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鍾梁疑竇

第10章 鍾梁疑竇

石頭對寺院住持寶通都從來沒有產生過恐懼,他敬重寶通,寶通對他的嚴厲和慈愛和他的父親有幾分相像。

可是每每看到監院這個在寺中職位居於寶通和都監之下的人,他卻總是情不自禁不寒而慄。

監院不用說什麼,他的冷峻無處不在,眼睛里射出的寒光,根根分明的眉毛,高得有點過分的鼻子,永遠不會笑的嘴唇,無不令人望而生畏,彷彿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個罪人。

監院大約五十歲左右,他的身材修長瘦削,是寺里最高的人,儘管他的背總是不肯挺得筆直。

石頭和他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十句,通常情況下,他遠遠的見到監院就會溜開,迫不得已之下,他會硬著頭皮主動問候。

此時,如果石頭假裝沒看見監院溜走,是不合乎禮儀的。不管監院會不會把這種沒有教養的行為放在心裡,他都不願意這麼做。

他轉過身來,笑得很難看:「監院莫怪,石頭得罪了,打擾了師父們幹活。」

「別在這裡待著,到別處去。」監院的嘴巴好像一動沒動,不過這句話已經像鞭子一樣抽在石頭的面前。

「是!」石頭一溜煙,沒了人影。

石頭並沒有走遠,他躲在轉角處。只要他看不見監院,監院看不見他,他狂跳的心和不安扭動的身體就都能恢復原狀。

木樑為什麼會斷?這個疑問還在糾纏著他。他後悔剛才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鐘頭打嘴仗,他應該親眼去看一看那根斷梁的。

「你們四個人先去把那根斷梁取下來,送到香積廚。」監院的聲音傳到了石頭的耳朵里。香積廚?不好,這斷梁馬上就要被劈成柴火了,我得到香積廚去等著。

石頭匆匆忙忙穿過大雄寶殿,向東側的香積廚奔去。經過伽藍殿時候,一個人走出殿門,差點和他撞上。

「石頭,你急急忙忙的去哪呢?」寶通笑眯眯地問道,「來找老衲聽經文吶?」

「聽經?不不不,」石頭只覺得頭皮發麻,這世界上他最害怕兩種文字,經文和詩文,「我,我就是想法師了,來看看法師。」

石頭見到寶通,總要討好他兩句。他喜歡這種向寶通撒嬌的感覺,寶通會回饋給他無限的疼愛和關懷。

「想老衲了,難怪老衲昨夜夢到石頭了。」

「真的?法師都夢到我什麼了?調皮搗蛋吧?」

「沒有,石頭乖著呢,在寺院里劈柴、打水,帶著香客們禮佛念經。」

「什麼?我變成一個小和尚啦?這種乖巧我可不要!再說我爹娘也不同意!」

「哈哈哈,話不要說的太早,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求著老衲剃度。」

「不可能,不可能,我絕不會做和尚!」

四個和尚抬著折斷的木樑從他們面前經過,石頭立馬著急起來,「我走了,我還有事呢!下回再來陪法師聊天。」

他才抬起腳,又一轉念,法師或許知道些什麼,何不問問他呢?石頭轉回頭,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幾圈道:「法師,那木樑是怎麼斷的?」

「木樑?你小子操的心可真多。這根梁太老了,有一百多年了。自從這口大鐘掛上去以來就是這根梁撐著,老木朽已!」

「法師就不會老。」石頭見問不出什麼來,也就不再刨根問底,決定親自去查看。

「就你會說話,老衲也老了。」

「法師哪能老了,法師神法無邊,能活千年。」

「你這臭小子又拐了彎罵人。」

「不敢!」

斷梁凄涼地躺在香積廚旁的一排青苔上無人顧及。

把它抬來的四個和尚已經離去,香積廚的僧人忙前忙后,不但沒有迎接它的到來,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它一眼。

這正合了石頭的意。

他走到斷梁跟前,俯下身仔細查看斷裂處,裂口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切面,上半部是平整的切口,下半部參差不齊,帶有許多木刺。

他不是什麼偵探,沒有敏感的嗅覺,不過他覺得這個裂口很不對勁。

他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想起各種各樣他曾經看到過的木頭。和尚劈柴時結節叢生的木頭,父親書房裡雕刻精美的太師椅,街上老爺爺拄著的纖細拐杖,還有他貪玩徒手摺斷的筷子。

對了,就是那筷子,折斷處全是毛刺,他的手還被扎了一下。木頭都是一樣的,木樑被折斷的地方也應該都是毛刺,為什麼有一部分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刃切開一樣?

石頭突然緊張起來,因為太過興奮而產生的緊張。

他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有人用利刃切斷半截木樑,在鐘的重壓下,另外半截也斷了!

