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綺疏遺恨
只見那名男子躬身施禮道:「義父一向可好,義子李坤,這相有禮了。」李員外打了個冷戰,一切妄想化為泡影,虛飄飄彷彿從夢寐中醒來,見昔日的螟蛉義子,已變了眼前的俊美小生,心中似倒了五味瓶,竟不知方才的齷齪念頭由何而來?暗惱之餘,強作歡笑道:「沒想到多年不見,坤兒竟出落成這般模樣,呵呵……險些讓義父都認不出來了。」
饒是他李坤貌勝潘安,總不至於讓李員外浮想聯翩,究其緣由,非是李員外有什麼斷袖之癖,而是李坤暗中施展《合歡功》,迷惑李員外的心神所致。
李坤上前攙著李員外的胳膊,笑盈盈地說道:「義子早年落難於此,蒙義父垂愛,收為義子,再造之恩,沒齒難忘,義子在百花圃修道之時,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再與義父相見,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見到義父身體硬朗,神采煥發,委實讓我這個作義子的甚感欣慰。」
李員外心中的愁雲,登時消散了大半,說道:「坤兒能有這份孝心,義父也就知足了,又何必親自探訪,誤了你清修。」二人邊說邊聊,向李府走去。
這李府雖是地處僻邑小鎮,但李員外走南闖北,經商多年,所見所聞自比一般的鄉紳賈客廣博,是以府中的陳列擺設,無不用料考究,楚楚有致,李坤見廳堂的一對楹柱,如今已換成了「春秋冬夏攬四時運道,南北東西迎八面賓朋」的對子,廳內的傢具也已換了新顏,縱然格局依舊,心頭仍不禁生出幾分蒼涼之感。
便在這時,只聽後堂傳來一陣喧鬧:「爹,是你多年前收的那個義子來了嗎?」李氏道:「琪兒,還是跟我回屋睡覺去吧,你的事情我自會跟你爹去說的,聽話。」李琪道:「我不嘛,娘,你別攔著我,我想去前面看看。」
李坤心頭兀自一動,循聲望去,見有位胖小子探頭縮腦的撥開簾籠,向進來又不敢進來,當下合上白絹描瑰扇,沖著李員外笑道:「恭喜義父,賀喜義父,得此貴子,好生的福氣呀。」
那李員外見到愛子,也是滿臉的喜色道:「總算天可憐見,老天爺沒讓我李家斷了香火。」抬手招呼小胖子過來,說道「琪兒,來來來,快來見過你的大哥。」
小胖子見李坤風流瀟洒,笑容可掬,比那戲台上的粉面小生還要俊美,先前的恐懼一掃而光,興沖沖地跑將過來,伸手指著李坤問道:「你就是那個會仙術李坤嗎?」
李員外把臉一沉,說道:「你這孩子好沒禮數,什麼李坤不李坤的,還不快向大哥賠禮。」李坤卻是不急不惱,笑盈盈地點了點頭,只見小胖子拉起自己的袖子,說道:「我有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想讓你幫忙,你先答應我,成不成?」
李坤莞爾道:「那卻要看看到底是件什麼樣的事情。」李琪撒賴道:「你先答應我嘛,成不成?」言還未盡,只聽李氏說道:「琪兒,乖……到娘這邊來。」李坤抬眼望去,透過簾籠,依稀見到李氏那嬌美的容貌,往事如雲,湧上心頭,當下施禮道:「李坤拜見義母。」
他嘴上如此,心中卻是默默吟道:「月沈花謝事堪傷,春樹紅顏夢短長。只有綉床針線在,殘絨留得口脂香。沒想到你我二人一別多年,今日相見,姐姐的容貌卻猶勝當年呀。」這首詩乃明代唐寅所作,有一次他在街上閒遊,偶然間從位貨郎的攤子上發現了把白玉扇,扇面上繪著一名女子,坐在綉床邊上,掐針繡花,姿態優雅,上面題的便是這首《綺疏遺恨》。
那時他年輕疏懶,並不懂詩中暗含著相思難見之意,只覺得畫中的女子貌美,便將白玉扇送給了當時尚為丫鬟的李氏,卻也真應了詩中「月沈花謝事堪傷,春樹紅顏夢短長」所言,眼瞧著李員外元配久亡,膝下無嗣,卻把個年輕漂亮、聰明伶俐的李氏填入房中,只落得他「三尺銀擎隔帳燃,歡愉未了散姻緣。」
然則李坤痴心不死,有意與那李氏牛郎織女年年會,可惜容顏永別離,只有相思淚難剪,舊痕才斷接新痕。久而久之,因思生恨,以至後來自暴自棄,干出調戲良家婦女的齷齪勾當,終究被李員外逐出家門,遁入魔道。
此時此刻,李坤再次見到這位曾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又豈能不勾起那段傷感的回憶?是以心中默念之際,加上了傳音秘術,只為能讓李氏一人聽到。
那李氏自幼入府為卑,雖未讀過什麼聖賢之書,卻也曉得三從四德,耳聽李坤言辭浪蕩,直惱得粉面通紅,杏眼圓睜,然閃念之間,卻又如丟了魂兒的傀儡般,木木訥訥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一切只在瞬息間發生,而李員外的心思又全放在寶貝兒子身上,自然對這等細微的情感變化毫無察覺,見李琪言語唐突,遲遲不願離去,自責對他平日太過縱容,疏於管教,倘若就此胡鬧下去,一旦真得將李坤給惹惱了,後果不堪設想,當下厲聲喝道:「琪兒,還不快些退下堂去!」
小胖子心中老大不願,卻又懾於父親之威,撅著小嘴,嘟嘟囔囔的穿過簾籠,拉起母親的手,說道:「娘,你可記得一定要跟爹爹說呀。」李氏這才回過神兒來,沖著二人盈盈做了個襝衽,便領著小胖子回了內宅。
二人重新落座,李坤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這才緩緩的說道:「今日義子前來,一則是為了探望義父,二則乃是給義父帶來份天大的美差。」
李員外暗自嘀咕:「我就知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你口口聲聲說是探望,實際是另有目的。」只見李坤又道:「實不相瞞,我的位師叔明日途徑此地,不知義父能否準備出兩間上房供師叔靜息?我想師叔他能屈尊下榻,算來也是李府天大的榮幸,義父,您說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