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法不誅心
公子虔此時此刻真是氣瘋了。
昨日秦君駟跑到他的府上,請他復出擔任大良造,執掌秦國的軍政大權。一開始公子虔是拒絕的,聲稱「衛鞅不死,嬴虔不出」。
秦君駟果真答應除掉衛鞅!
就連辦法秦君駟都替嬴虔想好了,就是誣衊衛鞅謀反。當此之時,秦國的朝局基本上已經平穩,秦君駟已經鞏固了自己的君權,衛鞅成了可有可無之人,甚至成了秦君駟掌控大權的絆腳石。
公子虔亦是意識到這一點,換做以前,秦君駟繼位之初,公子虔心裡是不願除掉衛鞅的。蓋因衛鞅一死,秦國的朝局就會失控,就會崩潰,以老甘龍、杜摯為首的老世族必定會反撲,極有可能威脅到秦君駟的君位。
公子虔還沒有自私到,為了一己之私怨,繼而枉顧家國大事於不顧的地步!
不過,秦君駟的表現著實出彩,經過後者的種種手段,老世族的勢力備受打擊,各地方的官吏基本上都是秦君駟或者嬴疾一手提拔起來的,無論是朝中還是地方,秦君駟都不必擔心老世族再有能力犯上作亂,以至於逼宮什麼的。
讓公子虔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秦君駟居然不趁機將老甘龍、杜摯等人一網打盡,反而還將衛鞅請回咸陽擔任大良造。這就讓公子虔的內心十分痛苦。
誰知道峰迴路轉,秦君駟居然要除掉衛鞅!
公子虔自然是樂意之至的。
能讓他親手報仇,自然最好不過!
但是公子虔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誣陷衛鞅謀反之後,秦君駟並沒有立即將其處死,改為明日斬首示眾,這不是夜長夢多嗎?
接下來又有轉折。
以景監、王軾為首的新法派的大臣為衛鞅求情。
公子虔就尋思著,哪怕是編造的罪名,只要秦君駟承認,以後者今時今日的權勢,足以處死衛鞅的,不必顧及太多。
但是不曾想,秦君駟又做出了一個讓他大跌眼鏡的事情!
秦君駟將衛鞅給放了,只是軟禁在商君府,不得外出,還命令他公子虔立即到商邑查實,查實有據,才能定衛鞅的罪!
我的君上!衛鞅謀反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你讓老夫如何找到罪證?公子虔的心中很是埋怨,就在下朝之後,前往龍台覲見秦君駟。
「君上!」
此時此刻,秦君駟居然還有閒情逸緻跟嬴華下棋。饒是公子虔心性十分沉穩,卻也無法忍受。
「啊,公伯來了。快坐,陪寡人下一局圍棋。嬴華這臭棋簍子,寡人實在看不上。」秦君駟笑吟吟的上去扶著公子虔。
公子虔憤憤不平地道:「君上,你怎能這般氣定神閑?還下棋!」
秦君駟揮了揮手,嬴華就訕訕的站起身,站到一邊,附近的內侍與宮女都紛紛退下。
「公伯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秦君駟含笑道:「公伯,你是在怨恨嬴駟釋放衛鞅嗎?」
「難道不是嗎?」公子虔坐到蒲團上,狠聲道:「君上,你不該如此啊!你何不順勢處死衛鞅?即便景監、子岸那些人有異議,又能如何?衛鞅苛刻,刻薄寡恩,世族百姓多怨憤矣!君上不立即處死衛鞅,恐夜長夢多啊!」
「公伯,實不相瞞,其實寡人是曾想過立即處死衛鞅的。甚至於,寡人都想在朝堂之上,直接處死衛鞅,來個殺雞儆猴!」
頓了頓,秦君駟隨即搖搖頭道:「不過,寡人心中又覺得不太妥當。」
「不太妥當?」公子虔的吹鬍子瞪眼地道:「君上大謬,眼下之勢,君上更應該快刀斬亂麻!不應該給衛鞅以及景監、王軾等人留下任何斡旋的餘地。不然他們一旦反撲過來,君上何以自處?」
「君上!你別忘了,咱們並沒有掌握衛鞅謀反的罪證。你還讓公伯大老遠的跑到商邑,不是白費功夫嗎?」
聞言,秦君駟意味深長地道:「公伯請放心,嬴駟自有主張。」
「君上有何主張?請君上明示,老臣洗耳恭聽。」
秦君駟微微一笑,說道:「公伯,你以為憑藉咱們捏造的那些所謂的罪證,就能給衛鞅定罪了嗎?就能讓衛鞅身死族滅了嗎?」
「君上此話何意?」公子虔愣住了。
