺躺著也不是個事,穆恩忍著疼痛,讓人將他扶著坐了起來。
「我們,是怎麼回來的?」在場的只有穆恩一直處於昏迷當中,所以不知情。
「我來說我來說。」隨著緊張的氣氛消散,蒂花也逐漸恢復了本性。穆恩漸漸掌握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幾人被獸人名義上協助調查,實際上是軟禁在奧爾格大禮堂之中。福魯瓦由於是被特使借調過去,而且有狐族大祭司福特.慧做擔保,所以第二天便被單獨放了出去。能夠自由行動的福魯瓦在奧爾格多方查探之後,悄悄潛入禮堂告訴了羅霞等人幾個消息。
第一個是,獸人族現任國王穆法莎.萊茵斯,在那天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雖然一直以來老國王身體不好是全國都知道的事,但是去世的這麼突然,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第二個是老國王去世之前,留下了遺言,禪位於獅族大王子斯修貝特.萊茵斯。
第三個,怒焰裂谷相當一部分獸人不承認老國王的遺言。原因是老國王去世的時候,只有熊族,狼族,人馬族等親近獅族的人在身邊,並且沒有留下文字依據,只是遺言根本不足以取得所有人的相信。尤其是虎族,狐族,豹族反對聲音最大。
之後奧爾格城內逐漸傳出,原本的國王繼位者應該是虎族族長,伊斯特勞斯.泰格爾。是獅族想把持國王的位置,才有了這麼一場鬧劇。
最後一個消息,穆恩幾人之所以被事實上軟禁在這裡,可能跟老國王穆法莎的死有關。
帶來這些消息之後,福魯瓦就悄悄地離開了。面對著骨舞詢問的目光,羅霞只說了一個字:「等。」
之後的幾天里,福魯瓦時不時會潛入進來,帶來他新近得到的各種消息。至於其中多少真,多少假,就得羅霞自己判斷了。
這倒不是說信不過他,而是這些消息大多是城裡傳著的,還有政府和低級軍官之中傳著的,本身真實性就有待商榷。
你硬要讓一個藍袍的聖女祭司候補去打聽決策層的消息,打不打聽的到是一回事,估計流露出這種想法的福魯瓦第二天就被密切監視了,打聽不屬於自己階層的消息,本身就說明有其他想法。
王都奧爾格在福魯瓦的描述中,變得無比的熱鬧,所為的很簡單,王位。最開始還是熊族,狼族等和狐族,豹族之間的衝突意見衝突,之後獅族和虎族也親自下場,而且頗有種從意見衝突轉為武力衝突的趨勢。
部分在奧爾格駐守的牛頭人部隊,感覺到自身的無力,要求增派部隊進駐奧爾格。
自然,增派來的只可能是獅族和虎族各自陣營下的部隊,牛頭人大部隊有保衛國境的重大任務,不可能再從中抽調兵力增援王都。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流逝,面對骨舞一次次的詢問,羅霞也越發的不安起來。穆恩一直處於昏迷之中,雖然生命特徵都很正常,但是就是沒有清醒過來。羅霞也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壓力之大無法言表。
然而羅霞的擔心和慌亂並沒有持續太久。某天,在熊族武士的帶領下,幾個看起來氣質非凡的獸人突然一起來到了大禮堂。
羅霞剛看到其中的獅族,虎族,熊族,還有狼族的時候,有些迷惑,不過之後放鬆的笑了。
在蒂花的描述中,獸人貴族客氣的近乎諂媚,雙方友好的將軟禁的事情當成一次小誤會,一筆帶過。
蒂花說,她當時人都,哦不,精靈都懵了,而且也搞不明白為什麼。直到他們在獸人族送瘟神的歡送方式下,來到了奧爾格城門。
等在城門的,自然有全副武裝的獸人族士兵,不同於以往的懶散,這批各族士兵面容嚴肅,氣勢內斂,一看就是精銳。
等在城門的,還有盤旋在半空中,呼扇著蝶狀翅膀的奇特生物,那生物也許其他人很難認出,但是作為暗精靈,作為受過教育的魔學院畢業生,作為一個暗系魔法師。蒂花一下子就認出,那是傳說中的夢魘精靈龍!
整個黑耀帝國只有一人擁有這種超級魔獸坐騎,那就是暴風領領主,暴風城城主,黑耀帝國大公爵斯多姆.布萊克。
他身後那近乎一整個軍團的角鷹獸騎兵,此時看來襯托意味倒是更重一些,威懾力遠不如騎在精靈龍上,魔力威壓鋪天蓋地,冷冷的向下看的黑耀帝國大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