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偷梁換柱一場戲
「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伴隨著一聲尖叫,躺在羅漢床上的嬌俏少女若遠山般的雙眉緊蹙,長長的睫毛已經被淚水沾濕,她猛的睜開漆黑雙眸,從床上坐起,定了定心神,環顧了下四周。
銅熏爐里的炭火正滋滋的從小孔中冒出暖流,床塌前的安神香正裊裊升起細煙,不過,這安神香,倒是一點也無作用。
她又做夢了,瓢潑大雨中,夢見那個倒在她懷裡的少年,平日里閃著星光的雙眸漸漸的變得渙散迷離,胸口中箭,傷口的鮮血順著雨水噴薄而出,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襟,她聞著空氣中滿是血腥味的氣味,看著他漸漸閉上的雙眼,害怕的直哭。
直到黑衣人將他擄上馬背,又一掌將她打下萬丈深淵,她在最後一眼看見疾馳遠去的駿馬,這是兩年前她見他的最後一眼,直到她被鳳煦救下,睜開了眼,這才真正的結束了這個噩夢。
雲槿曦掀開被衾,走下羅漢床,來到窗前的梳妝台上,推開竹窗,晨光已微熹,一直不停歇的春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鴛鴦閣的屋檐上,讓她不由的心慌意亂。
又下雨了,她閉上了眼睛,眼前閃現的是那個在大雨中倒在她懷裡的少年,她覺得頭痛欲裂,只能強迫自己不能再想了。
近幾夜總是夢魘纏身,失眠到天亮,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猛的睜開眼睛,使勁晃了晃頭,把回憶硬生生的趕出了頭腦,唐朝,長安城,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這著實令人作惱的春雨,又得惹的姑娘多愁善感了,下就下,也別一連好幾日不停歇,姑娘都悶悶不樂好些日子了,每到下雨天,姑娘都食不遑味,老天爺,你可別再一直下了,放過我家姑娘吧。」
蜿蜒曲折的迴廊中,扎著雙丫髻,身穿粉色襦裙,外披水青色長衫的小婢女春綿避過滴著雨滴的屋檐,拍了拍被春雨微微打濕的襦裙,跺跺雙履沾上的雨滴,又抬頭朝天上嘟嚷了幾句,這才手提精緻的多層食盒往鴛鴦閣走去。
待春綿走到姑娘房屋門前,照例抬頭往鴛鴦閣二樓望去,點點燈光從開了一側的雕花竹紙窗中搖曳飄了出來,一個窈窕纖細的剪影映在另外一側的紙窗戶中,在這綿綿春雨中顯得瘦削而又孤寂。
果然,姑娘今日如同往常,怕又是早早就起了,春綿勾起玉手輕輕的敲了敲門,待聽到樓上姑娘微微探頭出來說了聲進來之後,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春綿提著食盒爬上閣樓,一眼就望見坐在竹紙窗的梳妝台前,背對著她的姑娘,三千青絲直垂纖細的腰肢上,姑娘只著了一襲純白織錦的儒裙,裙裾上綉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素灰色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
「雲姑娘,這雖是春日,但整日下著雨,倒也是有些許寒氣的,姑娘向來體弱,可得加個外衫罩一下才好,可別凍壞身子。」
春綿把食盒放在案桌上,去美人屏風旁的架子上拿了件碧綠的翠煙衫,披在雲姑娘身上,待見雲姑娘穿上之後,又伺候雲姑娘洗漱完畢,這才折回來打開案桌上的食盒,把吃食都擺了出來,隨著食盒一層層的被打開,香味也慢慢的釋放了出來,瀰漫在整個屋內。
「雲姑娘,用點早膳吧,今日有好多好吃的,你看,餺飥,胡麻米粥,芝麻胡餅,子推蒸餅,蕎麥煎餅,還有酪櫻桃,大汗見姑娘近幾日食不甘味,特意吩咐后廚精心準備,快趁熱吃點吧。」
春綿擺完吃食,轉過身望向雲姑娘,姑娘正托著腮望著窗外的綿綿細雨一動也不動,她一時怔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若是平日,她定不會打擾姑娘。
