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魅妖【66】
李望魚惶恐不已,想要靠近卻不敢,生怕驚擾到她,惹了她的厭惡。
她現在的狀態…看起來實在是不好,甚至稱得上糟糕。
李望魚抿了抿薄唇,倏然道:「師尊,不如把師妹交給我…我會照顧好她的。」
景暮淡淡望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懷中蒼白虛弱的人,帶著她往某個方向走。
「等,等等!」掌門的聲音忽然響起。
景暮一頓,轉身。
掌門顫巍巍追了上來,指著半空道:「師弟你瞧,那…是不是邱瀾?」
…邱瀾?
邱瀾不是自焚元神,灰飛煙滅了么?
景暮帶著疑惑望去,只見掌門所指之處,赫然浮動盤旋著幾道碎金似的靈光……
「那是…邱瀾的神魂!」景暮一驚。
掌門頓時喜笑顏開,「老夫就說邱師弟命大,怎會輕易就死了呢!果不其然,這神魂並未完全燒毀,若是用上好的法寶養上幾十年,也就回來了!」
說罷,從袖中小心翼翼掏出一隻凈瓶,瓶口對著那幾片碎魂的方向喃喃有詞,「來,來,來,邱師弟,過來吧。」
幾片碎魂頓時找到了方向,朝著凈瓶遊動過來,緩緩鑽入瓶中。
恰此時,金雞破曉,朝霞初露。
融融曦光闖破層層厚雲遍灑人間。
景暮抬頭看了眼,心神微晃,胸前的衣襟倏然被小力氣拽了拽。
他大喜,連忙低下頭,「浪兒,浪兒?你醒了,感覺如何?」
懷中美人兒半死不活地,輕輕倒抽一口涼氣,疲倦的眼神緩緩抬起,落在他的臉上。
「…怎麼是你?」
她開口就傷人。
景暮微頓,抿了抿唇,「是我。浪兒,你受傷了,為師回去便為你醫治。」
「我重傷至此,你為何一點也不著急?」
景暮面色柔和,輕輕道:「為師早渡了一半命給你,你不會有大礙。」
沈浪表情一僵:「…」
媽的,這是要拉著她一起長生?
不,不,不,這太恐怖了。
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一雙狐狸眼兒顧盼流轉,眼底蕩漾出吟吟的笑意。
她不說話,只是輕垂螓首,鬆開了拽著他衣襟的手。
景暮眸色微變,「怎麼了?」
「你不知道,我可能要死了。」
一旁的掌門和李望魚面色大變,李望魚一著急就要衝上前來,卻不想被掌門搖頭攔住。
「不可能。」景暮雖然很清楚她現在的狀態,但終究還是感性佔了上風,語氣帶著些顫意,「我不准你說這樣的胡話,胡話也不準說!」
穿過她腿彎的那隻手順勢握住她的皓腕,源源不斷的靈力開始往她身體里輸送……
沈浪掙脫,難受地擰眉,柔媚的嗓音細弱了許多,「你先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是不是就跑了?」景暮眼睫一顫,忽的哀哀哽咽起來,一雙好看的眼睛通紅一片,緊緊盯著她,「你說,你是不是就跑了?」
「師弟!」掌門實在看不下去,出聲喚了聲,卻沒得到理會。
他的師弟,天縱英才,風華絕代,實乃天辰大陸第一人,如何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怪他從前眼拙,沒看出這對師徒竟生出如此隱情!
如今大錯釀成,還真不知該如何周全是好。
「就算我跑,你又不是拿不住我。」沈浪白眼道,「況我如今這般虛弱,還能跑到哪去?」
「我們先回去…我帶你回去,回去再說,好嗎?」景暮半是哀求半是妥協道,眼眶猩紅。
「不,就在這裡,你放我下來。」
「地上臟。」
「我只是不想勞煩你抱著。」
沈浪的遣詞造句疏離得可怕,字字句句如刀子一般,狠狠扎進景暮心口。
景暮低頭看著她,眼底有掙扎、痛意,修長的手指不停收緊,骨節綳得咯吱咯吱響,半晌,顫抖的動作終於停下,慢慢蹲下,把她放了下來。
「浪兒,你真就如此絕情?」
「我經脈俱斷,你看不出,只想著情情|愛愛,」沈浪含刺冷笑,「再加上爐|鼎咒,我也沒多少時辰好活了,你看不見,只一心怨我絕情。」
景暮聞言猛怔,連忙握住她的皓腕試探,一探,果然如此,不禁搖頭喃喃: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明明把命渡了一半給你…」
眼球慢慢溢出血絲,駭人至極。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才好!……
他驀然抬頭看向掌門,紅著眼哀求道:「師兄,救救浪兒,救救她!求你了師兄…」
掌門長嘆道:「先帶她回長陵門吧,屆時眾位師兄弟一起想辦法,總有解決之法的。」
「天意要我死,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回。」沈浪垂眸,低聲道,「掌門爺爺,莫要再為我操心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世上哪有可解之法?
