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碎鐲
淑妃看著楊曉寒手中的盒子,卻沒有上前去,反而轉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似累了一般調整好舒服的坐姿,道:「楊良媛手中的是什麼,能否讓本宮看看?」
楊曉寒見狀,只好親自上前,將手中的東西呈給淑妃看。
淑妃看了一眼,卻見是品相極為少見的老坑翡翠鐲,翠綠欲滴,晶瑩剔透。只是比起李榮華的南珠項鏈,顯然遜色了幾分。
淑妃心下明了,口中只道:「果然是好東西,與楊良媛倒是很配。」
但是這種稱讚讓有心人聽來總覺得有幾分敷衍與嘲諷。
楊曉寒瞬間臉色有些發白,卻強忍著退下去。
孰料楊曉寒剛一轉身,卻覺得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身體失去平衡,來不及反應便重重摔倒在地。
她下意識地抓緊手中的錦盒,但是一道綠影卻脫盒而出。
「啪嗒——」
「啊!」
耳邊傳來清脆的碎裂聲,倒在地上的楊曉寒心中一沉,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向前方看去。
果然,翡翠鐲已然斷裂成兩半,無辜地躺在地上,卻令楊曉寒觸目驚心。
殿內的人都驚呆了,似乎都沒反應過來。
然而風輕絮卻心中明了,她眼力極佳,方才某些人的小動作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卻不打算出聲,只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場好戲。
淑妃霍然而起,指著地上的楊曉寒怒道:「楊良媛,你居然摔了皇後娘娘送你的翡翠鐲。」
楊曉寒慌張地捧起地上的翡翠鐲,忙跪在地上對皇后道:「母后,兒臣不是故意的,請母后恕罪!」
淑妃冷笑一聲,道:「你當然不是故意摔的,可是你對皇後娘娘贈你的東西卻如此疏忽,這殿內連個石子也沒有,好端端的,你怎麼就摔了呢?」
皇后一言不發,但臉色漸漸難看起來,顯然已是動怒。
淑妃不待楊曉寒反駁,又道:「難道你是覺得這翡翠鐲不如李良媛的南珠項鏈珍貴?你可知,這可是皇後娘娘當年的嫁妝!」
楊曉寒聞此已是汗流浹背,不住地磕頭求饒。
芳苓剛才在楊曉寒身後看得清清楚楚,是淑妃身邊的一個婢女伸腳絆了楊曉寒,楊曉寒才摔了翡翠鐲。可是楊曉寒卻一味求饒,不曾有半點解釋,這讓芳苓又是心疼又是憤怒。李榮華的偷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而殿內的其他人卻無動於衷,彷彿都在看楊曉寒的笑話。
楊曉寒的頭上又開始滲出血跡,芳苓眼見楊曉寒屈辱至此,不禁跪在地上喊道:「皇後娘娘,我們主子是被人陷害的,她……」
「閉嘴!」楊曉寒忽然回身扇了芳苓一巴掌,怒道,「皇後娘娘與太子妃在此,哪裡輪的上你說話!」
楊曉寒急得不行,只緊盯著芳苓,目光里是滿滿的警告,芳苓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風輕絮見狀,倒有幾分憐憫楊曉寒,只是淑妃擺明了針對她,風輕絮也不願多生事端。而且她已經看出來楊曉寒是個聰明的,從她方才的一系列反應,就可以看出她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柔弱。況且,一介庶女,能夠憑一己之力嫁給當朝太子,不管蕭煜寧的意願佔了幾分,楊曉寒都絕不是個毫無城府的弱女子。
而淑妃聽楊曉寒只提到皇后與風輕絮在此,卻忽視自己,覺得她話里是在暗指她不懂規矩,不由心裡暗惱。
空氣漸漸悶熱,早晨片刻的溫涼已退去,本來要升起的太陽卻遲遲未曾露臉,陰沉的天氣讓本就緊張的氣氛顯得更加沉悶。
皇后此刻卻緩緩開口道:「楊良媛,你的婢女說有人陷害你,你怎麼說?」
楊曉寒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只能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輕輕搖頭道:「不曾有人陷害兒臣,是兒臣自己不小心摔了,一切都是兒臣的過錯,與他人無干。」
淑妃勾起的嘴角劃過嘲諷的弧度,道:「這麼說來,是這個婢女在皇後娘娘面前大放厥詞了,空口白牙的不知道想攀咬誰呢,這樣的婢女留著有何用?來人,拖下去!」
楊曉寒心中大驚,她自然知道這一拖下去芳苓的命就沒了,芳苓與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無論如何她也要保住芳苓性命。
楊曉寒忙道:「皇後娘娘,一切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管教不嚴,兒臣願受處罰,請皇後娘娘饒了芳苓性命吧!」
