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預示
對於普通學生們來說,課間時間永遠不嫌多。每到下課,幾個男生就會圍坐一團,開始各種自創的遊戲。他們會將上一堂課用的課本當作擂台,然後拿出形狀各異的橡皮擺在上面,中指叩擊自己的橡皮和別人的相撞,被撞下課本的人就算輸了。這種回合制遊戲看似簡單,但十分考驗技術,每一次顫抖著的彈射,都會有幾雙明晃晃的眼睛死死盯住,生怕一個不留神,自己的橡皮就被擊落了。每當一隻橡皮滾下課本,獲勝者肯定會得意洋洋的彈一下失敗者的腦門,再將他掉落的橡皮取走,謂之「戰利品」。這幫男生,畏懼老師下課後的突擊檢查,不敢拿出大件的玩具,只能通過這種文具來投機取巧的玩耍。他們用的橡皮通常會是電視上熱門的卡通角色,亭亭有時還能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小熊純純被他們彈來彈去。雖然亭亭知道那些橡皮不是真的,但還是莫名的心疼。幸運的是,因為小熊純純身材渾圓,很容易被其他角色的橡皮撞擊滾動,所以男生們很少會用它。
當然,男生們的娛樂活動遠不止於此。靠門那一側的兩個窗戶是最炙手可熱的,他們會將一塊塊圓形鐵片靠著窗槽排放,通過猜拳的方式依次吹氣。鐵片被翻起,就可以拿走,同樣謂之「戰利品」。這項活動看著沒有彈橡皮那般緊張刺激,但這可是男生中偏富裕一些的人玩的。一塊繪印著精美卡通人物的鐵皮,價抵至少5塊橡皮。這項活動伴隨著豪賭心理,而且隨時會有被老師逮到的風險,敢玩這個的,一定會在男生中受到尊敬。而有些男生尋的就是這種緊張刺激感。這讓亭亭有些不能理解。
相比想法頗多的男生們,女生就沒有太多的娛樂活動了,無非是兩三個「姐妹」一起聊聊天,翻翻花繩,又或者分享一本最新的雜誌。
但這些都和亭亭無關,自從被王雅文誹謗成了班級里的小偷慣犯,再沒有一個人正眼看她。也許課堂上她還能夠隨心所欲的聽從老師的想法,沉浸在知識漸增的滿足感里。只是短暫的課堂時間結束,漫長的課間時間一到,她的精神自由就結束了。現在的王雅文,仍然以亭亭的「夥伴」自居,和那兩位煙友團團圍在她的身邊,嬉笑,打鬧,亂翻她的東西。亭亭的桌面永遠都雜亂無章,桌肚永遠散發著惡臭,她的課本總是通篇勾勒著水彩粗線。她不敢言語,不敢阻攔,更不敢生氣,因為只需稍微惹她們不高興,就會有一兩隻冰冷的手伸進她的衣服里,尋一處偏僻部位,狠狠來上一指甲。
亭亭現在很害怕與別人的肢體接觸,因為她再清楚不過那種層層疊疊的疼痛。就像胸前那塊像水彩顏料般化開的青於一樣,漸變出一團團鵝黃,一圈圈枯褐,一簇簇黑紫,以及一戳戳血紅。正常來說,這樣的日子還有半年多一點。亭亭只能在心裡不停的祈禱,讓自己遭受的折磨結束得快一點。但她不知道,她的這個心愿,很快就會被實現。
一輛警車在校門口停止鳴笛,隨後一頭扎進校園。亭亭現在是六年級,教室在一樓,隔壁轉角就是各個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三四個警察的陸續進入。不過,她有些意外,因為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徐夢珩。之前去玲姐姐家幫忙清塘的那位刑警居然來到了學校?
