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下
看著鳳如青抱著凌吉的屍體飛掠而去,白禮站在狼藉一片的山林中,許久才召出了黑泫骨馬。他將兜帽帶上,重新以鬼氣遮面,慢慢地行走在寂靜的山林。
黑泫骨馬跟著鳳如青久了,慣於疾行,可白禮卻勒著它的韁繩,不許它加速,它四蹄蹬動,十分暴躁,白禮卻說,「不急,已經沒有什麼可急了。」
他們徹底錯過,他從恢復了惡鬼記憶之後,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從此他只能行她走過的路,做她常做的事,吃她吃過的東西,這一生漫長得看不到盡頭,他又急什麼?
而鳳如青急速回到了魔界,卻察覺魔族寢殿之中一片喧鬧。
整個魔界一片喧鬧,死寂般的魔界回歸從前,壓制他們神智的人已死,魔眾恢復了自己的神智,已經鬧開了,甚至有幾處已經糾集了很多人,準備向凌吉尋仇,還有兩處燃起了大火。
反倒是魔尊寢殿,被幾輪搜索之後,並沒有找到凌吉,空無一人。
鳳如青進入其中,將凌吉屍身放置在一旁的座椅上,猛地將床掀開——
霎時間銀光大盛,裡面一直生長緩慢的幼鹿,懸空而起,而坐在桌邊的屍身這時候突然分崩離析,化為銀光朝著那幼鹿飛聚而去。
鳳如青看著那幼鹿在銀光的包裹中漸漸長大,很快便成了足有人腰高的模樣,雖然還不曾有成年巨鹿的大小,卻已經脫離了幼鹿的身量。
它鹿角生長出如枝丫般的尖刺,它緩慢地落下,落在了鳳如青的身側。
那銀光自鹿角飛出,環繞著鳳如青,而鳳如青陷入了它編織的幻境,一切真相大白,她在幻境中憤怒地凝聚神力,欲將赤日鹿,或者說凌吉拍死當場。
可那半大的鹿化為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模樣,頂著軟軟的鹿角,一臉純真地看著鳳如青,似乎感知不到她的殺意,問道,「主人你怎麼哭了,不開心嗎?」
鳳如青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凌吉將自己神魂碾碎了一部分,生生變為了一個無知的孩童,他機關算盡,不僅給鳳如青看了他族人消亡和遭遇的一切,還有他篡改之前的夢境。
他用畢生幻術,最後編織了一個夢境,將自己也算計其中。他回到了幼年時,還未遭遇那些慘境的無憂無慮的時候,幻境中他的族人死於山崩,他被主人所救,結契之後,便跟隨在她身邊。
他把一切齷齪的瘋狂的,那些外人不能理解的心思,全部用幻境呈現在鳳如青面前,包括他曾經幻想一生與鳳如青相守,放棄復仇,卻發現她的夢境,她的訴求是別人之時的崩潰和脆弱。
鳳如青自己都不知自己想要什麼,又喜歡了誰,想要跟誰一生不離。可凌吉太可惡了,將一切都□□裸血淋淋地呈現,讓她不得不清醒,也不得不為她不自知的心動而對他愧疚。
他連自己都算計進去,終於成功換來了她的同情,鳳如青對著幼小的凌吉,對著什麼也不知什麼也不懂,甚至因為自我碾碎了部分神魂,哪怕成為巨鹿,人形卻永遠是個孩童的凌吉,最終放下了手,殺意也在指尖消散。
他太瘋了,鳳如青再度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她不該碰他,不該受他的引誘。
可她也沒法對著什麼也不懂的孩童下手,她抱著凌吉硬塞給她的赤日鹿一族的仇恨,還有她無所安放的憎恨和驟然窺知的心之所向,無措地在魔尊寢殿一直枯坐到天色大亮,心中滿是苦澀和愧疚。
不過天光亮起的時候,鳳如青便起身,看了看抱著她小腿,睡在她身邊的幼小孩童,學著幻境中留下的坐騎收放法門,將他收入了識海。
然後鳳如青去了姚安山,那小屋還在,泰安神君也在,看到鳳如青來了,他抿緊了嘴唇。
鳳如青形容狼狽,面色也實在不好,只是和泰安神君點了點頭,便走到施子真床邊跪下。
「師尊,對不起。」鳳如青對著依舊昏迷的施子真道。
等到他醒來,她會好好地向他請罪。
不過此刻當務之急不是認錯,而是設法彌補,她轉頭問在門口的泰安神君,「怎麼能救他,我要做什麼?」
鳳如青轉身看向泰安神君,「他功德厚重,我這裡有一株雙姻草,重塑一個身體,能讓他恢復嗎?」
她身為上神,若當真塑身,定然比施子真為她塑身要快多了。
泰安神君看慣了她張狂跋扈肆無忌憚,還未見過她這般傷悲滄桑的神色,心中生出不忍。
這份不忍,自然是來自施子真,來自他與他並蒂而生的情緒。
他總是對他的小弟子格外不放心,為她冒著仙骨折斷的風險以身塑身,送她登入天界,泰安早就同他說,你這份情,逾越了師徒,為此施子真還對他大發雷霆。
他們並蒂而生,連他都被影響對鳳如青屢次心軟,施子真卻始終不肯承認。
或許是不能也不敢,他那樣心性的人,要如何去承認他覬覦自己的弟子?
