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世事如棋
楊波從沈府側門走出來,走進竹園的楠竹林。
今年的春筍已經長成丈許高的新竹,這種楠竹生長很快,據說一夜之間便能長出好幾節。
出了竹林,便是小木橋和奚半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溪邊幾株水仙,還有不知名的野花已然綻開,惹人喜愛。
「公子...」
梅仙兒竟從奚半亭里閃身而出,見到楊波,沒來由地臉紅了,只打個招呼,便逃也似的疾步離去。
楊波正納悶兒,又見沈燕青從奚半亭款款走出,今日真是奇了,沈燕青也同平素判若兩人。
一襲凈白的月華長裙,只在領口和裙裾下擺處綉著淡綠色的雲波水紋,沈燕青身段高挑,看上去,便如仙子謫塵一般。
楊波指著梅仙兒離去的背影,奇道:「仙兒她...」
沈燕青截了話頭,問道:「你去找我爹了?」
「嗯,你爹不肯出任問鄉棋社社長,他說蘇洛兒更合適。」
梅氏杯明日便要開場了,楊波去請沈繼之出面鎮場子,好說歹說,他出場沒問題,卻只是答應出任名譽社長。
「楊波,你陪我走走..」
「好的,你有了身孕,也要慢慢養成每日散步的習慣。」
小溪的南邊劈了一片園子,沈燕青栽了些黃花蒿,後來陸續又加了芍藥,七星草,車前子,儼然要弄成一個百草園,看來,沈燕青真嘶決心從醫了。
兩人徜徉在蒿草叢中,空氣里瀰漫著藥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夕陽餘暉之下,沈燕青極富立體感的五官,更顯精緻,這身裙裝,素雅得很,倒讓她少了幾分慣常的嚴厲和硬朗,顯出她素雅和溫婉的一面。
青兒這是為自己特意換上的?
人說,女為悅己者容,果然不假,楊波在心裡美滋滋地想著。
「青兒,我早說過,月華裙適合你,你穿上真好看。」
沈燕青瞅了楊波一眼,他大概還不知道,這身衫裙,正是因楊波的一句什麼『雲拖水,月升華,凌波微步芳澤無加』的說辭,把她打動了,在季嬸的裁縫鋪里置辦的,那是楊波剛到沈家堡。
拿回來之後,沈燕青從未穿過,今日她知道楊波去找她爹,特意著了,和梅仙兒在奚半亭等著,都老夫老妻的了,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
沈燕青只是輕步慢行,半天沒說話,這樣的情況從未出現過,楊波正覺得蹊蹺,沈燕青卻突然開了口:「楊波,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難過么?」
楊波驚道:「青兒何出此言,出了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我就問問。」
沈燕青扭過頭來,看向楊波,又道:「樂水和另外幾個丫頭,能和你在千里之外瞬間相見?」
楊波舒了一口氣,這一驚一乍的,嚇死個人,樂水果然跟沈燕青說出了有關『日月之光』徽章的實情。
「青兒,你是在責怪於我么?」
楊波自信這完全可以解釋,又道:「這件事情跟那次被雷劈有關,我自己也沒弄清楚,讓你知道,未必是件好事...」
「樂水說,你可能會因此折壽?」
「我只是隱隱覺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折壽我也就是瞎猜的,當不得數,」
「那就不要再瞎猜了。」