只是姑娘好幾日未好好進食,自己心裡也著實焦急,今日大汗還特意交代,若姑娘沒有吃完這麼多的早膳,自己今日可得受罰了,想著那些平日里被受罰的婢子們,春綿心裡不由嚇的一顫。
「雲姑娘,您好歹吃點吧,您要是有個什麼事,大汗可饒不了我。」春綿雖怕被罰,但是更擔心姑娘身體,看到姑娘魂不守舍的樣子,頓時酸了鼻頭,小肩膀縮了縮,嘴角一扁,哽咽的說道。
「綿兒,大汗又怎麼嚇唬你了,看把你嚇的,大汗每日不都是笑臉盈盈的,今日怎麼轉性了,你別怕,待會我就找他算賬去。」
雲槿曦聽見身後春綿的哽咽聲,連忙起身回頭一看,這小丫頭,果然紅了眼眶,這個好哭鼻子的丫頭,怪不得長了一雙汪汪眼。
「好了綿兒,不準哭,紅著眼眶被外人看到,指不定說我這個姑娘怎麼欺負你了,你也坐著吧,我看看今日綿兒又給我帶來什麼好吃的。」
雲槿曦颳了刮春綿的鼻頭,讓她在自己的對面坐下來,自己近幾日這番模樣,怕是嚇到了這丫頭,畢竟這丫頭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姑娘只要肯吃,綿兒就不哭啦,姑娘你看這個芝麻胡餅,剛剛新鮮出爐的,還冒著騰騰熱氣呢,你聞這芝麻,真香啊。」春綿閉上眼睛陶醉般的深吸一口氣,又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還有這胡麻米粥,后廚可是天未亮就開始慢火熬制,許久才熬的這麼綿綢軟糯,還有你看這餺飥面片,我可是特意交代后廚可不能煮的太爛,我知道姑娘就愛吃有點嚼頭的,姑娘再看這酪櫻桃,可是大汗親自派人去櫻桃園現摘回來的,這些吃食看著都太美味了,只是配著這煎餅的大蔥,著實讓人有點嗆的慌。」
春綿正熱情似火般洋洋洒洒的介紹著今日的早膳,一眼望見縮在小盤裡的大蔥,嫌棄的扁了扁嘴巴,雲槿曦看著對面丫頭那模樣,忍俊不禁的笑了,幾日來的陰霾因對面的丫頭暫時消散了一點。
「見你介紹的這麼賣力,那我就賞綿兒一個面子,今日就多吃點,不然要是如前幾日一般,不吃上幾口,那今日你可得受罰了,我見大汗每日喜笑顏開的,和我說說,他對你怎可如此凶,和我說說他準備怎麼罰你啊!」
雲槿曦拿起湯匙嘗了嘗胡麻米粥,確實軟糯可口,又嘗了一口餺飥面片,果然還是熟悉的味道。
「姑娘,大汗可是只對你一個人喜眉笑眼的,對下人可都是冷若冰霜,你可是不知曉,昨日我端著早膳去大汗那裡復命,大汗看到絲毫未動的早膳,大手一揮差點就把我的托盤打翻在地,黑著臉對我說,明日要是姑娘再不用膳,我便罰你連喝二十杯馬奶,嚇得我是雙腿直打顫,這簡直比打我板子還讓我難受。」
春綿想起昨日大汗的話,不禁渾身又一顫,似打了個寒顫一般哆嗦了一下,雙手環抱住自己的香肩,「所以,雲姑娘,你要是真為綿兒著想,今日可得通通吃光這些。」春綿玉手一指案桌上的吃食,用期盼的眼神看著雲槿曦。
「我想起我們剛來這突厥之地,喝的第一口馬奶,我們兩個整整吐了一個時辰,時間過得真快,兩年了。」雲槿曦輕輕吐出兩年這兩個字,內心不似初來乍到那般波濤洶湧,倒顯得平靜如水,兩年了,白駒過隙,盛年不重來。
「不對,我記得姑娘比我還多吐了一個時辰,哈哈,這突厥之地,就是比不上我們唐朝,還有繁華的長安城,那裡可有好多好吃的,哪像這裡,食物匱乏,土地貧瘠,直接喝現擠的馬奶,還生吃羊肉呢!多野蠻啊!」
春綿自顧自的說著,見姑娘久久未搭話,屋內一片寂靜無聲,又見姑娘放下了湯匙,內心暗道一聲不好,春綿皺了皺眉頭,用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的櫻桃小嘴。
大汗可是交代過自己在姑娘面前萬萬不能提有關唐朝和長安城任何的詞,哪壺不開提哪壺,春綿啊春綿,今日看來你這二十杯馬奶是不得不喝了。
「綿兒,不用為難自己了,唐朝和長安城,日後在我面前少提便可,好了,我吃的差不多了。」雲槿曦放下了湯匙,用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角,怪不得春綿,她並不知情。