情愛到底是最最害人的東西,現如今施子真不光折了仙骨,連持正守心的固心印也碎了。
「塑身也沒有用,」泰安神君到底不忍對著鳳如青說什麼重話,「他本體為天池蘊養的蓮花,雙姻草那等凡物,如何能夠承得了他強大的神魂。」
「就沒有其他辦法嗎?」鳳如青心如刀絞,師尊一向視修行最為重,若是醒了得知自己如今這樣,如何能承受得住。
泰安神君慢慢搖了搖頭,「固心印已碎,修為盡毀,他從此之後,只是一介凡人,再無修鍊可能。」除非……
字字句句如千萬斤壓下,鳳如青連跪也跪不住,癱軟在地上。
泰安神君不忍看她,但最終咬牙沒有說出那個除非。
無論如何抉擇,要施子真自己醒過來才能定下,他也不可能再告訴鳳如青更多。是她惹下的風流債害了施子真,泰安神君再受施子真影響,不舍對她惡語相向,但總要她愧疚後悔,最後對施子真誠摯認錯。
況且關於神魂之秘,是他與施子真保命訣竅,他不能說,而施子真該有自己抉擇的權利。
鳳如青自己生死關頭無數回,都未曾心灰意冷,從來不懼天道不懼灰飛煙滅。可她如今連累施子真至此,她卻比自己變成個廢人要難受千萬倍,盼著施子真醒來想要對著他請罪,又怕他醒來不知道如何面對。
這山中不適合施子真養病,鳳如青將事情告訴了荊豐,荊豐震驚過後,卻未曾出言責怪鳳如青,還安慰她說這並不怪她。
荊豐和她一起,將施子真悄悄地帶回了懸雲山的焚心崖。
泰安神君時常來焚心崖為施子真輸送神力,鳳如青索性什麼也沒有做,晝夜不歇地伺候在施子真身邊。門派中對外宣稱施子真閉關,荊豐一肩抗下所有的事情,熔岩天裂的調度、門派,還有四海頻起的邪祟。
至於亂成一鍋粥的魔界,是宿深出面收拾的,他如今能力因為吸取熔岩熱浪的原因,已經強悍到幾乎能媲美真神的地步。
放下情愛之後,他一心修行,整肅妖族內外,在熔岩處也貢獻頗大,最近只用幾天時間,就完全收服了魔族魔眾。
自然不是如凌吉那樣去操控,而是以豐厚的待遇,還有絕對能夠壓制眾人的武力,更重要是魔族也清楚如今形勢。
即便他們被凌吉壓制神志的時候不能自控,可一明白如今四海形勢,極寒之淵的魔獸都祭了熔岩,極寒之淵都空了,他們若是在這時候添亂,難保不落得和魔獸一樣的下場。
鳳如青圍著施子真轉了四五天,漸漸從那種惶恐和那種把她輾軋得幾乎崩潰的愧疚當中回神,而施子真還沒有蘇醒的趨勢,這天下卻由不得人頹廢。
她開始四海奔走,幫著宿深安置魔族,回歸懸雲山,以天羅上神的能力、懸雲山小弟子的身份,幫著荊豐處理門派事宜。
所有一切看似回到正軌,只有施子真這個昔日仙首「閉關不出」,倒是並未引起修真界多大的轟動。
天裂還在持續,鳳如青每日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晨起為施子真例行輸送靈力,白日遊走四海驅邪除祟,幫宿深坐上了妖魔共主的位置。
偶爾,她會回到天界去取用藏書閣書冊,查看施子真本體,剩餘的時間則徹夜窩在石室當中,翻閱那些遠古的,關於如何能夠續接仙骨,如何能夠令廢人重新恢復的生澀典籍。
她整個人都沉了下來,身上那些呼之欲出的狂妄和悖逆都消失了,時常也會和那些神界的神君虛偽地說話,笑著請教他們那些晦澀難懂的典籍內容。
轉眼便是兩月,素來喜愛人間景色習俗的鳳如青,這個新年卻都是窩在懸雲山焚心崖的石室過的。
她連去五穀殿吃東西都是少數,整日所有空閑的時間,要麼是翻閱書籍,去查找讓施子真恢復的辦法,要麼就是晝夜不休地去各處險峻的地方,尋找書中所說的天材地寶,帶回來令懸雲山的百草仙君來煉製丹藥。
百草仙君煉製出了很多極品丹藥,可能夠在施子真身上起效的,卻寥寥無幾。他還未曾醒來,這兩月唯一的變化,是消瘦了一點,手指動了一次。
