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秋露白

第八章 秋露白

楊曉寒一怔。

淑妃掩嘴笑道:「可不是么,曉寒、曉寒……聽起來像要一輩子受盡凄風苦雨似的。」

楊曉寒還未回過神來,風輕絮已經抬步離開。

淑妃一看,也不再理會楊曉寒,隨風輕絮而去。

暴雨又開始噼里啪啦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明白風輕絮話里的意思,也沒力氣去思考,只能苦笑著繼續忍受雨水的侵襲。

風輕絮撐著傘,慢悠悠走在潮濕的鵝卵石小道上,雨珠沿著光滑的傘面淅瀝瀝滾落,打濕了她素色的裙擺。她身後是面無表情的風絕塵,一手撐傘,一手勾著一壇泥封著的秋露白。

空氣里泥土的味道混合著濕潤的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夏雨中的東宮如秋一般涼爽,道路兩邊木芙蓉與玉簪花已悄然盛放,散發出屬於盛夏的濃郁芬芳。

轉過翠□□滴的竹林,「凝香園」三個字豁然出現在眼前。

風輕絮輕車熟路地走進去,環池繞廊,一路走到一個有棵老槐樹的院子里。

老槐樹冠大葉盛,鬱鬱蔥蔥,青中泛白的槐花苞熙熙攘攘,串串垂落,似乎經雨水一灌溉,馬上就要盛放開來。

樹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監披著蓑衣正在掃地上的落葉,雨幕中只見老太監耷拉著臉,一下又一下毫無章法地用掃帚划拉著地面,與其說是掃地,不如說更像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

風輕絮走到離老太監兩丈遠的地方停下,朝風絕塵使了個眼色。風絕塵立刻將那壇未開封的秋露白伸到老太監的眼前。

老太監斜眼看了一下在眼前晃蕩的酒罈子,又用餘光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風輕絮,冷哼一聲,低下頭繼續划拉地面。

風輕絮見狀,也輕哼一聲,道:「又不是我騙了你,自己著了別人的道怪得了誰,既然不要我們安慰,那這酒我們就自己喝了。」

原來這老太監正是守著凝香園的福公公,因昨日被李榮華的婢女見秋騙著離開園子,使得李榮華與楊曉寒二人得了空子進入園中,心中甚為惱怒,連著掃了兩天的地,即使今日瓢潑大雨,仍解不了心中的鬱結,在園中穿著蓑衣掃地。

福公公聽此話,卻是頭也不抬,不為所動。

風輕絮也不惱,只對風絕塵道:「將軍,既然福公公不要這秋露白,我們這便去亭子里把這酒開了封,我這身上正覺得有些涼,喝了好暖暖身子。」

說完也不待福公公說話,風輕絮自行走向三丈開外的望月亭,風絕塵提著酒緊跟其後。

一進亭中坐下,風絕塵舉手便拍開泥封,沁人心脾的酒香頓時四溢出來,倒一杯在手中,只見此酒色如秋露,釅白甘香,聞之已醉。

福公公聽見封泥碎裂的聲音,不禁手中的掃帚一頓,很快卻又背過身去繼續掃地。

風絕塵將酒遞給風輕絮,風輕絮輕呷一口,只覺此酒入口柔和清爽,在味蕾上滾動時芳香醇厚,咽下去以後口中馥郁甜綿,餘味無窮。

風輕絮不禁嘆道:「怪不得某人喜歡秋露白,這味道,瑤池玉液也不過如此吧。」

說著,風輕絮瞥了一眼雨中的福公公,果然,福公公的身形又是一頓。

福公公早就聞到了雨中若有若無的酒香,那種熟悉的味道讓他肚子里的酒蟲蠢蠢欲動,但是一想到昨天居然被一個婢女騙了,只覺得萬分恥辱,便又強忍住衝到亭子里的衝動,只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

風輕絮一個人喝覺得不過癮,慫恿著風絕塵一起品嘗:「將軍,你也來嘗嘗吧,這秋露白可是東宮珍藏二十年的陳釀,尋常人可喝不到。」

風絕塵卻一臉拒絕:「我從不喝酒。」

風輕絮眼中寫滿不認同:「一個男人居然不會喝酒,簡直是奇恥大辱,形同不舉。」

風絕塵一聽,險些從凳子上摔下去,勉強穩住身形,怒道:「我是不喝,不是不會喝。」

「那你喝一杯。」風輕絮引誘道。

「喝酒誤事。」風絕塵拒絕上當。

「我今日無事找你。」

「這話你說了很多次,已失去可信度。」

風輕絮不耐煩了,將酒杯往風絕塵面前重重一放,板著臉道:「喝!」

風絕塵一看風輕絮面帶不善,只好委委屈屈地端起酒杯,猶豫一番之後,如飲毒藥一般,咬著牙將手中的酒仰頭灌下去。

孰料酒剛入口,辛辣刺激的味道,讓風絕塵的身體立刻做出反應,還未入喉便已「哇」地一聲連嗆帶吐將所有酒吐了出來。

風輕絮看著咳嗽不止,五官幾乎扭曲了的風絕塵,忍不住拍桌狂笑,一手指著風絕塵,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笑的快岔了氣:「將軍啊,你果然不會喝酒!」

這時,一陣風掃過,桌上的秋露白已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捧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可惡!可惡!竟如此糟蹋這秋露白!簡直可惡!」