「姑娘,您才吃了半碗胡麻粥和半碗餺飥面片,這些香噴噴的餅和酪櫻桃不吃嗎?那今日我可得真的要受罰了。」春綿皺著小眉頭,嘴巴嘟了起來,本就圓圓的臉蛋鼓的更像發起的白饅頭般可愛。
「我啊,今日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讓你不喝羊奶,又能不浪費這些美食,怎麼樣?」雲槿曦把案桌上的美食往春綿面前推了過去,抬了抬眉頭,又指了指桌上的美食,笑意盈盈的看著春綿。
「我,我可不敢吃……」春綿望著案桌上的美食,咽了咽口水,點著頭,搖擺著肉乎乎的小手。
「你啊,不吃就不吃,點著頭做甚,快點吃吧,我看你是對馬奶的滋味念念不忘了,前幾日我就教你這個辦法了,你看你不聽我的話,所以挨大汗的訓了吧,若你今日再不聽我的,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雲槿曦看著口水都快要流出來的春綿,不禁莞爾一笑,這兩年這個小丫頭跟在自己身邊也挺好,至少她是唐朝人,身上有家鄉的氣息,平日里嘰嘰喳喳的如喜鵲一般話多鬧人,讓自己在離長安城十萬八千里的突厥領地,身邊有個溫暖的陪伴之人。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了,姑娘,這可是你叫我吃的啊,前幾日我哪敢吃,只不過今天要被罰喝羊奶了,才不得不……」
話音還未落地,春綿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個芝麻胡餅,一口咬開,裡面是香噴噴的肉餡,脆香十足,肉餡與芝麻渾然天成,在唇齒間遊盪。
「雲姑娘,這個芝麻胡餅太好吃了,你要不要吃一口,你不吃可真要後悔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春綿揮了揮手上的芝麻胡餅,遞給雲槿曦,突然又覺得已經被自己咬了一口,頓時覺的尷尬不已,所以這舉著的小肉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就那麼舉在那裡。
「那我也就勉為其難的嘗一口吧。」雲槿曦見春綿不知所措的樣子,便從春綿咬過的旁邊撕了一點芝麻胡餅,放入丹唇里,緊接著漆黑雙眸睜大,又對春綿豎了豎大拇指。
「我就說吧,雲姑娘,還要不要了,綿兒把這都給你。」說著春綿就把自己吃的那一邊撕了下來,把一大塊未吃的芝麻胡餅遞給雲槿曦。
「綿兒,你快吃吧,我今日可吃的太飽了,我要起來走動一番,對了,你可千萬別把這些吃的一乾二淨,這大汗,精明著呢,每樣留點,向大汗復命的時候就說今日姑娘實在是餓壞了。」雲槿曦朝春綿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走到竹窗前,又坐了下來。
雲槿曦抬頭望著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春雨,似萬條銀絲飄落在屋檐上,隨後又變成了一滴滴閃亮的雨珠順著青瓦片迅速落下,宛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麗的珠簾,這春雨綿綿不休下了好幾日,屋頂上每日雨霧瀰漫,如煙如雲地籠罩了整個鴛鴦閣。
春綿一邊大快朵頤著,一邊望向雲姑娘,她的髮絲被風微微吹起,看著姑娘出了神的模樣,春綿也突然就沒了胃口。
她擦了擦嘴角,又把吃剩的吃食都裝進食盒裡,走到雲姑娘身邊,見雲姑娘望著窗外的春雨失了神,便低聲道了一句,「姑娘,要不要替您梳妝打扮。」
「綿兒,不用了,你先下去吧,我倒覺得有些困意了,想繼續歇會,你先忙你的去吧。」雲槿曦轉過頭,努力對春綿擠出一個笑臉。
「雲姑娘,那你好生歇息著,我就先去大汗那裡了。」春綿望著雲姑娘似愁容一般的笑容,微微嘆了一口氣,都怪自己說錯話,惹得姑娘又想念家鄉了,她提著食盒輕輕的走下了樓梯,出了鴛鴦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