泰安神君也沒想到施子真竟然昏迷了這樣久,但他也能理解,驟然得知了自己的妄念,他應當是無法接受吧。
他看著鳳如青這兩個月把自己折騰得不輕,他幾次不忍,都要說出真相,施子真並不是沒救了,也不至於就廢了。
可泰安幾次與她談話,發現她知道凌吉因妒傷了施子真,卻不知施子真為何會碎了固心印,為何會徹底折了仙骨沉在自己的意識不肯醒來。
如此一來,泰安神君便更不能說了。
他只是幫著鳳如青喚醒施子真,旁觀她上天入地的尋找辦法。
而凌吉根本沒有在幻境當中告知鳳如青,他幫鳳如青折了施子真仙骨,逼他承認自己心中所想,卻並不肯讓施子真坐享其成,讓鳳如青因為愧疚送上門去。
他歹毒,想要鳳如青幫著他報仇,還機關算盡地變成了幼年模樣,與鳳如青簽訂了契約,成為了她的坐騎,無憂無慮地活在她的身邊、她的識海當中。
可他也不想鳳如青受委屈,於情愛之上受人錯待。
凌吉知道,即便沒有自己的催化,鳳如青也終有一天會走那條路,他只是等不及了,賭不起人心,不敢去相信鳳如青對他的那點喜歡還能維繫幾時。
他更怕,怕時間一久,鳳如青便被神界同化,如那些神仙一般只求安逸。
他想廢了施子真,逼鳳如青翻天,卻機關算盡沒算到一個白禮,在最後關頭被他阻止,便只好慘烈自戕。
而如今,鳳如青確實堅定了她曾經猶豫的那條路,但在那之前,在人間徹底撐不住之前,她必須先等施子真醒過來,給他認錯,聽他發落。
再告知他自己的打算,尋到助他恢復的辦法。
施子真困於自己心境之中,將凌吉以映心術刨開給他看的那些妄念,一遍遍地重複著,他最開始驚懼,而後是崩潰、痛苦。
可是漸漸的,隨著時間推移,他看清自己,也看清妄念所起,他便漸漸沉下了心。原來早在他全無察覺的幾百年之前,他已生了妄念,根本不是他為她塑身之後。
縱使還是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他卻不至於瘋狂想要迴避。
於是就在某天深夜,鳳如青守在他床邊,對著燭火細細查看那些古籍,眼睛赤紅還不肯休息的時候,施子真眼睫微動,終於睜開了眼睛。
視線從模糊到清晰,他心境已經平緩無波,身上全無力氣,唯一能動的只有頭和手指。
他適應了半晌,看清了這裡是哪,又微微偏頭,看到了坐在他身側石床之下的腳踏之上,正伏在床頭擰眉看書的鳳如青。
施子真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緊緊地揪住了身下被褥,閉上了眼睛,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自以為心緒已平,能夠坦然面對,可驟然這般近距離地見了她,他竟然無法自控,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是個十分卑鄙的師尊,心中存著難以見人的妄念,還自認關切,終日圍著小弟子轉。
何等卑鄙。
施子真愧疚極致,自厭自責,心緒翻不止,竟是不能自控地嘔出黑血來。
「噗……」
鳳如青循聲猛地側頭,便見施子真血染軟枕,頓時驚懼起身,上前查看,「師尊!」
師尊,他如何對得起這個稱呼。
鳳如青這一聲,喊得他心魂一震,再度噴出血來。
鳳如青被噴了個正著,直接嚇得腿一軟,「咚」一聲跪在地上。
施子真再度徑直昏死了過去。
「師尊!師尊!」古籍打翻在地上,她連忙去查看施子真的狀況。
他的內息本就因為碎裂的經脈十分微弱,甚至因為留存不住靈力,漸漸有些虛不受補之勢,鳳如青連為他輸送神力都不敢太過頻繁。
