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知我過往
南霧山中出現的男子與方才畫面中的小男孩音容笑貌近八分像,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這雙眼睛。
江近月靈力暫失,已然分不清此乃幻境還是像前日夜裡一樣,誤入了別人的夢境。
故而有此一問。
男子依舊在笑,依然是荷花敲對方的頭,再行上前來,趴在船舷上,仰頭問她:「還是想不起來我是誰嗎?」
湖上光線好,江近月的目光像是不經意間落到男子白凈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經絡,淡粉色的指甲,還有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邊的小皺褶。
她微微鬆了口氣。幻境之中看到的人物,外形上不會細緻清晰,普通的精怪即便幻化成人形,也會出現細節上的疏漏,只要稍加用心便能區分。
而真正厲害的妖魔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用功的事情上。
所以說眼前這位應該是個活人咯?
可是一個大活人為何要躲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
久不見對方回應,男子也不著急,看著眼前的人,思緒飄離。
猶記得初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純真善良的小姑娘,路遇受傷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垂眼打量著自己。
那眼神他至今記得清楚,小小的人兒明明怕的臉都白了,看到他受傷流血,又不忍心,便咬著牙,抖著手給他包紮好了傷口。
她是良善的。
在他傷重無法動彈的那些日子裡,她三不五時的給他送吃的,還親自采草藥幫他敷傷口。
若沒有她的精心照料,她的良藥,只怕他早已經魂歸地府。
這是自他出生之日起,除了他的阿娘,再也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溫暖,這樣關顧過他的死活。
那時他就在想,等他好了,只要她不嫌棄,他願意陪在她身邊,追隨她。
後來,他傷愈了,去臨江村尋她,才知她被江寡婦賣掉了。
於是那些年裡,他四處尋覓,而她就像一滴水匯入江海從此無蹤。
多年後,他與她重逢與江水之上,沒想到再見時,竟是……
一想到她那時的模樣,喬白的心一陣陣抽痛,怕被她看出端倪,也怕眼前這一幕如鏡花水月般眨眼消失,他突然有些煩躁。
「月兒是害怕我別有用心嗎?」
害怕倒不至於,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眼前這個人,面前這一切,於她而言全是陌生的。
若非這個人沒有一絲的惡意,想必場面就不是現在這麼平和。
「我……還是想不起來。」
「月兒是因為想不起來才苦惱么?」喬白抬手以袖遮頭,再拿開,「那這樣呢?」
「角!你……你是……」
「我是誰?月兒當真認出我了么?」
嗯?他明明希望自己認出他,可為何又要這麼問?
心中疑惑叢生,但江近月沒有表露,她道:「小地龍嘛。我雖然記不得從前的事情,但也不是一丁點都不記得。況且你的角很特別。」
這話說的模稜兩可,真假難辨。
「是嗎?那為何月兒第一眼沒能認出我來?」喬白失落道。
「唔……可能是因為你長大了,一時沒認出來。」江近月道,「哦對了,我方才看到的那些畫面是怎麼回事啊?」
聞此言,喬白遲疑道:「那個啊,說來話就長了。」
「是不方便說嗎?」江近月遺憾道,「難得還有知我過往的人,本以為能從你口中了解一二,既然你不想說……」
「沒有不想說。」喬白明知她是在套自己的話,但就是不忍看到她失望。
「那你……」
「天快黑了,傍晚風大,你容易驚風著涼。不若先我去府中安頓下來,再容我慢慢說與你聽可好?」
慢慢說是可行!
但要跟著不明身份的人回去,風險是不是有點大?
原想著與此人套近乎,弄明白他為何要把自己帶來這裡。眼下看來,這個人雖無惡意,但也擺明了不想讓她走。江近月一時難以抉擇,是該困頓於此,還是跟他回府。
正躊躇難決時,餘光瞥見一抹溫潤的光澤晃過。
那是什麼?
江近月追著光澤的來源看去——一片泛著珠玉色澤的鱗甲!
鱗甲!
那個小男孩!
「你怎麼有……你是……是那個……」
「被你救了的人。」喬白輕聲嘆息,攏了攏微敞開的衣襟,「你記得小地龍這個名字,卻忘記了我這個人。」
其實我連這個名字也不記得。
對方像是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你看到的那些,是你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
「嗯。」
小舟搖晃了一下,渾身淌水的喬白上來坐到江近月的對面,低頭整理濕透的衣衫,不好意思的道:「失禮了。」
傍晚的風吹在身上冰涼透膚,江近月有些冷,瞥見對方濕淋淋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戰。
對方極是敏銳,連忙問:「很冷嗎?南霧山裡的氣候變化大,月兒穿得單薄,還是隨我回府可好?」
好不好的,她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江近月很好奇:「這南霧山中竟然還有人家?」
見她沒有反對,喬白以靈力催動小木舟后,手指著一處山頭道:「那裡,原來住著好幾戶人家。」
「原來?」不知怎的,江近月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悲傷。
「對。」
「那……現在呢?」
「沒了。」
「沒了?是搬走的意思么?」
話才說出口,江近月就後悔了。
沒了,在某種時候代表著消亡。
若是正常搬遷,誰會用上「沒了」這麼不吉利的詞?
「抱歉,我說錯話了。」
「無礙。」喬白看著她,眼底蘊著誰也看不懂的情緒,「要說錯,那也是我的錯。」
聞言,江近月想安慰他,張了張嘴,卻無從說起。
話題是她帶起來的,可她卻一句都接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這個人,這個地方,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也不知他執意要帶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此刻她也不想問,因為她發現,不管對方處於什麼樣的狀態,都會因為她的關懷而安寧。
會讓一個人的心因為自己安寧下來,那得是對對方擁有怎樣的信任啊?
換言之,這個人對自己很信任。
信任這種東西,從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交心不易,知己難求。
她敢說,她沒看錯。
可他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