沈燕青止住腳步,雙眼緊緊盯住楊波,說道:「我現在便告訴你,若你真有個三張兩短,我隨你而卻便是。」
楊波皺起了眉頭,這話聽著不對勁,一把抓住沈燕青的雙手,惱道:「青兒,好端端地說些死啊活的話做什麼?」
沈燕青頓時失控,將臻首依偎在楊波的胸前,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就是不想被你落下,我不能沒有你。」
沈燕青大概是因為懷孕的緣故,生生變了一個人似的。
楊波急道:「青兒,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會落下你?」
「楊波,我是說真的,沒有你,我絕不獨活。」
沈燕青的一雙淚眼在楊波胸前摩挲著,泣不成聲。
「不會的,我們都會活得好好的...」楊波寬慰道。
沈燕青向來行事果斷,從來以堅強的一面示人,原來她也有柔弱無助的一面,楊波攔腰摟她入懷,沈燕青情緒太過激動,哭得梨花帶雨,臉頰像透明的紅蘿蔔,檀口微張,仰臉看著楊波,生怕楊波從此消失不見一般,楊波看著,心中亦是刺痛不已。
楊波情不自禁,嘴唇湊上去,沈燕青反應很激烈,恨不能將楊波吞下肚裡去,發瘋似的痛吻著,嘴裡還在含糊地叫著楊波的名字,「楊波,楊波...夫君...別將我落下...」
兩人身體的距離時正時負,楊小波在身下明顯覺察到幸福的來臨,立刻興奮起來,堅如鐵杵。
「你個賤皮子...」
沈燕青覺察到楊小波的異樣,撲哧,破涕而笑,眼角的淚珠甩出老遠。
當晚,竹園裡兩隻叫春的貓又打了起來,母貓率先發起進攻,就像沒有明天的世界末日到了,持續猛烈、殘酷無情地向另一隻貓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衝鋒,另一隻貓直接躺平,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很快便丟盔卸甲。
楊波和沈燕青躺在床榻上,喘了幾口氣,楊波緩過神來,意猶未盡,又要作怪,卻被沈燕青一把推開。
「我懷了身孕,你不能逮著我一個人折騰,你若是未盡興,就去找香兒,還有梅仙兒...」
「梅仙兒?」
楊波的祿山之爪從沈燕青身上挪開,不解地看著沈燕青,沈燕青無力地揮揮手,懶懶地道:「仙兒今天找到我,說她想要個孩子,還得是你的蝌蚪,我答應了。」
楊波心下一激靈,聽到蝌蚪二字,便覺不妙,他可不想沈燕青再將對付封雅雯的手法再來一次,騰地坐起來,苦道:「又來?」
「你們兩個費那事幹嗎,不會直接上啊?」
「....」
楊波一窒,沈燕青還真敢說,哪有老婆這麼對待老公的?
「仙兒是個好女子,不求名分,白嫖,你還不樂意?」
沈燕青嘴裡嘖嘖連聲,含糊地說著,頭一歪,沉沉睡去。
早上起來,楊波心情大好,走路腳都是輕的,昨晚他真去找香兒了,一加一等於二,做了回楊二郎,爽到爆。
楊波乘坐馬車,趕往問鄉樓。
梅氏杯圍棋大賽設在三樓的樓頂,楊波拾級而上,嘴裡還哼著小曲兒。
「...若佛說,放下執著,一想到你我就...恨情不壽,總於苦海囚,嗚嗚嗚...新翠徒留,落花影中游,啊...相思無用,才關山盟舊,嗚嗚嗚...」
楊波這麼唱著走著,渾然不覺身後跟上來兩個人,徐文爵和張岱,他們是梅氏杯的應邀嘉賓。
徐文爵要上前跟楊波打招呼,卻給張岱阻止,張岱豎起耳朵細聽楊波唱著,唱法很古怪,聽著卻讓人倍感舒適,這是什麼調調?
楊波嗚嗚著,便來到了樓頂,定睛一瞧,呵,人真多啊!