此刻鳳如青將神力探入其中,發現施子真內息凌亂不堪,僅有的靈流橫衝直撞,將還未修復完全的經脈撞得再度開裂。他在昏沉中痛苦地皺眉,鳳如青連忙爬上床榻,扶著他靠坐起來。
鳳如青抓住他兩隻手臂,以神力凝成極細的細流,探入他體內,帶著他亂竄的靈流順服在丹田,又將他的凌亂的氣息撫平。等到他穩下來,兩個人的額頭都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鳳如青並沒有馬上收回手,而是保持著這樣緩慢的頻率,為他輸送著神力。雖然那些神力大多根本無法在他的內府留存,只會隨著他的呼吸散出體外,可至少這些神力,能夠讓他不那麼痛苦。
鳳如青心中愧疚極了,施子真為她塑身,助她成為上神,可到如今,她卻累得他重傷至此。她甚至還沒尋到讓他恢復如初的辦法。
「師尊……」鳳如青輕聲叫施子真。
他還昏沉著,自然是聽不見的。泰安神君說,他其實早就該醒過來的,只是他不願醒來。
鳳如青不需去細想,便能夠明晰施子真為何不願醒來。一生為修行者,眼睜睜看著自己折斷仙骨成為廢人,施子真那麼驕傲的人,又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
石室當中只點了一隻燈燭,昏黃的光亮,其實並不能用來照亮多遠,只有眼前這一點點光亮而已。
其實這一盞孤燈,並非是用來照明。鳳如青已經是上神,黑夜白晝,於她來說全無區別。
可她喜歡這些凡俗外物,點上一盞,沉浸在這樣昏黃的光亮當中,能夠稍稍的安心一些。
鳳如青從前總想做海中明珠,不懼風雨侵蝕,不懼歲月磋磨。哪怕蒙塵,只要稍稍露出一點天光,她便能夠兀自發光發熱。
她甚至曾經以為,她已經成了明珠。
這一路上,她吸引了許多魚兒到她的身邊,他們在海中相伴過一路,縱使遭遇風浪和沉浮,卻十分愉快,共同成長。哪怕是分別的時候,她總想著,照得遠一些,再送那個相伴的人走一段明亮的路程。
鳳如青始終覺得,和誰在一起,無論是出自單純的喜歡,還是對彼此有所訴求,這都是很尋常的事情。她不是需要依附於人的枝蔓,她也可以瀟洒地與人並立而行,相遇時彼此溫暖,分別時痛快揮別。
她一直都這樣做著,從不去計較多少,不去細數得失。
她知道白禮當年希望她助他登基為帝,弓尤想要她跟隨他去冥海之底。
哪怕她溫柔的大師兄不再如舊夢中對她義無反顧,在天下大道和兒女情長中選擇了蒼生,她也從無傷懷,甚至為他驕傲。
可從宿深開始,她努力想要保持的洒脫便在四海紛亂之中力不從心,她無法兼顧,讓脆弱敏感的宿深患得患失。鳳如青始終知道,怪不得他,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她甚至對於情愛已經不再抱著希望,只想著有個人在身邊,只相互取暖,度過漫漫長夜便好。
可鳳如青現在後悔得很,沒有情愛的相伴,註定是一場無法善終的結局。
這結局她應當預料到,卻被深冬寒夜裡面的那點溫暖柔情給迷了眼睛。
她以為肯用血肉為她暖身的人,再瘋,也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可凌吉的瘋和算計,將她珍重的師尊傷到如此地步。她從來不想去虧欠誰,到如今卻是越欠越多,清算不清了。
鳳如青到如今才知道,她並非什麼海中明珠,她不過是塵世一盞最普通不過的燈燭。
她不能為誰承擔風雨,也只能照亮眼前這一小寸前路。
她嘆口氣,疲憊地閉上眼。神力散出的幽幽光亮自她的手心,慢慢地朝著她掌心下的施子真腕上流動。
