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白安很快便帶回了關於磐石城的消息。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永盛國都,磐石城便在國都的隔壁,因城內丘陵頗多,故稱磐石。從驛站到磐石城腳程快的話,不過半日便能到達。
但是關於奚谷老人,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和線索。白安帶了不少人在磐石城分散打聽,半日過去,仍未有奚谷老人的消息。
「奚谷老人只是個稱呼,不如縮小範圍,看看有山谷有水流的地方,是否有隱居的老人也未可知。」
田菀君的一番話,令白安豁然開朗。磐石城丘陵多,山谷小溪自然也不少,但是比起全城搜索,那是容易多了。
因此立刻改變策略,專門往人煙稀少的山谷里去打聽。果然,不負眾望,在第三日,便找到了以致垂暮之年的奚谷老人。
光赫和田菀君相攜上山的時候,奚谷老人正坐在門口,怔怔地望著天空。
喃喃道:「終於等到了嗎,老天開眼了嗎,終於等到了嗎……」
奚谷老人年逾古稀,二十多年前曾是索爾王身邊最信任的護衛首領。當年因掩護不及,索爾王也被殺,但是臨終之時,交給了他那串碧璽珠串,交代他,如果找到飛瑤公主,一定要將珠串給她,留一個念想和希望。
奚谷老人便含淚帶著珠串而逃,苟活著一條命,等待著索爾後人能回來光復索爾。
這些年,老人一個人隱居在此,不問世事。一等便是二十多年,如今他的時日無多了,也漸漸地開始絕望。
可是就在這絕望的日子裡,突然又給他帶來了希望。
奚谷老人在看到光赫手上的珠串時,顫抖地握住了他的手,流下了渾濁的淚水。
「飛瑤公主她……」老人的聲音沙啞,再加上激動顫抖,雖然說的不是很清楚,可是光赫還是聽懂了。
「母親她已經過世十多年了……」光赫低聲道,盡量讓飛瑤公主的過世這個消息給老人帶來的衝擊力顯得少一點。
可是奚谷老人還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連帶著拉著光赫的手也鬆了。
光赫連忙反手扶了上去,「前輩莫要傷心,母親將這些東西留給我,便是讓我回來繼承遺願的。」
奚谷老人搖了搖頭,他並不知面前人的真正身份,只是以為他們不過是天陽普通官員家的後人。要談完成母親遺願,談何容易。
雖然當年追隨索爾王的舊部還在,但是安逸的這些年,那些人早已成了老弱殘軍,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安居樂業。而他們的後代對索爾王更是毫無影響和感情,要讓他們跟隨復國,猶如讓他們參加亂黨叛亂,何其容易。
光赫理解老人的顧慮,這些年,作為索爾王真正的後人,飛瑤公主當年都被傳已經被永盛王追殺。並且這些年確實沒有再見過她。
就算奚谷老人告訴他們,公主還活著,那也要讓他們看到才相信。
沒有了主心骨,也失去了信念的支撐,有幾個人能做到還保持著至死不渝的堅持。
也許之前的估算太過樂觀了,光赫隱隱有些蹙眉,不過他還是開解老人道:「您放心,我已經做了許多準備,現在需要前朝舊部的支持,您幫忙召集舊部,有多少算多少,助我一臂之力。」
雖然勝算渺茫,但是在奚谷老人的眼裡,這是他二十多年守候的一潭死水,如今終於泛起了漣漪,在他閉目之前,再轟轟烈烈地干一場,也強過悄無聲息地歿去。
信念的力量是強大的,田菀君看到本來佝僂著背,行動都顫顫巍巍的奚谷老人在這一刻,似乎挺直了背,走起路來也穩了不少。
他回了裡屋,拿出了一疊的名單,小心地攤開。
「這些名單是前些年製成的,當年的那些人分散在各地生活,但是大多數都在磐石城,主要是離國都近,響應迅速。可是人心複雜,經過了這麼多年,也不知他們會不會有了別的想法,生了別的心。」
「知道了。」光赫乖巧答道。
「另有,這是集結信號,」奚谷老人拿出了兩節類似火摺子的東西,「只要站在高處,點上火往高處放,便可。」
「好。」光赫順手收下了。轉頭見到田菀君站在一旁,情緒不是很高。
遂向奚谷老人道:「娘親在世時有個最大的心愿,便是回來看看家人。可惜逃難那年,身子虧的厲害,終究還是抱憾而去。此次我回來,也想圓了娘親的心愿。前輩帶我去看看祖父母吧。」
聽到此,奚谷老人悲從中來,抹淚不止。
但是很快轉身邁步,說道:「跟我來。」於是帶著他們便往樹林深處走。
雖然是密林,但是腳下明顯有一條經常被人踩過的只一人寬的小路,甚至到了陡峭的地方,還會繞個道再上去。沿著這條小路蜿蜒而上,便來到了一方豁然開闊的溪流潭水旁邊。
潭水前是一片綠草茵茵的平地,再往外便被大樹遮擋。
奚谷老人來到譚邊一處陰涼的地方,扒開一人多高的草叢,赫然出現了一個小山洞。奚谷老人附身而進,光赫和田菀君便跟著進去了。
洞內的空間並不大,大約僅容兩三個人站立,在面朝洞口的方向上,有一案幾,案几上供著兩個排位。
