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方才坐下,丫鬟就來報,劉奶奶來了,玉蓮和順娘放下還沒到唇邊的茶,雙雙迎了出去,剛走出出不遠,就見陳千金被兩個丫鬟扶著,見了順娘她們,不及行禮就哭了起來,卻不出聲,只是哀哀的哭,順娘扶住陳千金,玉蓮留心細看陳千金,見她穿著,居然還是昨日來赴宴的衣服,只是頭上釵掉鬢亂,衣服也被揉搓的似破布一般,心裡極是奇怪,再瞧她身後,居然沒有一個從人,心裡越發嘀咕不止。
這時已經到了廳里,陳千金哭了一會,方才慢慢停下,順娘這才得了空,讓丫鬟扶她進去裡面房裡,換了衣裳,凈了面。
玉蓮見她走了,才問道:「怎的劉家人一個沒來?」順娘見她這樣問,四處看看,才伏到她耳邊道:「卻是說劉老爺是被自己的家人殺死,把他們全關在了驛館里,盤問呢。」玉蓮聽了這話,抖了一下,方才嘆道:「怎的有這等事,難道是劉老爺他?」
順娘嘆道:「這也要我家老爺回來,細問了,只是劉奶奶她,昨晚事發到現在,都沒人照管,行李甚的,都還封在驛館。」說完就又掉下淚來,玉蓮聽了,不覺也跟著滴兩滴淚,勸解了她,兩人又重新吃茶閑話,丫鬟扶著陳千金出來,她換了衣裳,又重新凈過面,梳過頭,看著比方才卻是好些了,這才重新行禮坐下。
陳千金瞧見玉蓮,見她和順娘之間,十分親熱,順娘對她,也比不得自己,只是面子情,雖然昨日本就知道,只是那時劉大智還在,自己再怎麼說,得的誥命也比玉蓮高,今日見了,想起劉大智卻已去了,她家相公卻是活的好好的,自己回了家鄉,卻還有個婆婆,母親已經去世,又沒兒子,心裡又酸又澀,說不上幾句,登時卻掉下淚了,只有半分是為了劉大智,剩下的九十九分半裡面,哪有半點不是為了自己。
順娘卻當她是哀痛太過,忙的勸說,玉蓮見陳千金哭的苦痛,心裡倒對她又添分同情,雖說陳千金素日所為,眾人卻也是心知的,玉蓮也恨她手段太辣,不喜歡了,何不不許妾進門,怎的進了門,卻又百般擺布,此時見她哭的哀傷,還當她是真心為劉大智苦痛,想來也是情之所鍾,方犯下種種罪孽。
和順娘一道,是真心勸解,誰知道陳千金心裡真實所想,這日卻是整整勸了陳千金一天,直到傍晚日落,陳千金哭聲才漸收,順娘安慰了她一天,卻是口也幹了,舌也險些說破,見她不哭了,忙的讓丫鬟把她送入房內,這才鬆了口氣,回頭見玉蓮也是滿面疲憊,忙笑道:「玉蓮,今日卻是累了你。」
玉蓮搖頭嘆道:「都是同鄉,出了這等事情,卻也。」順娘眉頭輕皺,拉了玉蓮的手:「還虧你大度,換了別人,只怕總會暗刺。」玉蓮聽了這話,眼看向外邊,唇邊露出一絲笑容:「那些事,都過去了,再說,若沒她家當日要和劉家結親,指不定今日守寡的就是我了,再提那些舊怨。」
順娘聽了玉蓮這話,點頭贊道:「果然妹妹平日,只對你讚不絕口,卻原來和常人不同,倒顯得我方才問話,小氣了些。」玉蓮一笑,兩人又說了幾句,順娘要留玉蓮吃飯,玉蓮卻記掛著家裡的孩子,辭了去了。
剛下了轎,進了屋,一個身影就撲了過來,卻是玉蓮的長子,今年三歲的真哥,玉蓮順勢把他抱起來,真哥奶聲奶氣的說:「娘,怎的你今日去了這麼一天,我寫的字,你都沒看。」奶媽要上前把真哥抱下來,真哥摟著玉蓮脖子不放,另一個奶媽抱著的玉蓮女兒見了,也伸著小手,要娘抱,玉蓮一手一個,把兩孩子抱在懷裡,真哥只是要叫娘去看他寫的字,女兒卻也要和玉蓮玩,鬧了半日,才跟著各自的奶媽去了。
玉蓮這才覺得又累又餓,問過下人,知道陸秀還沒回來,吩咐她們隨便弄了點吃的,正吃時候,陸秀一臉疲憊的回來了,玉蓮也沒抬頭,只是招呼他換了衣服來吃,陸秀想來也是餓極了,也沒換便服,拿起個饅頭就啃,玉蓮抬頭白他一眼,還是自己起身,去拿了衣服來給他換上。
