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蒲牢生亂

第9章 蒲牢生亂

鐘樓在大雄寶殿的東側,由一堵間牆隔開。說是鐘樓,其實它的構造特別簡單。四面通風,沒有牆體,只有一個屋頂遮陽蔽雨。

一口銅製大鐘懸挂於鍾架的木樑上,鐘體上小下大,高五尺,直徑兩尺,可以想象它發出來的聲音一定鏗鏘有力,洪亮致遠。

鐘頂的鐘鈕是好鳴的蒲牢,龍頭呲牙於兩側,龍身交錯盤結,中空成鈕。

「施主,通常香客來此撞鐘三下,祈福、祿、壽。福喜臨門,高官厚祿,延年益壽。其實鐘聲也可清靜心地,去染成凈,覺悟人生,獲福無邊。施主何不撞鐘一試?」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舉起木杵撞向銅鐘。

「當!」銅鐘發出的洪亮綿長之聲,不絕於耳,穿過山林,穿透高牆,傳到了應天府的各個角落。

朱元璋心中的五味雜陳也隨著鐘聲漸漸飄向遠方,消散在無垠的蒼穹之下。

法師說的一點也不錯,這鐘聲有種魔力,驅走了他心中的雜音。就這麼一下,他就體會到了心地的清凈祥和。接下來的兩下,他準備為大明和百姓祈福。

他再次舉起木杵撞向大鐘,忽然頭頂上傳來「吱吱嘎嘎」的響聲。懸挂大鐘的木樑往一邊傾斜,大鐘也隨之傾斜。

「不好!懸樑要斷了!」李善長疾呼,侍衛上前一步護住朱元璋。

朱元璋撒手放開木杵,往後退了幾步,退到檐頂之外,即使整個屋頂塌下來也壓不著他。慌亂未去,沮喪接踵而來,這又是一次考驗嗎?

「阿彌陀佛!施主莫怪神物。」寶通泰然自若,雲淡風輕,就好像剛才的事故只是一片落葉飄到眼前而已,「蒲牢頑皮,好生亂,驚擾施主,罪過,罪過!」

蒲牢?朱元璋瞅了一眼鐘頂上的鐘鈕。木樑正是在此處被折斷,蒲牢呲牙咧嘴,似乎在和他做著鬼臉。

「法師多慮,此梁還需修繕,日後再來撞鐘。」

「施主海量,本寺定會儘快將此梁修好。」

離開了軒轅寺,朱元璋一路無語。

李善長和兩個侍衛緊跟在後面,也不敢說一句話。

李善長原本為了避免掉腦袋,建議朱元璋來到軒轅寺聽取佛祖的暗示。

他以為自己甩掉了一個大麻煩,不料,這期間生出諸多事端,想著朱元璋或許對軒轅寺之行咬牙切齒,他戰戰兢兢,忐忑不安,好幾次差點被路上的石塊絆倒。

兩個侍衛更加惶恐不安,在木樑傾斜之時,他們用自己的身體護住皇上的願望沒能實現,那本可以讓他們加官進爵或者作為一名忠臣名揚千古,然而此刻他們或許將面臨殺身之禍。

在一家麵館的門前,朱元璋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瞪著李善長,眼中的目光誰都無法看穿。

李善長滿懷心事低頭前行,不知朱元璋停下腳步,幾乎正面撞上。幸虧兩個侍衛眼疾手快,一人一邊,扯著他的胳膊往後拉。

「皇上恕,恕罪!」李善長語無倫次,臉色煞白。

「噓!小聲點,」朱元璋並未把剛才的衝撞放在心上,「朕問你,蒲牢可是龍之子?」

李善長機械地轉動眼珠,彷彿他的博學裝在數不勝數又井然有序的抽屜中,他正在提取答案。

「是,皇上。」他十分篤定,對自己的學問信心十足。

「第几子?」朱元璋惴惴不安,生怕聽到他最始料不及的答案。

「第四子。」李善長不敢怠慢,口齒尤為清晰。

朱元璋如釋重負,隨即又眉頭緊蹙,面色鐵青,不再言語。

李善長注視著朱元璋的背影,發現他越來越猜不透朱元璋的心思,接而想到自己小心謹慎了一輩子卻差點撞到皇上身上,他的心和他的身體又陷入深深自責之中,最後他還想到如果他可以躲進一台八抬大轎喘口氣,那就死而無憾了。

當天夜裡,朱元璋頒下聖旨:「二皇子就藩西安,三皇子就藩太原,四皇子暫不就藩。」

朱元璋剛離開軒轅寺,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搖搖晃晃闖了進來。他像回到家中一樣自在,他認識這裡的每一個僧人,並且和他們交情匪淺。

門頭是第一個受害者,少年貼心地給了他一個用豬油煎的蔬菜餅。

在門頭的驚叫聲,他踢翻了司水剛剛備好的一桶水,經過團頭沖乾淨的凈桶時,又往裡面扔了兩坨泥巴。

這一切只是開始。

殿主照管的油燈香燭從未逃脫過他的迫害,水頭、茶頭、火頭、磨頭全都和他打過了不同尋常的照面,就連位高權重的都監也沒能逃過他的「魔掌」,一隻剛剛孵出的小雞被擱置在都監床下。

