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五)
「萬大人?」
坐在白衣女子對面的食客臉頰再一次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看到萬全正往自己這邊來,忙順手拿起桌上的筷子,隨意的夾了一口菜,以此掩勢自己心中的驚訝。因他面北朝南坐著,身子還是半斜,所以白衣女子並未將他神情的變化看在眼中。
「白姑娘,你我要談之事甚多,此地人多嘴雜,我看不如移居在下府中,再作商談如何?」
萬全沒有理會一旁的食客,也不需理會,徑直走到白衣女子面前問了一句。
「這個…」
很顯然,萬全方才的表現讓白衣女子和在場的所有人都吃驚不已,在猜測這個年輕人身份的同時,大多數人也被萬全的舉動所折服。要知道他剛才的舉動不僅僅是救了一個前途似錦的讀書人,也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和地位冒險。欺君之罪不是小罪,論風險,一旦被追究起來,縱使不被同罪,一個庇護宵小之名也是跑不掉的。然而此人卻一點也不顧忌,公然出面壓下此事,可見其人膽識之大。
約我來京的是你,定這對望居的也是你,怎麼你事先不嫌這酒樓人多嘴雜的呢?
談判地點的選擇是非常重要的,在對望居里,白衣女子和萬全對面而坐,主從關係不是那麼明顯,但一旦進了萬府,這個情況就要改變了。就算萬家兄弟不以強權壓她,在心理上,白衣女子還是會感覺自己處於弱勢。一旦有了這種意識,那麼在開始的談判中,她所能爭取的東西必然也會減少。正所謂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白衣女子本不想答應萬全,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重要,再加上萬全剛才的表現讓她生出幾分好感,印象有所改觀,因而短暫的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輕聲應道:「小女子所求的只是事成而已,至於在什麼地方談並不重要,萬大人既然嫌這裡嘈雜,那小女子就聽大人吩咐吩咐就是。」
「那好,就請白姑娘與令弟隨在下同行吧。」
萬全臉上掛著的還是他那招牌似的笑容,謙恭的讓人說不出的親近。見白衣女子同意自己的要求后,他的笑容更加明顯,如沐春風般,看得堂中的食客女眷為之心動,恨不得立刻託人打探,這年輕人到底是哪家權貴家的子弟。
見周方傑等士子已經不敢再招惹那幫國子監的監生,白衣女子有些索性,便拉著身邊的孩童起身準備離開。
「大人,請!」
做了一個先請的動作后,白衣女子就準備隨萬全離開,不想萬全卻是沒有挪步,而是笑著說道:「家兄對白姑娘也是仰慕得很,特意囑咐我,一旦白姑娘到了京城,無論如何也要帶你去見他一面。我這就讓人去通傳家兄,等會萬姑娘到了府上,正好可與家兄一敘。」
話音剛落,白衣女子快速的瞄了一眼四周,見無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道:「那是自然,事關重大,沒有萬都督的親口保證,小女子也不敢隨意應承什麼。」
白衣女子很清楚,面前這個萬全雖然與他的哥哥一樣身份顯赫,但在這件事上,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他那位擔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哥哥。能不能讓白蓮教從瀕臨絕境中挽救出來,所需的也僅僅是萬通的一句話。因此她這趟來京,必須要見萬通,即使萬全不說,她也是要爭取見萬通的。現在萬全明言萬通要見她,那就最好不過了。
「如此,白姑娘請吧!」
白衣女子的話也反應了她的態度,萬全聽完沒有說話,微笑一下,便轉身往店門走去,剛走了幾步,身後卻傳來周方傑的聲音:「大人,請留步!」
「有什麼事嗎?」
看著走到近前的周方傑,萬全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何以叫住自己。但他既然叫住自己,肯定是有什麼事,幫人幫到家,做戲做全套,若是能通過這個周方傑拉攏到今科大比士子的心,替萬家樹立個好形象,那今天這種小忙幫得也就太值得了。
見周方傑有些局促不安,萬全和聲道:「但說無妨,本官不過虛長你幾歲,不必如此拘束。」
「是,學生明白。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學生不知大人府上何處,他日學業若有不明之處,縱使想請大人指點一二,卻不知大人府邸在哪,那時恐…」
周方傑沒有直說,但萬全卻是已知其意,微微的點點頭,不著聲色道:「「恭子廠東四衚衕,萬府。」頓了一頓又道:「你若來找我,只需支會門人一聲就可。」
「是,是,學生知道了。」
得知對方住在權貴聚集地恭子廠,周方傑心猛的跳了一下,有些窒息,直到對方與那白衣女子消失在眼前,才長長的舒了口氣,猶自在夢中般。
是了,是了,馬齊喚此人叫萬大人,他又住在恭子廠,看來他必定是當朝萬閣老的子弟,就算不是,與萬家也必有關係,今日得他解圍,實是天賜機緣於我。看他對我態度,又分明是在施恩於我,如此所為,定是看中我這解元之名。不過若是能與萬家攀上關係,區區解元之虛名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萬家接納我,此次恩科我必定能金榜題名,他日為官有這等靠山相助,仕途坦蕩矣!