等到陸秀吃完了,玉蓮才道:「怎的今日這麼忙?」陸秀肚裡有了食,又連喝兩盞茶,這才拍拍肚子說:「就是劉知府那事,今日去了時,才知道,殺了他的,竟是他的一個下人,你說這事,卻是怎麼鬧的?」
玉蓮雖已知道殺了劉大智的是劉府的下人,卻不知道詳情,猛的想起宋三投靠了劉大智,難不成,還在想時,陸秀已經道:「殺了他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劉全。」這話卻似在玉蓮頭上打了個霹靂,她忙看向陸秀,陸秀起身,手搭在玉蓮肩上:「可憐你那妹子了。」
玉蓮嘆氣:「遙想當日,他卻只是貪財些,誰想到,竟然會動起刀來。」陸秀拍了拍她的肩膀,復又坐下,用手擊下額頭:「所幸他是連姓都改了,不然。」玉蓮也嘆氣。
原來劉全自來了山東,劉大智對他雖不萬分相信,卻也甚不給他臉色,他也學了乖,下聲小氣,和劉大智,陳千金身邊得用的幾個小廝婆子,十分要好,那些下人,自然也在劉大智面前說他的好話,劉大智此時手裡得用的管家不多,日子一長,也就慢慢叫他去做些事,他手中賺的些鈔,又是個單身的,也不攢起來,就常請同輩喝酒花用了,不到半年,個個都贊他好。
此時他也不寂寞,卻和陳千金身邊的一個婆子,小姜媽偷上了,這小姜媽本是陳老夫人陪房之女,年輕時候,也有幾分姿色,望著上前,得被陳大他們收了房,也好的嫁給僕人,誰知天不從人願,陳老夫人想著,自己陪房之女,自然也是要嫁去那溫飽之家,一妻一夫好讓她出外過日子去。
再說當年小姜媽雖和陳二老爺勾勾搭搭,陳二老爺那時年輕,卻也聽陳老夫人的話,自然也不敢開口和老夫人要了她去,等到一過了十八歲,恰有家開五陳鋪子的,姓姜,來求她,陳老夫人聽的這家兒子,也算能幹,就做主把她嫁了去,也不要人家的財禮盒子,反自己還陪送幾個柜子,桌子這些,人見她嫁的這樣,都說她有福氣。
只是人心本等不足,這小姜媽嫁到這樣殷實人家,上面公婆也算疼愛,旁的又無管束,丈夫又甚聽話,老實的人,自當從此好好過日子,誰知她初去還好,過不得幾時,就嫌這嫌那,不是說吃的不好,就是說穿的不佳,這姜家也是老實人家,再說大戶人家使女,有些嬌惰,也是有的,都讓著她。
她再不滿意,這小小人家,也沒甚大的供給,慢慢的就背著眼,和那浪蕩公子,做了些不三不四的勾搭,換來些口裡的吃食,頭上的花戴,只瞞住丈夫公婆,過不得幾年,樂清大颳風災,她公婆和丈夫那日卻出去親戚家吃酒,回來路上,恰好遇的,被狂風吹倒的大樹砸中,喪了性命,她得了報趕來收了屍,等喪事完了,那間鋪子也抵了出去,重又去找了自己的娘,回了陳家做活。
重回陳家這幾年,見老夫人治家越發嚴肅,自己那些勾搭,少不得要收起來,在老夫人面前,裝的極正經的,老夫人還重她守節,常常的講,等到她守過了三十年,就去請下節婦的表來,她面上應了,心裡卻是恨的。
等到陳老夫人惱秦媽媽所為,把她合家趕出,就想到姜媽,叫過來細細囑託,只說陳千金就由她照管,姜媽得了這樣好的差事,哪還不願意,跪地上磕了頭,就喜滋滋的和陳千金回了劉家。
姜媽初到劉家時,察言觀色,極是會裝正經的,等到青玉的親事不諧,她見陳千金背地裡高興,已經料到了三分,只是不說破,待劉母卻不似秦媽媽一樣,合家上下,沒有不喜歡的。
等到柳家姑娘進了門,陳千金雖面上歡笑,也不阻了劉大智到她房裡歇息,卻是背後暗罵,還學了那邪術,剪個小人,上面寫了柳姑娘的生辰八字,用針定了,咒她早死,種種行為,都落在姜媽眼裡。