很快,就有幾個好奇著前去打探的學生激動地回來分享自己的獲聞,「大新聞!大新聞!好像是四年級2班的張偉一家被殺了!」這下,男生們遊戲也不玩了,女生們天也不聊了,齊刷刷的看著她們幾個。可以想象,他們現在的腦海里一定都是從小說里讀來的各種離奇犯罪情節。
亭亭驚恐地抱住腦袋,回想起了昨日的場景,她非常擔心這個叫「張偉」的會不會就住在花街巷。雖然她早上因為不放心,還過去昨晚的獨棟小屋遠遠地張望了,但沒有發現明顯異樣。如今警察都到了學校,案發時間就太湊巧了,不由得讓她心生恐懼。於是放學后,她拉著小胖,緊張兮兮地去昨日小屋又看了看。
果然,這時的屋前已熱鬧非凡,正是一般工作的下班時間,周圍有不少小巷的居民在圍觀。黑黃色的警戒線方方直直地拉伸著,仍有不少警察進進出出。不知不覺間,兩人居然鑽進了警戒線中。
「喂,你們兩個在幹啥呢?拉了黃線看不到啊。」一個警察一臉不耐煩地走了過來,毫不客氣的扯住兩個人的衣領,將他們一下拽了出去。小胖和亭亭被剛剛那個怪力警察給嚇到了,像幹了虧心事似的,弓著腰想鑽出人群,冷不防的聽到了眾人的議論。
「呀來來,他們家去年才搬過來的吧,小孩子在實小上學。」
「是今年,今年暑假才過來,不知道怎麼想的,六年級都馬上畢業了還換房子租,要租也租去初中那邊啊。」
「該他們家倒霉唄。」
「死了嗎?」
「不知道誒,屋子裡好像有血跡,一家子都不見了。」
「那估計沒了呀。」
「警察在這裡鼓搗一天了,也沒摸出個名堂,估計兇手是抓不到了吧。現在的警察啊,就是沒用。」
……
要是別的話,可能亭亭還不會在意,但她清清楚楚的從那幾個人的嘴巴里聽到了他們學校的名字,立刻就緊張起來。
「這家人的孩子叫什麼?」亭亭急急地問道周圍的人。
「叫啥來著,你還記得嗎?」
「好像姓張什麼來著,名字很普通,張偉?對,就叫張偉。」
這下亭亭不願相信也只能相信了,巷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居然還有著和她年齡相仿,並上著同一所學校的孩子,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和這個「張偉」交上朋友,便生死相隔了。昨天她親眼看見兩個黑影扛著屍體一般的麻袋消失,大約是凶多吉少了。
這時的小胖捏著手,略帶猶豫地對她小聲說道,「我們好像是目擊者誒,要不要去彙報一下?」亭亭看了看那些黑著臉進進出出的警察,同樣有些猶豫,「感覺看到了也沒啥用啊,沒什麼有效信息和他們彙報……只是一個黑影,連樣子都沒看到。」
「也是。」
「不對,好像有用,至少可以告訴他們案發時間,還有利用魔法形成的黑影。」亭亭右拳砸在自己的手心,小聲的辯駁起自己之前的觀點來。不止如此,她還深吸一口氣,做了一下心理準備,打算去找那些警察。
「哎哎哎,別去了。」這時候小胖卻慫了,趕忙拉住了她,「別去了小亭,你說的那些都是小事,警察查出來只是時間問題,還是別去的好……」
「為什麼啊?」
「你想想看,那些警察半天查不出來,是不是可能因為有內鬼,或者說,某個警察就是兇手。再者,兇手可能就在這人群中,或者躲在一個我們看不到的角落裡。昨天我們已經被放過一馬了,他們也看到了我們的臉,你這樣過去彙報,那兩個人要是變了主意,把我們滅口了怎麼辦?」小胖一本正經的分析起來。
「你這是犯罪小說看多了吧……你這樣想也太狗血了。怎麼著,兇手也不可能是警察啊。」
「又不是沒有可能!哎喲,你就相信警察叔叔們吧,別去以身涉險了,這可是命案吶。」
亭亭咽了一口口水,雖然她覺得小胖說得確實很扯,但如他所說,並不是沒有可能的。確實,什麼案發時間,兇手特徵,警察估計花點時間也能查出來。自己好像沒有必須去的必要了……「對吧?走吧走吧。」小胖早就想離開這是非之地了,趁著亭亭還在進行思想鬥爭,趕緊把她拉了出來。
從人群中出來,猛然就覺得生冷了,兩個人還沒吃晚飯,肚子空空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餓。可能是不小心腦補了一些血腥的畫面,倒了胃口。
「亭亭,你果然在這裡啊!」
亭亭抬頭,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您怎麼來了?」
