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的敗因，其實已經很清楚了
神明的流派也不一定有多強，況且「生命歸還」還不一定是神明給予的。
沒有根據的猜測不值一提，緋村只了解，劍術流派是有特定的招式，有核心理念，而「生命歸還」有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
如果說掌控自己的身體是招式，那麼其實這是健身操吧？
核心理念是什麼？健康長壽？吃嘛嘛香？
從作用上看，「生命歸還」就不是用來打架的，砍人更別談。
當然，這並不是說「生命歸還」不強，不厲害，「生命歸還」可以是基礎，也可以是奧義。
學會「生命歸還」的人再去學武，那真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地基打的好，哈利法塔都能建起來。
說「生命歸還」是奧義，是因為各類武術，持械格鬥綜合到最後的終極追求不是殺敵，而是自保。
是存活。
人沒法控制環境，但控制自我。控制自我，延年益壽，驅險避難。
不管是對幕末的哪一位劍客，或者普通百姓，大臣也好，「生命歸還」都是如堡壘一樣完備又安全的能力。
那緋村呢？「生命歸還」都到了九段，在加上飛天御劍流，他在劍術上還有上升的空間，今後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多好啊！多麼讓人興奮！
強大，使人著迷。
緋村卻沒有著迷。
他變強的決心不是為了能夠輕鬆的斬殺對手，還有餘韻看著對方驚恐的面容。
他變強的決心不是為了體驗強者能夠享受的特權，欣賞弱者卑躬屈膝，在他腳下匍匐的征服感。
他不是為了強大力量帶給自身的便利。
他追求的強大不是為了自己。
飛天御劍流的宗旨是，御劍流的劍應該為天下百姓而揮動，是一種保護弱者的劍。
然而，哪裡能保護到弱者呢？
是像師傅那樣路見不平，將屠戮平民的強盜殺光？
不，他來遲了，只救下了我一個，沒能保護其他人。
天下之大，個人的力量再怎麼強大，也無法拯救世人。
必須加入某股勢力。
是世界出了錯。
只有打破舊的秩序，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這靠的不是某個人的力量，是一群人，是大家共同的力量。
所以必須加入某股勢力。
「但換言之，你會被權力所利用。
劍是兇器，劍術是殺人之術，無論用多美麗的借口掩飾，那始終是事實。
為了保護而殺人，為了救人而殺人。這就是劍術的真理。
例如我在救了你的時候，我已經殺了數百個惡徒。
但是，他們亦是人。他們不過想在這亂世儘力活下去罷了。
若你離開這座山一步，等待你的只有，由各種水火不容的正義所推動，令人無法理解的互相殺戮。
而且，如果你投身亂世，御劍流會讓你殺人無數吧。」
緋村回憶自己下山的那天，小屋前的雪地，師傅對他說過的話。
師傅是識破了嗎？識破了我？還是識破了世界？
亦或是識破了他自己。
同樣是在雪地下，似乎也有個人在勸導我，不要留戀紅塵，看來也是不想讓我下山啊。
其實都只是畏懼，是逃避，是心灰意冷，是萎靡不振。
懷著滿腔熱血，保家衛國的美好理想，有著舉世無敵的劍術，卻在現實中處處碰壁，磕的頭破血流，所以畏懼受傷。
畏懼受傷，所以逃避。
面對百姓的苦難，食不果腹的飢餓，衣不蔽體的寒冷，家徒四壁的貧窮，特權階級卻凌駕在平民之上，國家陷入這樣的困境，只懂揮劍的自己除了殺人，沒有一點作用，無能為力。
說不準心愛的女人也沒能保護，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
所以心灰意冷。
從此不在談什麼報國，不想什麼救世，歸隱山林，怡然自得。
偶爾殺殺路過的強盜，救幾個民眾，慰藉自己心靈的愧疚。
呵呵，真是可笑，嘴上說的這麼好聽，可我已經看穿你了，師傅！
但師傅所言也並非毫無可取之處，所謂披荊斬棘，乘風破浪，可不是說說而已。
以師傅的本領，也會失敗，劍術不如他的我，相比會輸的更慘吧。
光有想法，光有意志，沒有力量，可辦不成事啊！
正如飯塚先生所說：「如果沒有流血，如果沒有犧牲，世界就不會改變！」
塑造新的秩序，是一個漫長，血腥，痛苦的過程。
需要眾多的人投入時間、金錢、精力、感情，乃至於生命。
沒有完善的法律，先進的科技，發達的經濟，憑著一把劍，能做什麼呢？
即便是戰國亂世，武藝高超的個人也不能帶領國家走向興盛，何況現在是什麼年代？
要和國外列強談條件，談尊嚴，國家需要的是堅船利炮。
要和國內百姓談生存，談幸福，國家需要的是法制健全。
而師傅，除了劍，什麼都不會，所以註定會失敗！
這才是失敗的原因！
緋村終於揭開了他一直不想揭開的真相。
他下意識的把自己定義為一個劊子手，罪惡累累的他不配享受革新帶來的成果，他也沒有資格和維信志士相提並論。
他只會殺人，也只能作為罪人，去接受罪人的末路。
難道緋村就沒想過嗎？
除了劍，他也可以去走其他的路，譬如說得到桂先生的賞識，通過桂先生的人脈和提攜，去結識別的維新志士，一步步走上長州藩的權力中心，進而獲得相應的政治地位。
成為一名決策者，而不是執行者，讓長州藩這艘船按照自己的想法航行。
辦不到嗎？
辦不到。
因為自己能力有限……
因為自己不是那塊料……
因為自己沒有學習過去從政，師傅也沒教過自己，師傅他也不會……
不，是自己不願意。
一旦殺死第一個人，就回不了頭了。
兇手，一輩子都是兇手。
某種意義上，緋村真是精神潔癖呢。
不過，還有一層隱秘的念頭，他沒有戳穿自己。
緋村不善於勾心鬥角，也不想勾心鬥角，比起和人爭權奪利，劍與劍相交，直來直去的分高下，也分生死，更合他心意。
但承認這一層，總覺得就是承認自己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儘管緋村實際上挺瘦小的。
嗯，仔細思考，只有會動腦的人，才能取得成功。
把失敗歸咎於社會的不公，歸咎於他人的貪慾，歸咎於歷史浪潮的趨勢。
都是推辭，是自己本人能力不夠的推辭。
造成這世界上所有的不利狀況，都是當事者能力不足導致的。
缺乏思考，懦弱無能。
不懂得進步學習，緊跟時代發展，現在都什麼哪一年了，還天天舞刀弄劍。
前路不順，自怨自艾，不知道找自己的問題，不知道去改正。
輕而易舉就退縮停滯。
綜上所述，師傅，你的敗因，已經很清楚了。
我可不會走你的老路，我可不會落得比你還要凄慘的下場！
我不會！
看緋村一臉僥倖，喃喃自語的樣子，總感覺他自己心裡也沒個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