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芳苓受教
風輕絮沒有告訴薔薇等人,她早已猜到接下來德陽宮裡會發生的事情,而事情的發展正如她所料。
風輕絮剛離開不久,蕭煜寧便匆匆趕到德陽宮。
楊曉寒從暴雨侵襲的模糊視野中看見朝服還來不及脫的蕭煜寧,心中一陣欣喜,誰料蕭煜寧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邊匆匆走過,進入殿內。
芳苓原以為蕭煜寧見自家主子跪在雨里會心疼安慰一番,誰知他竟理也不理她們,不禁又是驚訝又是難過,輕聲喚道:「主子……」
楊曉寒沒有回應,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
大雨依舊劈面而落,下得彷彿沒有盡頭似的。
楊曉寒的耳邊都是雨水傾落的聲音,她的每根髮絲都已濕透,滴滴答答地落著水珠。頭越來越沉,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控制不住要喊叫出口,但是她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死死地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對於楊曉寒來說,連每次雨水落地的聲音都變得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楊曉寒快要崩潰的時候,蕭煜寧綉著吉祥雲紋的朝服卻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恍惚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勉強抬起頭去,蕭煜寧俊逸的面龐在雨中顯得那麼親近又那麼遙遠。
「曉寒,我們回去。」
蕭煜寧朝楊曉寒伸出手,他的手潔白修長,指尖飽滿瑩潤,楊曉寒甚至能看見他指甲透明的乾淨。
這六個字讓楊曉寒被雨淋得冰冷的心又開始溫暖起來,她雙眸濕潤地看著蕭煜寧,分不清自己眼裡的潮濕是因為雨水,還是淚水。
她就知道蕭煜寧肯定不會置自己於不顧,方才他定是去向皇后求情才能讓她提前結束受罰。
楊曉寒顫巍巍地伸出手,害怕眼前這雙手只是自己夢裡的渴望。在觸到蕭煜寧的指尖時,那份真實讓她終於忍不住緊緊抓住他的手,她從來不知道人間竟有如此溫暖而乾燥的掌心。
就在這份真實的溫暖中,楊曉寒失去了知覺……
芳苓看著仍在昏迷的楊曉寒,悲傷不已。楊曉寒已連續高燒了三日,不知餵了多少湯藥,好不容易才退了燒,卻依舊昏迷不醒。病中的楊曉寒顯得愈發憔悴,面色十分蒼白。芳苓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忍不住開始抽泣。
一旁的芳菲見芳苓如此難受,便安慰道:「芳苓姐姐,你別哭啦,主子這是因禍得福,現在滿宮裡誰不知道太子殿下親自將我們主子抱了回來,以後我們主子是有享不盡的恩寵了。」
正在收拾房間的芳草也湊過來道:「是啊,芳苓姐姐,我們主子命里就是貴人的,這幾日太子殿下不知來了多少回,時不時還遣人來問我們主子情況如何了,這在整個東宮都是頭一份的。」
芳苓這幾日正委屈得緊,卻無人訴說,聽見她們的話便擦擦眼淚道:「你們懂什麼?一些個外來人罷了,我是從小跟著主子長大的,主子受得苦我比誰都清
楚,主子在國公府便因為是庶女,被大小姐死死地壓著,哪怕主子品貌再出眾,卻不過是蒙塵的明珠,見不得光罷了。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出頭之日,被太子欽點為良媛,原以為可以逃離苦海,苦盡甘來了,誰知竟是三天兩頭地擔心受怕,不是挨打,就是受罰,我看著心裡難受得緊。」
芳苓是楊曉寒從府裡帶來的婢女,芳菲和芳草卻是宮裡分派來的,因此楊曉寒待芳菲芳草總不如芳苓那般親近,芳菲芳草也有自知之明,從不敢探聽什麼,此時見芳苓主動說起,便開始坐下來與芳苓聊了起來。
芳菲是略安靜的性子,只是傾聽,芳草卻活潑得很,拉著芳苓的手,道:「芳苓姐姐,你莫要傷心了,主子受的苦難都只是暫時的,依咱們主子的品貌,遲早是要飛黃騰達的。」
芳苓卻憂心忡忡道:「太子殿下雖對咱們主子好,但是咱們主子卻得罪了皇後娘娘與淑妃娘娘,以後在宮裡的路只怕是艱險了。」
芳菲見芳苓一臉惆悵,正要接話,卻聽身後一聲虛弱的輕喝:「糊塗!」
三人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去,卻見楊曉寒已然醒轉,憔悴的臉上略有怒意,正蹙著眉尖瞧著三人。
芳苓忙快步到床前,驚喜地叫道:「主子,您醒了!」
芳菲芳草忙一個倒水,一個擰濕帕子,伺候剛醒來的楊曉寒。
楊曉寒卻不忙著喝水,也不用濕帕子,只是示意芳苓扶自己起身。芳苓便輕手輕腳扶著楊曉寒,並在她背後放了個鬆軟的靠枕。