唐全看到女兒又和那豆芽小子在一塊兒,臉上又掛不住了,有些不高興地叨叨起來,「你看看幾點了?平常這個時間你早就應該在家做飯了吧?我一看家裡沒人,出來找你,看到這裡莫名其妙一堆人,結果呢?你在這裡幹啥呢?」
「這裡好像有兇殺案。」
「啥?」唐全一臉震驚,遙遙的看了看屋子,立馬揚手,招呼女兒回家,「那趕快走吧,小孩子呆在這裡幹什麼?不害怕嗎?」
「那個,父親,我跟您說我昨天……」亭亭剛想把目擊了兇手的事情和父親說,就被身後的小胖硬生生掐斷了。小胖瘋狂使著眼色,又裝作雲淡風輕的和唐全說道,「阿叔,我先回去了,今天和小亭玩得很開心,多謝款待。」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你剛剛說啥了?」唐全看著小胖的背影,感覺有些奇怪。
「沒……沒啥。」
「哦,趕快回去吧,我飯菜都已經熱好了。」唐全低低地應了一聲,也沒細想就準備帶著女兒回家了。他的心思還多半停留在這個兇殺案上,沒想到這種可怕的事情居然就發生在自家附近,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唐全一邊沉吟,一邊走路,眼看著前邊就要進入巷子的一個大彎了,結果一輛手推車突兀的冒了出來。手推車的速度極快,但按原本的路徑是斷不會刮蹭到唐全的。不過,就在他放心經過時,那手推車就像是故意偏了一個前向,靠側到路邊。唐全一個不小心,左腿被絆了一下,褲子倒是沒事,可皮肉生疼。
推這個手推車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推,另一個人則扶著貨物,但散落了一地。那推車的人是一個渾身散發著粗橫之氣的壯漢,烏溜溜的圓寸,半敞著一件不太合身的棉襖,裡面居然只有一件單薄的弔帶背心,就像老頭們夏天的標配那般。另一個扶貨的人相比之下有些單薄,但他手臂很長,肌肉縱橫,感覺更像是個練家子。
那推車的圓寸吼聲如雷,「你他媽眼瞎啊,不知道讓一讓?」
唐全在外人面前,本是一個不易動怒的人。但這次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無理蠻橫了。自己只是正常走路,而他們拐角還推那麼快,跟故意找茬沒兩樣。「我應該是正常在走路吧?你突然拐進來誰看得見。」唐全憋著火,好歹是用平常的語氣回答他。
「怎麼?你還有理了?給老子道歉聽到沒?」那圓寸擂著前胸,堵到唐全面前。
唐全覺得這人簡直實在無理取鬧,一點小摩擦,兩個人互相諒解一下不就行了?況且他的車子沒事,反倒是自己受了點小傷。他有些咽不下這口氣,沉默著不想搭理他。
「你他媽聽到沒有?」這粗蠻圓寸話音剛落直接照臉給了唐全一拳。
唐全莫名挨了一記重拳,還沒緩過神來,捂著鼻子感受到一陣生硬的疼痛—-大概是鼻樑斷了。身後的亭亭看到父親捂著臉不時有幾滴血液飛濺出來,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小手緊緊的攥著父親的衣角,一動不動。
「幹什麼你們?」
「幹什麼?你就是找打!」圓寸招呼旁邊的夥伴,「老二,給我削他!」
呆若木雞的亭亭不知道被誰拂開,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她恐懼的雙眼直盯著這倆個野蠻怪物,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唐全和兩人扭打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放倒,被按住一頓亂錘。
亭亭還在望著他們,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父親應該是不會輸的吧。他可是退伍的軍人,怎麼可能打不過這兩個工人穿著的人,而且自己的父親還是魔術師呢,肯定會一些魔法才對,不然怎麼可能被派去抵禦毒物呢。但事實不斷衝擊著她的瞳孔,她的父親正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單方面虐打。
忽然,她的眼睛里閃過一個奇怪的東西。對,她看到那個圓寸右耳上原本夾著的一根香煙落了下來。那根香煙很細,本應是不容易被夾住的那種款式。精緻的煙嘴有著藍黃相間的圖案,怎麼看都和這個五大三粗的蠻漢有些不搭。
是錯覺嗎?為什麼會覺得有些眼熟?