楊波戛然而止,現場人頭擠擠的景象,把楊波嚇了一跳,他甚至有些擔心樓頂能不能承受這麼多人了。
楊波把事情丟給蘇洛兒,便做起了甩手掌柜的,直到今天,他的貢獻不過就是那副對聯。
沒想到蘇洛兒竟然召集了這許多人來參賽,其實也不用奇怪,畢竟得冠者的獎銀高達一萬兩,這可是大明有史以來,棋界最高的獎項了。
各方高手紛至沓來,尤其是江南一帶的高手幾無缺席,有的人即使不參加比賽,也要來觀摩一番,長個見識,曹學佺就是其中之一;京城裡亦有高手前來,董清揚便是其一。
楊波停止了哼唱,跟在後面的張岱倒著急了,追上楊波,問道:「楊老闆,剛才你唱的是個什麼曲兒?」
楊波唱的是芒種,是一個叫音闕詩聽的音樂團隊唱的,楊波做快遞小哥的時候,經常帶著耳機,一邊開車,一邊聽,偶爾也能哼一哼,但楊波卻不能說。
楊波轉過身來,見是徐文爵和張岱,心想這倆人應該是苟過了,不然不會那麼容光煥發,「我只是瞎哼哼,我都不知我哼的是啥。」
楊波信口胡謅,又道:「文爵,夫子,你們也來參賽?」
徐文爵撇撇嘴,說道:「我的棋藝稀爛,比不了,我們是來湊熱鬧的嘉賓。」
徐文爵見楊波對張岱不咸不談,就存了心思要撮合,便對楊波說起,張岱極擅音律,十九歲時,師從王侶鵝學琴,學得《漁樵問答》、《列子御風》、《水龍吟》等名曲,二十一歲,又跟王本吾學《平沙落雁》、《山居吟》、《漢宮秋》、《胡笳十八拍》等。
楊波聞聽,那就更不能多說了,人家明顯是專業的,再說就露餡兒了,但十二娘的樂坊確實需要個懂行的,便支吾著,待此間事了,倒是可以讓張岱跟十二娘多多交流。
『這小子好像不怎麼待見我啊。』
張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是山陰才子,聽慣了阿諛奉承的聲音,楊波的態度不冷不熱的,讓他心裡難以承受,生平第一次,張岱內心生出極大的挫敗感。
本想多問幾句,至少要弄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楊波已然轉身,因為他看到沈繼之坐著輪椅被人推上了台,正式宣布梅氏杯開場,大幕被拉開,『Duang,Duang,Duang...』樂聲大起。
楊波豎起耳朵,怎麼感覺這開場音樂很耳熟呢,楊波抬眼望過去,十二娘在台上沖他眨眨眼,事後,十二娘說,她是根據《鋼鐵洪流》改編的,不過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考慮到各地棋手的棋路相差很大,彼此之間不熟悉,梅氏杯第一日有個活動,就是鼓勵不同地區的棋手之間相互對弈,不算成績,就當混個臉熟。
這個活動,蘇洛兒要求楊波也要參加,因為很多人都是慕他之名而來,事實上,這也是楊波能參加的唯一活動,第二日,他便要去梅鎮養馬場軍營,安排出征遼東事宜了。
楊波擺開棋盤,坐在那裡,迎來的第一個棋手竟然是他在淮安見過的那個錦衣衛千戶,駱天翼。
不過,今日他著的是便裝,腰間的綉春刀也不見了,跟其他棋手並無二致。
楊波還記得駱天翼在『白雲邊』酒樓說過的話,知道他會來沈家堡參加梅氏杯,沒想到這麼快就跟他對上陣了。
駱天翼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怠,不過楊波猜測,他說的不是圍棋,他應該也知道,圍棋他根本不是楊波的對手。
楊波打聽到,這個駱天翼是京城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的侄兒,他到沈家堡來,絕不是為了跟楊波下一盤棋。
雙方擺開陣勢,駱天翼執黒先行,開局就是中國流。
「楊老闆,承讓。」駱天翼挺客氣,知道自己搶了楊波的最擅長的開局,歉然道。
楊波見過他下棋,並不在意,說道:「駱千戶,若是只為下棋,我祝你在沈家堡玩兒得開心,若是還有其他想法,我勸你早日離開為妙。」
駱天翼落下一子,呵呵笑道:「楊老闆,人生無常,世事如棋。」
「楊老闆精於棋道,當知這棋局總要等到落下最後一粒子,才見分曉的道理,楊老闆又何必急著趕人。」
楊波神色一凜,沉聲道:「駱天翼,你想幹什麼?」
「下棋啊,這世間事也如棋局,你我都是棋手,我不諱言,我是朝廷的人,而且不久便要在沈家堡出任海州市舶司提舉一職,楊老闆,你瞧,我們完全可以合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