燈燭悄無聲息地燃到盡頭,只剩下一丁點光亮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逐漸開始泛起了亮光。
鳳如青一連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施子真醒過來的時間雖然很短暫,總算是醒了,她的疲憊總算戰勝了擔憂,心緒在這燈燭將盡的夜裡悄無聲息地變化平復,以至於她不慎便這樣坐著睡著了。
施子真再度醒過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便是小徒弟抓著他的手腕,神力被控制得十分好,流轉在他的周身和經脈當中。
他正欲緊繃的神經因為察覺到她正在熟睡,而緩慢地放鬆下來。他查看了一番自己糟糕透頂的內府,微微啟唇想要嘆息,卻看著小徒弟睡夢中落下的眼淚,最終屏息,未曾嘆出口。
燭火早已燃盡,屋子裡昏沉一片。施子真不再是大能修者,看不清鳳如青陷入夢魘的神色,只能借著神光看到她滑落臉頰的晶瑩,心中無聲地揪緊。
小弟子不愛哭的,施子真手指微動,有種想要去接那滴晶瑩的衝動。
她當年險些被妖獸踐踏致死,都不曾哭泣。自臟污的坑洞中扒住他的靴履,要他帶她走的時候,在血污當中揚起的臉,帶著的是頑強堅韌,比野草還要生命力旺盛的笑意。
施子真回想起當年的情境,又想到如今,不由得心緒起伏。睡夢中的鳳如青察覺到他的波動,從夢境中醒來,睜開眼便對上施子真看著她的視線。
「師尊……」鳳如青開口,聲音低啞,還帶著些許擔憂心虛,十分細弱。
施子真原本在她未醒時還能好好坐著,她醒過來,他便頓時坐不住了。
他欲抬手掙開她,然後離開這間石室,隨便去哪裡都好,反正不能待在這裡。
可他忘了自己不再是從前那身隨意動的大能修者,而是個不折不扣,甚至還不如能走會跳的凡人的廢人。
抬手、起身、下地,這三個簡單的動作,他做了卻是直直地從床上朝著地上傾倒而去。
鳳如青被他甩開了手,卻見他要摔了,忙閃身去接住他。
可她盤膝一夜,哪怕睡夢中也不休不止地輸送神力,這一站在地上,才發現腳沒了知覺,施子真整個人朝著她一砸下來,鳳如青心中一驚,膝蓋一軟沒站住。
兩個人十分狼狽地朝著地上跌落摔倒。
不過好歹鳳如青好好地把施子真接住了,自己墊在底下,沒讓他磕著。
施子真不能自控四肢,他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不能自控的時候,茫然不知作何反應,於是十分結實地砸在了鳳如青身上。
這個姿勢基本可以用親密無間來形容,對方的氣息瞬間便因為過近的距離,沖入彼此的鼻腔,激得兩個人同時回神。
「師……唔。」鳳如青叫施子真,卻沒等叫出口,施子真便已經將她的嘴嚴絲合縫地給捂住了。
「別叫。」他開口,是因為如今明晰自己的妄念,聽不得鳳如青的聲音,帶著呵止之意。
可他許久未曾說話,聲音又低又啞,根本與他素日的清冷截然相反,這聲音聽來全無呵斥的意味,倒像是男子難耐之時的動情。
鳳如青本欲扶著他起身,可聽了他這聲音,睫羽微顫,躺在冰涼的地上,半邊身子都不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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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青: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