對了,這兩個人是小巷的人嗎?為什麼之前沒見過?為什麼會因為這點小摩擦滋事,甚至下這般狠手?難道這裡靠近哪所精神病院嗎?
「還手呀?怎麼不還手?」圓寸壯漢叫囂著,「怎麼?就這點能耐?剛不是很能打么?」
唐全雙臂捂著腦袋,蜷縮成一團,並不回答。
「沒趣。」那個粗蠻圓寸忽然面向亭亭,咧著嘴奇怪地笑了笑,「你不起來,我可要動你女兒咯。」
「這一拳下去會哭很久吧?可愛的小妹妹?」這圓寸抱著拳,一步步逼近。亭亭驚恐萬分,蹬著腿,倉皇的朝後面退去。
「誒喲,我草。什麼東西,好疼。」圓寸忽然一臉痛苦地撓著後背,當他焦急轉身,把後背露給亭亭時。亭亭看到,他的棉襖居然冒著火光。圓寸的同伴也亂了陣腳,大叫著拍打,可這火就是不熄滅。圓寸想把衣服脫下來,但卻發現棉襖就像黏在他的後背一樣。正當兩人亂作一團之時,原本倒著的唐全立刻跳了起來,拉過呆坐在地上的亭亭就跑。
到家后,亭亭依舊驚魂未定,這種像警匪片裡面的橋段居然就發生在他們身上。
「父親,剛剛那團火,是您弄得吧。我就奇怪您平時又不抽煙,老是帶著打火機幹啥。」
唐全脫下外套,正檢查著自己的身體,「嗯,沒辦法了。靠體術,我打不贏那兩個人。」
「為什麼啊,我不懂那兩個人為什麼要這樣。明明不是我們的錯。」
「不知道,可能是哪裡來的小混混吧,你看到那個大塊頭裡面的大片紋身了嗎?碰到他們也算是倒霉了。」唐全嘆了一口氣,感覺胸口都在疼,立刻難受得蹲了下去。
「父親,您好像傷得很重啊,去醫院吧。」
亭亭小心地揭開父親的貼身內衣,這讓她呼吸一窒。難怪父親在最熱的天氣都不敢穿背心,更不敢光膀子,幾條觸目驚心的巨大傷痕在他的前胸後背相互照應。而現在那些添橫的舊傷上面又布滿了青於和血印子。這讓亭亭目光一眩,眼淚就落了下來,因為她了解這種痛苦,她還知道父親受的不僅僅是那樣的皮外傷。
「你哭啥,這點小傷算什麼?不用去醫院,我明天就能好。」
「怎麼可能?我不信!」亭亭怎麼可能相信,她覺得這一定是父親安慰自己才誇口說的。
「不騙你,我一直都是以防護姿態挨打的,都是些小傷。你別不信,明天的飯我來做,家務事我也包了,我健康給你看。」
「真的?」亭亭抹了抹眼淚,聽父親這麼說,她都感覺自己快相信了。
「我去三爺那裡一趟,一會兒就回來,飯你先吃。」
「我等您一起吧,我不餓。飯菜熱兩三遍又不好吃又不健康。」
「行。」唐全早就已經轉身,右手在後背比了一個「OK」的字樣。
看著父親精氣神的回答,亭亭覺得安心了許多,靜靜坐著,梳理起自己凌亂的頭髮,細想父親對於三爺的態度,她猜測,三爺當年一定是個叱吒風雲的厲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