秦君駟拍了拍公子虔的手背,眯著眼睛道:「公伯,法不誅心,法誅其行。這是衛鞅昔日所說之言,公伯記得否?寡人要依法治衛鞅的罪,而不是以自己的權勢施壓。正所謂上行下效,寡人若是都帶頭破壞秦法,日後秦人何以守法?」
「法不誅心?」公子虔冷聲道:「君上,你是在戲耍老臣嗎?」
「非也。公伯,其實嬴駟並沒有戲耍你,這事兒若不做的隱秘一些,如何瞞天過海?欲要騙人,先騙自己。若是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事情,別人才會相信是真的,信以為然,不是嗎?」
看著秦君駟臉上浮現的淡淡笑意,公子虔有些不寒而慄,低著頭道:「君上果真有先見之明,居然連老夫都騙過了。只是,君上打算如何處置衛鞅?這事若是一拖再拖,恐生變數,而且衛鞅在朝中的名望極大,可能會對君上不利啊!」
聽到這話,秦君駟的手中捏著一枚黑子,輕笑道:「公伯無須擔憂,你可知道寡人為何釋放衛鞅,只是軟禁而沒有將他打入大牢?公伯可知道寡人,為何將公伯你派到商邑去調查?」
「請君上明示。」
還賣關子!
公子虔忍不住白了秦君駟一眼。
秦君駟雲淡風輕地道:「秦法誅行不誅心,寡人不能亂法。衛鞅之謀反,無憑無據,恐人心不服,寡人將衛鞅軟禁於商君府,是逼其逃離咸陽,為之畏罪潛逃。」
「畏罪潛逃?」公子虔啞然失笑道:「君上,你何以篤定衛鞅會畏罪潛逃?而且,衛鞅如何逃離咸陽?如何逃離商君府?在商君府內外可是有著數百名甲士把守的,衛鞅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逃出去!」
「呵呵,公伯,你太小看衛鞅了。」秦君駟嗤之以鼻地道:「衛鞅是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去,但是他能遁地。」
「遁地?君上,你是說,衛鞅在商君府有密道?」
「不錯。」秦君駟微微頷首道:「寡人亦是多方探查,這才得知的。衛鞅當年在開闢商君府之時,秘密挖了一條密道,可逃離商君府。此事甚為隱秘,就連先君都不知情。」
「君上欲逼迫衛鞅逃離咸陽,也好坐實其謀反,繼而畏罪潛逃之事?」
「正是。」
「那君上為何又讓老臣前往商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秦君駟搖搖頭道:「公伯,寡人難以放心。誰都不清楚衛鞅會逃亡何處,若是其逃往商邑,起兵作亂,則大事不妙矣。若是其逃往魏國,衛鞅就是自找死路,魏王不會放過他,寡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原來如此。」公子虔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君上是讓老臣先一步趕到商邑,避免衛鞅回到商邑,起兵作亂。」
「算是吧。公伯,若是衛鞅在途中被擒殺,或者逃亡魏國,公伯可將熒玉姑姑和衛鞅之子全部緝拿回來。」
「唯!」
公子虔立即起身道:「君上,老臣即刻前往商邑。」
「且慢。」
秦君駟抬了抬手,又道:「嬴華。」
「臣弟在。」嬴華昂首挺胸的站了出來。
「你跟公伯一同趕往商邑。切記,一定要保護好公伯,公伯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寡人唯你是問!」
「唯!」
公子虔苦笑道:「君上,老臣固然閉門不出多年,但是這武藝可沒落下。沒有百八十人,休想傷了我嬴虔!」
「公伯以前的確是一員猛將,不過年事已高,還是小心為上。」
公子虔微微頷首,並不作答。
秦君駟又拿出桌案上的一方虎符,以及一道詔令,遞給公子虔道:「公伯,這是虎符印信,公伯可從藍田大營調兵遣將,沿途各縣之兵,皆可聽從公伯之差遣!寡人沒有別的吩咐,只一個字,快!」
聞言,公子虔亮出手中的穆公劍,說道:「君上,老臣調兵,何須虎符印信?」
「呵呵,寡人倒是忘了。不過公伯還是將虎符印信帶上吧,穆公劍,能不用,最好不用。」秦君駟諱莫如深的看了公子虔一眼,十分忌憚。
「唯!」
「君上,老臣告退!」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