他的心揪了起來,這軒轅寺里竟有這麼壞的人?他是誰?寶通法師知道嗎?石頭猛然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好像那雙邪惡的眼睛正盯著他的脊梁骨。

他看了看四周,沒有人。這裡的僻靜和一牆之隔的香積廚內的喧鬧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這個人為什麼要破壞木樑?是為了砸死撞鐘的人,毀壞軒轅寺的聲譽?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人對軒轅寺來說就太危險了,要不要去告訴寶通法師呢?

可是法師說木樑斷裂是因為老木朽已,他為什麼不來看一看這裂口就做出這麼武斷的判斷?難道他想維護那個破壞木樑的人?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監院冰冷的雙眼,僵硬的面容出現在他的面前。會不會是他?這軒轅寺里就數他最奇怪,好像心裡藏了很多秘密,好像誰都是他的敵人。

當他和鐘頭談論木樑斷裂的事時,監院呵斥了鐘頭,還讓他立即離開,他好像怕別人發現什麼。

石頭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真的是監院,難怪寶通要維護他。監院是寺里德高望重的人,也是夙興夜寐打理寺院事務的人。他為軒轅寺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不應該毀在這件事上,遭人唾罵,成為千古罪人。

可是監院為什麼要這麼做?繞來繞去,石頭把自己繞進了一個堅韌的絲線織成的厚繭中,焦頭爛額,精疲力盡。

他站起身來,跺了跺腳,氣呼呼地說道:「算了,管那麼多幹嘛呢?這寺里這麼多和尚,這麼多雙眼睛竟然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我瞎操什麼心?看窮奇去!」

窮奇是寶通法師豢養的一隻神物,虎頭牛身,背上長有兩隻翅膀,身體覆蓋著雪白的羽毛,翅膀卻長出黑色的羽毛。

他的形狀可大可小,可有可無,完全憑他的心情做出諸多變化。通常他喜歡把自己蜷縮成一個拳頭大小,圓滾滾的,看不見頭和腳,也看不見翅膀。

窮奇只聽寶通法師一個人的號令,與其他任何人都不親近,包括石頭。

寶通法師警告過石頭,窮奇喜歡吃人,尤其是人的鼻子。不要對窮奇動手動腳,否則他很有可能張開比石頭的身體還大一倍的大嘴吃了他。

石頭追問,窮奇為何有如此兇殘的天性?他又是怎麼跑到軒轅寺里來的?寶通起初不願告訴他。經過三年五載軟磨硬泡,石頭終於一點點地知道了所有有關窮奇的故事。

窮奇是玉皇大帝之子,驕縱成性,仗著自己父親的地位,在天上人間為非作歹。

他懲善揚惡,討厭善行,總是站在邪惡的一方。他只要碰到順孝之子,忠貞之士,仁義之人,一定會把他們吃掉。

玉帝得知后,派太上老君處決窮奇。窮奇時而化大,時而化小,時而化無。大可至山川河流,小可至一顆塵埃。窮奇化為無形時則無力,既無打殺之力也無還擊之力。

太上老君追窮奇至天邊。窮奇精疲力竭,化為無形,藏入一隻海螺殼內。儘管窮奇化為無形,太上老君仍可聞其味,於是將海螺首尾一封,便猶如天羅地網,進得去,出不來。

斗轉星移,石爛松枯,海螺和窮奇始終在大海中孤獨地漂流著。

終於有一天他飄到了東方的一個海灘上,靜靜躺著細沙之下,聆聽過往旅人的腳步。

十年前,寶通法師撿到了這枚海螺。他敲碎海螺殼,放出了窮奇。

千萬年的光陰和孤獨沒有令窮奇悔悟自新,他的性情依舊兇惡無比。懲善揚惡是他生命的真諦,在他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他張開血盆大口對準給了他自由的恩人。

那一瞬間,寶通的眼睛放出了馴化的異光,陣陣光波彷彿司馬相如正在彈奏《鳳求凰》,而窮奇是沉醉其中的窈窕淑女卓文君。

他全身顫抖,骨疏筋軟,內心產生了一種他從未擁有過的感受。

不是因為遇到了寶通,他永遠不會知道他也擁有愛的能力。這種愛是可以屈尊附就的情感,是脈脈相通的依戀。

他尊寶通法師為主人,放棄自己兇惡的本性,跟隨寶通,聽他號令。

寶通法師博古通今,智周萬物。他知道窮奇的來世今生,得此神物,欣喜若狂,教化窮奇積善成德,幫助窮奇斷惡修善。

如今的窮奇雖然依舊孤傲不群,不過絕不會再吃好人。相反,他還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每年十二月臘八的前一天,寶通就會帶著窮奇到皇宮裡參加逐疫儀式。窮奇會驅逐掉所有疫鬼,吃掉害人的蠱蟲,保護四海太平,人壽年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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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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