風輕絮忍住笑,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氣得幾乎跳腳的福公公,以及被他抱在懷裡如獲至寶的酒罈子,道:「你不是不喝么,管我怎麼糟蹋。」

福公公抱緊了酒罈,瞪著風輕絮道:「那我就折了凝香園中所有荷花!」

「你敢!」風輕絮拍案而起。

福公公卻不再理會風輕絮,抱著酒罈坐到亭子的角落裡,捧著秋露白左看右看,笑紋爬滿臉上,然後開始小口細細品嘗美酒,一邊喝一邊砸吧著嘴,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

風輕絮見福公公已然釋懷,輕聲一笑,便要帶著仍隱隱作咳的風絕塵離開。

「那位楊良媛……真是位絕色美人啊!」

角落裡的福公公忽然發出感慨,卻沒看向任何人,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風輕絮瞬間明白福公公的意思,卻調笑道:「怎麼,連見多識廣的福公公都被楊良媛迷了眼?」

福公公哈哈一笑,道:「咱家自入宮以來,就是沒根的人,能讓咱家迷眼的也就只有這宮廷密釀了。」

風輕絮瞧著福公公似被美酒迷醉了的樣子,沒有接話,只是等著福公公的下一句話。

果然,福公公轉頭看向風輕絮,盯著她的眼睛,道:「我只是覺得她長得像一位故人。」

風輕絮也回視著福公公,他看似迷醉的表情中,原本因年紀漸長而有些渾濁的眼睛卻閃閃發亮。

風輕絮頓了頓,淡淡道:「看來福公公真是喝醉了,這話可萬不要讓太子聽見,否則……我雖能保你一命,你這條舌頭卻是保不住了。」

福公公聞言呵呵一笑,微眯起雙眼,一副頗有感慨的樣子道:「是啊,人老了,不中用嘍,早就忘了,這條舌頭不是什麼都能說的。」

風輕絮沉默不語。

福公公又看向她,道:「聽說楊良媛得罪了皇後娘娘,被罰跪在德陽殿?」

風輕絮點頭道:「她摔了皇後娘娘賜給她的翡翠鐲,那還是皇後娘娘當年的陪嫁之物。」

福公公卻搖搖頭,嘆道:「果然還是不省心啊,只要宮裡來了新人,必要鬧上一番,周而復始……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啊!」

風輕絮哭笑不得:「哪有舊人哭,舊人就算哭,也是在心裡哭一哭罷了。」

福公公卻嘿嘿笑:「那是別的舊人,太子妃卻是不會哭的。」

風輕絮一挑眉:「哦?」

福公公沒說話,在嘴裡倒了一大口酒,用袖子抹抹嘴角,砸吧著嘴,一臉陶醉的樣子。

風輕絮已懶得再聽他啰嗦,自顧打開傘,帶著風絕塵緩緩走入雨幕中。

福公公看著二人一高一矮極為不協調的離去背影,良久,才低低地道:「因為你是江湖人,哪怕入宮多年,你的心還是不在這東宮裡,幸好……幸好……」

待風輕絮回到東宮,婢女薔薇已手腳麻利地趕過來,接過風輕絮手裡的傘,一邊吩咐白蘭拿來干巾為風輕絮擦去頭上衣服上的水珠,一邊催紅櫻趕緊去早就備下的香湯池中灑些荷花花瓣為風輕絮沐浴。

薔薇知道風輕絮最為怕冷,即使是夏季也從不穿薄紗,碰到陰雨天,更是回來便要沐浴取暖,

很快,風輕絮便被婢女一路擁著到了香湯池。

這是宮中特為風輕絮畏寒的體質開出來的一口香湯,平時僅供她一人使用,宮中鮮少有人有如此待遇,便是極為受寵的淑妃也不曾擁有。

風輕絮懶懶地躺在池中,熱氣蒸騰起來,很快便將她全身蒸的又暖又舒適。

紅櫻一邊灑花瓣,一邊笑道:「主子,德陽宮的事如今已在宮中傳遍了,楊良媛被罰跪的經過也都傳了出來,到處被人取笑呢。」

風輕絮閉著眼睛,未曾言語,彷彿只是在享受這香湯的溫暖。

紅櫻接著道:「只怕以後太子殿下要厭棄了楊良媛呢,這樣的美人卻莽莽撞撞,連皇後娘娘賞的翡翠鐲都摔了,可怎麼侍奉太子殿下?」

風輕絮微微蹙起眉頭。

薔薇一看,急忙呵斥道:「哪裡學來的饒舌多嘴?太子妃面前賣弄什麼?還不趕緊退下去!」

紅櫻知道風輕絮素來寬容,薔薇卻是嚴厲,於是吐吐舌頭,端著花籃退了出去。

薔薇在一旁小心地伺候著,她知道風輕絮不喜人太過親近,便只是遠遠站著,揣摩著風輕絮的需要才敢上前。

風輕絮忽然問道:「你也是這麼覺得嗎?」

薔薇一愣,心裡轉了下,才反應出來風輕絮是問她是否認同紅櫻的話。薔薇想了想,卻不知如何回答。

風輕絮嘆了口氣,喃喃道:「你們果然還是不懂。」

薔薇獃獃地看著風輕絮,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風輕絮卻不再說話,閉著眼睛繼續享受滿是荷花香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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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辭白骨似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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