然而,這些經年累月被他捉弄的僧人並未對他恨之入骨,因為在他離開寺院之前,他一定會做好安撫工作,直到他們展開笑顏。

他也答應過他們,等他到了十八歲,他就不會再以此取樂。

少年跑到法堂門口,探頭往裡瞧了瞧,空無一人。他露出得意的神情,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法師已經啰嗦完了,每次我都來得正是時候。」

「石頭,你在看什麼呢?寶通法師的講經已經結束了。」一個僧人站在他的背後陰陽怪氣。

石頭轉過身來,見是團頭,趕忙堆疊笑臉:「你,你怎麼在這?你的凈桶刷乾淨了嗎?」

「刷乾淨了呀,就是不知哪來的小狗又往裡面拉了兩坨屎。來,我讓他怎麼拉的就怎麼吃回去!」團頭從背後伸出兩隻手就往石頭臉上抹。

「走開!」石頭眯起眼睛,皺起鼻子,就好像那狗屎的臭味熏得他立即就要嘔吐出來,「好哥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明天一大早我就來幫你刷凈桶!」

「好,你說的,不打誑語!」

「不打誑語!」石頭睜開眼睛,發現團頭手上什麼也沒有,比他的手還乾淨,「你打誑語,出家人怎能打誑語?」

「對你這怎能算是誑語,只是玩笑而已。」

「哼,明早我可不來幫你刷桶!」

「那我和法師報告……」

「好好好,刷桶只是小事一樁!」

「哈哈哈!你來聽經嗎?來遲了。」

「我若是聽了經,以後怎能再與你玩笑?我就是等寶通法師講經完了才來,嘿嘿!」

「法師在鐘樓,剛才我看見他帶著四個客人過去了。」

「他帶著客人?那一定是貴客吧,我去看看!」

鐘樓旁不見法師的身影,幾個和尚正在滾動一根直徑約摸一尺,長四五丈的木頭。

「嘿,你們這是幹嘛呢?」他拍了拍一個和尚的肩膀問道。

「銅鐘的吊梁斷了,我們正要換一根。」

「這麼粗的梁也會斷?是遭雷劈了吧!可是最近沒有雷雨啊!」石頭看了看屋頂下被折斷的吊梁,又看了看無精打采地趴在一旁的銅鐘。它們失去了往日氣吞河山的魄力,各自黯然神傷。

「唉,可惜了!這吊梁陪了銅鐘這麼長時間都有感情了吧?」石頭的臉上露出惆悵,不完全是矯揉造作。

「石頭,我們軒轅寺哪得罪你了,你這樣詛咒我們寺院?」一個敲鐘的僧人停了下來,抬起汗淋淋的腦袋,斜睨著石頭。

「鐘頭,軒轅寺就像我的家一樣,你不知道嗎?我怎麼會詛咒自己的家呢?」

「那你說什麼我們遭雷劈!」鐘頭嘴裡幾乎噴出一團火。

「你說這麼粗的梁,它能自己斷嗎?要麼就是遭雷劈了,要麼就是有人故意弄斷的。」石頭理直氣壯。

「物件用久了總是會壞的嘛,只要沒傷到人就好。剛才有一位施主在瞧鍾,幸好鐘沒有當場落下來,把他們給砸了。」

「我說我幫你們,你們怎麼不識好呀?」

「是啊,遭雷劈這種好,我們還真識不來!」鐘頭彎下腰繼續推木頭,不打算再理會石頭。

「想蹲大獄?」石頭一腳踏在木頭上。

「別搗蛋,把腳拿開!識不了你的好就得蹲大獄?」鐘頭揮起一個拳頭,但綿軟無力,毫無進攻的意圖。

「那是!你聽我給你分析分析。你說這物件用久了會壞,可是這木樑總不可能是一天兩天就能斷的吧?在今天之前,它一定已經產生了裂縫,而且裂縫一天比一天大,今天它才會被折斷。可是你們這些人一個個就知道偷懶,平時也不檢修,這要出了人命,你們和尚都做不成了,全得進大獄了!」

「冤枉啊!」鐘頭大驚失色,「石頭,我們平時都會檢查。每日我都撞鐘前不但會查看木樑、銅鐘,我連這房檐都得查看呢!銅鐘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有時會震碎青瓦,我一旦發現了就會立即替換上新的瓦片,哪裡敢偷半點懶?」

他急得面紅耳赤,臉上的汗水從水滴狀變成了水柱狀。

「你昨天檢查了嗎?」石頭試圖發現蛛絲馬跡。

「檢查了,木樑沒有裂紋,我向佛祖保證。」鐘頭雙手合十。

「那麼一根沒有裂紋的木樑,曾經弔掛大鐘五年之久的木樑,幾個時辰之後,好好的就斷了?」

「說的也是啊,」為了撇清自己的關係,鐘頭忽然覺得石頭的話相當有道理,「你看這麼粗的梁,說斷就斷匪夷所思啊!」

「住嘴!你胡說什麼!」一個威嚴的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幹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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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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