風輕絮冷眼旁觀,方才不想管,但此時卻只覺得淑妃鬧的有些過了,於是淡淡道:「好好來母后這裡說會兒話,怎麼又是哭又是要命的,當真煩得緊。」
皇后見風輕絮有意為楊曉寒說話,又顧及到太子顏面,也覺得有些過了,便對楊曉寒道:「這宮裡的新人是該好好學學規矩了,既然昨日太子已經罰你抄宮規了,今日你們主僕二人就在殿外跪上三個時辰,小懲大誡,也好知道宮規不是擺設。」
淑妃正要說什麼,皇后卻看了她一眼,淑妃立刻閉上了嘴,閑散地搖著扇子,不再言語。
楊曉寒連忙叩謝,立刻帶著芳苓跪在門外台階下,身姿筆直而恭謹。
李榮華的心裡都快樂開花了,拚命地掐著自己大腿,掩飾嘴邊忍不住的笑意。雖然楊曉寒對她一直討好,但是她總是記得楊曉寒是太子欽點的良媛,心裡總是不是滋味,她的姻緣是自己爭取來的,憑什麼入東宮還要搭上個楊曉寒?看她挨罵受罰,李榮華不由心中大是痛快。
殿內有冰塊鎮著,不覺得多熱,一到殿外灼熱的暑氣撲面而來,尤其是這種沒有太陽的陰天,又悶又熱,聒噪的蟬鳴似要穿破人的耳膜,更平添了幾分煩躁。
楊曉寒跪在地上,不由一陣陣發暈,昨日失血的身體還沒復原,剛才又是跪拜又是磕頭,血跡很快從紗布上蔓延開來,楊曉寒甚至能感覺到血液的流動,可是她仍然紋絲不動。
芳苓看著眼前楊曉寒柔弱的背影,淚水很快流了下來,她不明白為什麼楊曉寒的命運為何如此坎坷。從小在國公府受盡欺凌,好不容易有了出頭之日,卻依舊逃不開挨打挨罰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楊曉寒挺了一個時辰后,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衫,身體開始隱隱發抖。
芳苓察覺后,忍不住輕聲喚道:「主子……」
「我沒事,不要說話!」楊曉寒頭也不回地打斷了芳苓的話。
芳苓只能一邊流著淚一邊祈禱時間快點過去。
可是天不遂人願,天突然開始沉了下來,雷聲由遠及近地滾過,竟是要下雨了,聽密集的雷聲,定是場不小的雨。
芳苓都快急哭了,看著越來越低的陰雲手足無措。
而楊曉寒仍堅持跪著,彷彿不曾注意到天氣的變化。
一陣濕潤的風刮過,吹起二人的裙角,帶來一絲絲涼意,給熱透了的身體帶來短暫的舒適。
很快,風卷著雨滴開始飄落在地上二人的身上。
初始覺得尚可忍受,但當雨滴開始密密麻麻落下,打在身上竟是生疼,豆大的雨噼里啪啦敲打著二人的身體,似要穿透肌膚一般。
芳苓再次忍不住開口道:「主子,我們再去求求皇後娘娘吧,這麼大的雨,您傷勢未愈,再淋出個好歹,可怎麼得了?」
楊曉寒這次連話都不回芳苓了,只自顧跪著,頭上的傷被雨水浸濕,開始劇烈疼痛,雨水已讓她全身濕透,直凍得牙齒髮顫,身軀微微晃動。
不知雨下了多久,一點也沒有要停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李榮華已經離開,皇后也覺得鬧了一場很是疲乏,便去後殿休息了,迴廊里只剩淑妃與風輕絮二人。
風輕絮伸出手,輕輕接住廊檐下的雨滴,她的手潔白如梔子花,手指細長,雨滴從她指間滾下,如雨落荷花,煞是好看。
淑妃站在風輕絮身後,冷冷看著台階下跪著的主僕二人,道:「我最看不慣她那妖妖嬈嬈的樣子,一雙眼睛能把人的魂吸走了似的,皇後娘娘太心慈手軟了,這樣的女子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定然是個禍害。」
風輕絮聞言,輕聲道:「再怎麼樣,她也是太子欽點的良媛,太子的顏面,皇后自然要顧及。」
淑妃嗤笑一聲,道:「看她能撐得過幾日恩寵。」
風輕絮聽著淑妃的話,心裡沒來由的覺得厭煩,於是不再說話,自顧撐起一把油傘,慢慢踱到雨中。
淑妃一看風輕絮要走,也覺得再待下去沒甚意思,便讓婢女撐了傘,跟在風輕絮身後。
楊曉寒強撐著跪著,雨水劈頭蓋臉地落下,眼前已漸漸看不清東西,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忽然,一雙素白的繡鞋映入楊曉寒低垂的眼帘,那雙鞋極小,卻鑲著名貴的翠玉珍珠,很是好看。鞋的主人停住腳步,微微晃動的裙擺遮得鞋子只剩下鞋尖。
同時,落在她頭上的雨忽然不見了。
楊曉寒微微一抬頭,就看見了風輕絮稚嫩的臉,只是那一雙眼睛卻黑沉沉,幽暗暗,彷彿不屬於這張臉。
風輕絮靜默地看著楊曉寒,手中的傘遮住了她頭上的雨水,楊曉寒微微仰起的臉蒼白至極,但仍如一塊上好的美玉,晶瑩無瑕。
楊曉寒也不說話,只是回視著風輕絮,彷彿在等待風輕絮的嘲諷。
淑妃不知道風輕絮要幹什麼,便站在一邊等著,權當是在看楊曉寒的笑話。
就在淑妃等的不耐煩的時候,風輕絮忽然開口道:「你的名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