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能和當朝閣老攀上關係,周方傑的大腦一下變得熱乎乎的,他並非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不然也不會在這等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僕人而直指法司不公了。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標謗自己為人正直,痛恨不公,以此搏名而已。自成化十二年,三屆大比,所中者皆與閣老萬安有道不清說不明關係,更有萬氏子弟直接中第,世人雖痛恨不公,但卻無之奈何。周方傑有攀附萬安的念頭,雖說無恥,但卻也是晉身之捷徑,他雖然是順天府鄉試的解元,但科舉歷來是南重北輕,北方讀書人在整體上不及南方那些士子,所以是否能夠進入三甲,他也沒什麼把握。但若是能有萬安相助,真就來個三元及弟也不是不可能。即使狀元沒有,欽點個探花榜眼也是大為光宗耀祖的了。
有了這些想法,周方傑的心眼開始活絡起來,尋思著再見到那位萬大人時如何表示自己攀附的心意,以至於連身邊什麼時候有人都不知道。
「周兄,你在想什麼呢?」
與周方傑同來的一位士子輕輕拉了拉他。
周方傑這才回過神來,忙道:「噢,沒什麼。」
「沒什麼?」
那士子有些不信,但見周方傑已經將目光轉向別處,知他不願說,便道:「那好,天色已晚,我們就先回去了。」
時辰確是不早了,被馬齊剛才那麼一嚇,周方傑也不好意思再呆在對望居里闊論什麼,便順勢與眾人告辭,獨自歸家。
那邊馬齊等監生一直冷眼旁觀瞧著這一切,直等到周方傑與那幾個士子離開,一身形較為瘦弱的監生才一臉鄙夷的道:「我原以為周方傑這小子只會清談高論,卻不想他也是一趨炎附勢之徒,你瞧他那德性,分明是想抱那位萬大人的大腿,呸,不知廉恥!人家只不過幫他說句話,他就以此抱上了,真是可笑…對了,馬兄,那萬大人是什麼來頭,何以你對他如此恭敬的?」
見同伴這麼說,馬齊苦笑一聲:「他可是個大人物,不是我們所能得罪的,就算我爹在這裡,恐怕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更何況我呢?」
馬齊這麼一說,瘦弱監生來了興趣:「到底什麼來頭啊,說得這麼玄乎?」
馬齊沒有明著回答他,而是豎了豎左手,問道:「天下有幾個姓萬的能讓我爹都要給面子的呢?」
馬齊的爹馬文升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從二品的大員,能讓他給面子也就是朝中那幾位大人物了,馬齊一說,那瘦弱監生馬上恍然大悟,說道:「我知道了,看來這位萬大人和閣老是一家了。」
言畢,還做出一幅竊以為是的樣子,好像很肯定般。不想馬齊卻是搖頭道:「不對,再想想看?」
「不對?再想想看?」
不是萬閣老的家人,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從二品的大員給面子?瘦弱監生一時也想不到了,求助似的看向另外幾位同伴。站在馬齊左手邊的一個高個監生像是想到什麼,卻又不敢確定,只好小心的詢問道:「莫不成是宮中那位?!」
這下馬齊沒有搖頭了,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不錯,方才那位萬大人正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
「噝!」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都怔住了,沒想到剛才那位年輕的萬大人竟然會是皇上的小舅了,貴妃娘娘的親弟弟!
半響那瘦弱監生突然叫了聲不好:「不妙!大大的不妙!周方傑那小子要真是攀上了萬大人這等高枝,那以後咱們見了他豈不是要矮了一級?」
「矮了一級?」
馬齊聽了他的語,不以為意的哼了一聲:「不見得。周方傑只不過是一個區區舉人,若是考不中進士,縱使當過解元又能怎樣?一個考不中進士的舉人憑什麼在咱們國子監面前作威?」
「那倒是。」
瘦弱監生想想也對,周方傑要是考不上進士,自己堂堂的監生又何必要怕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身後傳來一女子的聲音:
「世事無絕對,周方傑雖然嘴巴欠了些,但才學還是有的,要不然也考不了順天府的解元,所以此次恩科,他八成會中。就算他沒那個本事,可各位也別忘記,貴妃娘娘的親弟弟要讓人考上一個進士也是很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