那日卻假意給陳千金收拾床鋪,抖出這小人來,陳千金見了,反唬的面如土色,姜媽一笑,關了門窗,就拉著陳千金坐下,細細的說起來,陳千金見了她這樣做派,一塊石頭落了地,就對她又哭又訴,還說母親只教她做賢德婦人,誰知劉家竟是這般待她,陳千金正說的興,姜媽一雙耳朵,是極靈的,示意陳千金繼續說,自己悄的走到門邊,猛的拉開門。
門外卻站著柳姑娘,見了姜媽出來,慌忙想跑,姜媽四處一看,見沒有旁人,只一拉,就把她拉到陳千金房裡。柳姑娘方才聽的陳千金房裡有人聲,還當陳千金做甚不是,側耳聽呢,誰知卻被姜媽扯進房裡。
柳姑娘被姜媽推到桌子邊,打個趔趄,見桌上擺了個小人,小人身上還扎著銀針,她雖不識字,自己的生辰八字卻也見過,再一細想,嚇的一張粉面,變的煞白,只是抖個不停,姜媽見她這般,笑道:「新娘,你方才在外面聽見甚,看見甚?」
柳姑娘人到此時,口裡只說出一句:「你們,為何這般對我?」陳千金見她這樣,反而心裡慌亂起來,忙上前說:「妹妹,你只有不說出去,就好。」柳姑娘聽了這話,方一顆心落下,姜媽已經揮手道:「姐姐,這樣可不成。」陳千金望向姜媽,姜媽附耳道:「斬草,要除根。」
陳千金聽了這話,正在遲疑,柳姨娘聽的陳千金臉色變了,知道定不是甚好話,就往門邊挪去,嘴裡還想喊,誰知卻被姜媽看見,早大步上前,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拉了回來,手還順手抄起旁邊桌上的一塊抹布,堵住她嘴,柳姑娘被這一嚇,氣接不上來,翻個白眼,就暈了過去。
陳千金見她倒下,反慌了,上前摸一摸她,見她還有氣,問姜媽:「這下怎辦?」姜媽心裡暗罵陳千金膿包,對她道:「她既暈了,趁還有氣,就吊到她房裡,不就完了。」陳千金自長這麼大,雖有秦媽媽在前,卻沒想到姜媽更勝一籌,呆愣點頭。
柳姑娘的房,就在陳千金房的對過,院里的人,又被姜媽早就趕出,姜媽背了柳姑娘進去,在床頭掛條綾子,打個結,把柳姑娘跪在床頭,再讓她把頭伸了進去,雙手一拉,柳姑娘一口氣就不在了,姜媽回去報了陳千金,等到柳姑娘的丫鬟回來,自然也只當她是無故弔死。
這樣一個人,跟在陳千金身邊,陳千金豈能學好,只是她年紀已上了四十,就算想勾搭,也勾搭不上年輕小伙,等到劉全來了,兩人卻是年齡相近,就似乾柴烈火一般,這半路夫妻,卻也做的火熱。
劉全得了這樣一個內助,做起事來,自然更是得心應手,陳千金卻也甚倚重姜媽,兩個露水夫妻,在衙門裡,除了劉大智夫妻,就只有他們兩個最大,那汪氏姐妹,得了劉大智的寵愛,怎能把他們放在眼裡,卻被姜媽借了陳千金的手,送上了西天。
汪氏姐妹一死,劉大智卻得了家裡的信,知道汪家人去自家打鬧,母親花了上千的銀子才擺平,他心疼銀子,對陳千金也多有抱怨,陳千金本是被姜媽教成個暴戾性子,聽了這話,哪有喜歡的,拍桌子打板凳的和劉大智鬧了一場,劉大智大怒,捧了個丫鬟就到書房裡睡了半個月,陳千金是什麼好性的,劉大智出了門,就把那丫鬟抓出來,打了個臭死,路邊喚了個乞丐來,就把丫鬟配給他。
等劉大智回來,尋丫鬟不著,去問陳千金,反被陳千金說的目瞪口呆,劉大智性子發上來,就吩咐媒婆尋妾,前後數年,也尋了幾個妾,只是少不過三個月,多不過半年,就被陳千金尋種種事由,或打或嫁或逃,一個不剩,兩口回到房裡,哪像是兩口子,倒像那殺父殺母的仇人。
劉大智既被罷了官,自然陳千金的罵也是少不了,路過東昌,各自去赴宴,劉全卻在驛館中,喝得醉熏熏的,劉大智夫妻回來時,剛下了轎子,就聽見劉全在那裡吹,這東昌府的通判,還是我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