掌門忍不住,慢慢紅了眼眶,偏過頭,咬牙哽咽道:「臭丫頭,我在後山竹林里藏了許多天材地寶,全給你挖,叫上你的仙子姐姐一起……」
「怎好再管掌門的夫人叫姐姐…從前不尊敬,以後可不能了。」沈浪輕輕哼笑一聲,又看向李望魚,張了張嘴,道,「那個荷包是隨意了些,卻實實在在出於我手,師兄不要嫌棄。」
李望魚怔怔然蹲下,表情一片茫然,眼裡卻晶瑩充塞。
他惶恐般握住她的手,倏然反應過來似的,大聲叫道:「不,不,你聽我說,浪兒你聽我說,這個荷包我不滿意,你得好好的,然後給我重做一個…聽見沒有?這個不好,我要一個更好的……」
眼眶裡蓄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抑制不住顆顆滾落,比斷了線的珍珠還要哀戚靈秀。
他說完就用力抿住嘴唇,試圖讓自己的哭聲別那麼沒出息地外露。
沈浪忍不住想抬手拭去他的淚,卻猛然驚覺自己已有家室,舉止不可如此輕浮,是以指尖微縮,垂落下來。
她眸光流轉,悵然若失地說道:「若說遺憾,倒還是有的。我沒能救下寧師兄,連答應好的玉鐲子也沒能給他。」
邊說,邊從袖中掏出一隻通透瑰麗的細玉鐲,強忍著手掌虛弱的顫意遞給李望魚,妖異蒼白的面頰浮出一絲微笑。
「本想物歸原主,沒想到又回到我這裡。我欠了寧蓉師兄的,待找到他的屍身,便替我給他吧。雖不知他要鐲子何用,可路上有它相伴,總不至於太孤單。」
掌門鬍子一抖,想起自己曾經在後山竹林看到過的情景,心中盪開無限的惋惜。
手握摺扇的風|流少年懶洋洋躺在大石上,一手撐頭,一瞬不瞬地盯著正埋頭捉長蟲的姑娘,眼中柔波蕩漾……可在姑娘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只會鼻孔朝天地冷笑,不刺上兩句就難受。
冤孽……都是冤孽啊!
昔日時光一去不復,眼下早已物是人非。
那慣愛搖摺扇的風流少年郎在一場大戰中丟了性命,而姑娘也即將玉殞香消,芳魂散去…
掌門這時想到什麼,倏然開口問道:「邱師弟的魂魄……是你保住的?」
沈浪一怔,眉梢漾出笑意,「還不快謝謝我?」
掌門顫巍巍地跪下來,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滾落,蒼老的聲音從喉嚨里冒出來,彷彿被篩網過濾成了哀慟的嗚咽:「丫頭,丫頭,我要謝謝你,你幫我們留住了仙尊唯一的血脈…謝謝你…」
「真要謝我,就把我埋到一個山清水秀杳無人煙的地方,年年拿雞鴨魚肉來祭拜我,魚要去鱗,肉要去腥,讓人離遠些,我不喜吃飯時有人盯著。」
越是到這種關頭,她越是嬉皮笑臉起來,慘白無血色的臉頰也被帶得鮮活了幾分。
經脈俱斷,便沒有源源不斷的外部力量,是以爐|鼎咒發作時就只能吸收她自身的養分。
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被吸干精力,全身乾癟而死——多麼恐怖的死法。
崇尚永久美貌的沈浪完全不能接受,她寧願先一步一刀把脖子抹了,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美貌枯萎。
想了想,她道:「得了,你們趕緊走吧,我待會兒死相很慘的。」
景暮瞳孔猛縮,一把握住她的皓腕,破碎的哽咽從喉嚨里擠出來,一字一句:「你讓我們走?走哪去?把你丟在這裡不管嗎?!」
「自然是回長陵門去。」
「不回!我非要在這守著你不可!」景暮難得衝動幼稚,執拗得像個未加冠的少年,紅著眼咬牙切齒,眼淚洶湧,「你讓我走,我偏不,我就在這裡看著你,讓你到死眼裡都是我…」
他發了狠地低咒。
「…」沈浪閉上眼,任由他捏著自己的腕子,不再搭理他。
李望魚卻彷彿明白了什麼,心神俱顫,一把將景暮拽起,蹙眉低聲道:「師尊,我們還是先走吧…」
「滾開!」景暮撥開他的手,失魂落魄地怒喝。
「師尊!」李望魚一個踉蹌,又扎回他眼前攔住他,眼睛通紅,「您就讓她安安心心地走!」
氣氛猛然凝滯。
片刻后,幾片枯黃泛黑的樹葉從枝椏上旋轉飄落,其中一片孤零零挨上景暮寬闊的肩頭,在濕冷的空氣中微微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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