田菀君看不懂上面寫的字,光赫卻很快認了出來,這便是索爾王及其王后的牌位。
奚谷老人一邊擦拭著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邊悲悲戚戚道:
「當年屠殺一事後,等我們潛回皇宮尋找王和王后,哪裡還有蹤影。聽後來的那些宮裡的下人說,他們在皇宮裡四處翻找,那些劊子手殺盡了宮內所有的人,那日的血從宮裡流到了宮外,流進了護城河,將護城河都染成了血紅色。最後所有被殺的人都扔到了亂葬崗,挖了個坑,一起焚燒殆盡。」
田菀君聽到這,已經忍不住眼淚了,雖然她極力抬頭睜眼,還是抵不過心中的悲傷,讓眼淚滾落了下來。
光赫也紅了眼睛,蹙了眉頭。
奚谷老人詫異地看了看田菀君和光赫,覺得兩人的表現有點莫名,為何王的後人沒有哭,後人的朋友卻哭了。不過很快,他就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
「我們去亂葬崗翻了幾天,也翻不到一絲東西,只好捧了一抔黃土回來,找了這麼個地方,將王和王后藏在這裡了。這麼多年了,來看王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田菀君忍不住上前撫著奚谷老人的背,好讓他順順氣。
光赫當著奚谷老人和田菀君的面,恭恭敬敬地給索爾王和王後上了三柱香。
田菀君自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她現在身份不便,不能直接說些什麼,只好在心裡說道:
「外祖父、外祖父母在上,菀君替娘親回來看你們了,你們泉下有知,請保佑菀君此次討伐逆賊,旗開得勝,光復索爾。」
因為洞內站久了便有些壓抑,上完香,三個人便出來了,立在水潭邊。
光赫主動問道:「前輩,王將母親作為儲君來培養時,可有其他顧慮,或是做過什麼措施為母親將來登位護駕?」
畢竟,當年索爾慘遭滅國,導火線便是女王不被世人所接受。那麼他現在要做的事也是將著永盛天下交給田菀君這個女子來管理。如果世人還是不接受,那將來對田菀君來說也很艱難。
光赫想知道,索爾王當年在考慮這些事的時候,是如何打算的。畢竟以他仁政愛民的名聲來說,必定會有一些安排和後手。
聽到光赫這樣問,奚谷老人立即明白過來,飛瑤公主的後人也是女子,便是面前站的這位,成大事後必將面臨和當年一樣的境地。
他想了想,遂說道:「當年王確實考慮到這個問題,並且也做好了打算,在他在位期間,和天陽求好,願將索爾國作為天陽國的附屬國存在,以求得天陽的庇護。」
光赫驚訝,索爾王竟然有如此想法,可他那些年卻從未聽說過。
奚谷老人繼續道:「當時天陽還不是現在的光赫皇帝,天陽先帝與王交好,兩國也有和親,當年的英妃便是王親自選的索爾族郡主嫁到天陽和親。」
英妃,便是晉王的母妃。
光赫點頭,他自然記得英妃,也記得晉王因何而來永盛。田菀君也記得英妃乃晉王生母,其他的便不知了。
「王這麼做,也是想著為飛瑤公主尋一處庇護,可惜還未等王將附屬國的想法遞給天陽先帝,便遭了大難。」奚谷老人唏噓不已,「據說,英妃不久后也離奇離世了。」
「朕……正是,我也聽說了。」
「那前輩可知,那天陽國的太后,也是來自當年的索爾?似乎與娘親飛瑤公主還有些淵源?」
聽到「太后」這兩個字,奚谷老人直搖頭,看起來似乎是不太受他認同的一個人。
「那可是個不得了的厲害人。」奚谷老人嘴上雖這樣說,可語氣里明顯有些不屑。
光赫雖然跟太后不睦,但是聽到奚谷老人這樣說自己的母后,也覺得心理有些不是滋味。
「她當年也算是索爾的舊部,為何永盛王便放過了她,且與她交好呢?」
「那個女人就是索爾的叛徒。」奚谷老人的語氣頗有些憤懣,「也不想想,當初是誰給了她家榮華與富貴的,她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當年我們為了保護公主出逃,死了多少人,那是我們心中有大義,死得其所。可她呢,為了保自己的命,卻諂媚地去抱永盛王的大腿……」
田菀君適時看了光赫一眼,見他眉目沉靜,似乎並沒有因為奚谷老人的言語產生不悅的情緒,才略略放了心。
「當年便是她幫著永盛王鎮壓我們這些內亂,才讓永盛王坐穩了位置的。雖然我老了不問世事,但也知道現在她依然跟永盛王交好,一丘之貉。」
兩人對視一眼,想起晉王提供的第三條信息,便是關於太后和永盛王交好一時,怪不得時宿在天陽時,也受到太后的另眼相待,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面上總是和氣的。
離開磐石城是,已是日薄西山。
田菀君自然地牽起全副武裝的光赫的手,從不算崎嶇的山路上一直下到山腳的馬車上。
直到坐上了馬車,方才放了手。兩人一同趕回國都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