楊曉寒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斜靠在靠枕上歇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用沙啞的聲音道:「皇後娘娘與淑妃娘娘賢良淑德,令我等難以望其項背,我自身德行不足,兩位娘娘肯悉心教導,是我的福分。太子殿下也只是憐我出身低微,才稍事照顧,哪來的潑天恩寵?以後莫要讓我再聽見這樣的話,否則一律拖出去打死。」
楊曉寒雖是對三人說話,眼睛卻看著芳菲與芳草,說到最後,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芳苓連忙輕撫楊曉寒胸口幫她順氣,口中連連道:「主子,奴婢們知錯了,您還剛剛醒來,萬不要動怒,氣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楊曉寒卻只是看著芳菲與芳草,直到二人跪下認錯,再三保證,才半放下心來,讓二人出去。
芳苓端來溫溫的開水,服侍楊曉寒飲了幾口,察覺楊曉寒疲憊的面容上稍有舒緩才鬆了口氣。
楊曉寒又歇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芳苓,道:「你與她們說那些個做甚?且不說她們的忠心如何,但看這世上的事情若不是親身經歷,又有誰能感同身受?你我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你雖是我的婢女,我卻將你看做是自己的妹妹,但是這幾日入宮來你做的樁樁件件事,卻令我失望至極。」
芳苓有些不服氣,但見楊曉寒虛弱的病容,卻也不敢反駁,只低低道:「是,奴婢知錯。」
楊曉寒看出了芳苓的心思,嘆了口氣道:「你不要覺得不服氣,也只怪我把你寵壞了,你個性冒失,倒還有些小聰明,在國公府里你見娘親與我舉步維艱,還知道收斂一些,雖有小錯,卻不曾有大過失,你的忠心我自是知曉,也不曾指責你,只慢慢教了,想你總歸有些長進,便是入了宮,我也只帶了你在身邊。可是,到了宮裡,你卻放鬆了心思,一味想揚眉吐氣,把之前受的苦難統統從身上剝離去,想成為人上人。」
「主子,我可都是為了你。」芳苓拉住楊曉寒的衣袖,急急地道。
楊曉寒只冷著臉道:「我只說三個事,第一樁是你那日自顧開口挽留太子,太子已然不悅,你卻不知;第二樁,你在皇後娘娘面前目無尊卑,忘了奴婢的本分,竟為我求情,你有多大臉面,又有幾條命,敢在皇後娘娘面前開口?第三樁,便是今日你將不該說的話講予不該聽的人聽,你是誰?她們兩個又是誰?萬一那些話傳了出去,你可知是什麼樣的後果?第一樁還罷了,太子殿下總算對我有情,尚可不計較,后兩樁事,一個不小心,你我便在這宮裡再無立足之地,甚至可能連性命也保不住了。」
芳苓獃獃地看著楊曉寒,越聽越覺得後背發涼,原來自己竟在刀尖上滾了幾個來回,若不是楊曉寒點破,自己仍未察覺,不由又是后怕又是羞愧。
楊曉寒見芳苓臉上已有悔意,便放緩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你現在明白尚且不晚,我們主僕二人初入宮,稍有差錯,皇後娘娘也必然不會過於苛責,但是若是日後再行差踏錯,恐怕便無轉圜的餘地了。」
芳苓點點頭,只覺十分受教。她緊緊握住楊曉寒的手,誠懇地道:「主子,你放心,以後芳苓必然事事小心,不讓主子再為我作難。」
楊曉寒輕嘆道:「其實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我自幼在府中不得寵,你也跟著受了不少的苦,但是若想成為人上人,必須得忍。」
楊曉寒面上雖平靜,但垂下的眼瞼卻並未遮住眼底涌動的光芒。
「主子……」芳苓一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原來她的主子不是一味怯懦,只是隱忍罷了,但是想了想,又道,「可是您畢竟得罪了兩位娘娘……說來也是冤枉,主子您從來都不惹事,反倒是那李良媛,哪個事不是她惹出來的,可最後挨打受罰的都是您,頭也傷了,膝蓋也跪紫了,她卻還完好無損,前日還以看望您為由來了惠安殿,我看她哪裡是看望,分明是來看笑話的。」
楊曉寒摸了摸芳苓氣鼓鼓的臉,扯出一抹笑,道:「傻丫頭,這就是我與她的不同,她身後是整個太傅府,李太傅待她如眼珠子一樣珍貴,皇後娘娘即使生氣也要掂量掂量,而我,只是碰巧飛到高枝的麻雀,還沒成為鳳凰呢,我那父親此時還在觀望,若是我能得到太子寵愛,他自然樂於為我提供方便,光耀門楣,若是我不幸失寵,他肯定會由著我自生自滅。所以皇後娘娘便把怒氣撒在我這無依無靠的人身上,所有的過錯只能是我來承擔,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
楊曉寒說著,自嘲地笑了笑。
芳苓聽著卻心裡堵堵的,鼻頭髮酸,忍不住想落淚。
楊曉寒握著芳苓的手越來越緊,眼睛不知看著空中何處,似是在跟芳苓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所以啊,在這皇宮裡,沒有個依靠,還想別人不欺負你,那就只有自己先強大起來,讓別人不敢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