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三:春秋往事述趙氏孤兒
或許合該趙氏有此磨難,那趙朔接任下將軍僅兩年便去世,丟下幼子與年輕妻子,那妻子乃是晉成公之女,此後被稱為趙莊姬,年輕貌美,正是風華之年卻要守寡,自是心中不甘,況且那時對後世所謂的忠貞的觀念幾乎沒有,自那趙朔去世后,其弟趙嬰齊經常前來照顧其母子,一來二去,二人便好上了。不論何時,這種通姦行為總歸不是正當行為,此事竟為趙括等人,那趙嬰齊被驅逐出境,而知曉此後庄姬帶著幼子搬回宮中,心中也對趙括等人心生恨意,終於在公元前583年,尋到趙括等人小腳,便向其弟晉景公狀告趙括等人有不臣之心,意欲謀反。
晉景公雖然不相信趙同和趙括會謀反,但是趙氏一黨的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卻也是令他十分反感和忌憚的。趙嬰齊的行為固然令人不齒,但趙括和趙同也不是道德完美的謙謙君子。他們與先軫後人先谷的拙劣表現令晉景公極為惱火,那趙氏族人早已失去趙衰那種「冬日之陽」的風度。臣比君大自是令君生忌,一家獨大自是令群臣公憤,那競爭對手郤氏等貴族的排擠爭權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而庄姬的告狀卻是一個導火索。
在晉景公的號召下,平日遭趙氏欺壓的貴族揭竿而起,向趙氏殺去。趙同、趙括猝不及防,慘遭殺害。諸姬憎趙同、趙括之專,向其族舉起屠刀,將這些年為趙氏所壓制而積累的仇恨發泄出去,一時血染宗廟,趙氏慘遭滅門。滅門後晉景公將趙氏的封地剝奪,贈與祁氏,以壯公族。
趙氏被滅門卻是令庄姬始料不及,未曾想僅僅因自己一番話竟滅了趙氏滿門,只好帶著兒子躲到了宮中,這執掌晉國曆經半個多世紀,強盛了五代國君的趙氏一族,至此只保留了一個正宗血脈,這個獨苗便是趙武。
若是未有貴人相助,這趙氏獨子那必定很難興族,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韓厥當年得趙衰養育之恩,在晉景公下令攻殺趙氏時,他毅然頂住強壓,拒不出兵。趙氏覆亡,韓厥忍無可忍,他進宮強諫景公,大膽直言:「趙氏,先賢伯益之後。自中衍以下,嬴姓顯貴。趙衰佐文公、趙盾佐襄公,皆社稷之臣,有大功於晉。奈何一朝獲罪,而絕其嗣?今有功於國者,恐無後於晉!望君侯三思!」
韓厥的話一定程度點醒了殺紅了眼的晉景公,晉景公沉默半晌,自知有些過分,暗道:趙衰、趙盾功勛卓著,今以私心滅趙宗,難堵悠悠之口。遂從其請,命外甥趙武續趙姓之嗣,並命祁奚將封地還予趙氏。
至此之後,韓厥將趙武視為己出,關懷之至,培養其成人。公元前577年,趙武年及弱冠,晉厲公為趙武舉行弱冠之禮。禮畢,趙武相繼拜見八卿。此時卿位已改八卿,分別為欒書、荀庚、士燮、韓厥、荀罃、郤錡、郤犨、郤至。
這晚輩行弱冠之禮,長者要給與勉勵之話的,趙武首先拜見欒書,欒書感嘆道:「瀟洒!昔日我侍奉令尊,他外表很美,卻有些華而不實,您可要努力啊!」
趙武謝過之後再拜見荀庚說:「漂亮!只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的將來了。」
士燮的話對未來的趙武影響更深遠,他凝視著趙武,說道:「賢人受寵而慎,愚者得寵而驕。明君賞諫臣,昏君懲之。古之君王,建德政而納百姓之言,命樂師誦讀箴言,百官獻詩諷諫而不受蒙蔽,納商旅之言於市井,辨吉凶於歌謠,考察百官於朝上,詢問毀譽於道旁,以糾不正,這一切用以提高警惕。明君最痛恨的就是驕傲。」這段話其實也是范氏家訓。
謝過士燮,趙武來到韓厥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一大禮,韓厥慈祥的看著趙武,但語氣卻含嚴厲:「謹慎警戒以成人。成人之首在於親善人。親善人,善人薦善人。如此,惡人就無所適從。若親惡人,惡人再薦惡人。那麼,善人便離開。人如草木,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戴上冠冕,就如宮室之有牆屋,只不過祛除污穢、保持清潔罷了,其他還有什麼可增益的呢?」韓厥對趙武的期望是很高的,自然少不了對趙武的諄諄教誨,語氣雖嚴,卻苦口婆心。
輪到荀罃,荀罃說:「好好努力吧!成季、宣孟之後,只為大夫就是恥辱。趙衰知典章以佐文公,精通法令而最終執政;趙盾諫襄公、靈公,由於強諫而被靈公所怨,依然冒死進諫。你加油吧,以成子之才,宣子之忠,侍君定能成功!」
謝過荀罃再拜見郤錡,郤氏宗主郤錡卻給趙武潑上冷水:「漂亮是漂亮!但青壯不如老者的地方還多得很呢!」
那郤犨反問趙武:「求官之人很多,我又怎麼安排你呢?」
郤至更是說冷話:「如果你比不上別人,就退而求其次吧。」
明顯三郤不待見趙武,話語間充滿敵意。
退朝後趙武去拜見中軍司馬張老,將冠禮中的情況轉告張老。那張老卻是仁慈智者,聽了趙武講述朝堂之禮后說道:「你要聽從欒伯,可使自己不斷進步;聽從范叔,可以恢弘自己的德行;韓子之誡,有助於你成就事業。條件都具備了,能否做到就要看你自己的志向了。至於三郤的那些讓人喪氣的話,沒有什麼價值。或許荀伯說得對,正是先人的恩澤在庇護、滋潤著你啊。」
洞悉朝政格局,趙武為官后給自己定了一套框架:侍奉厲公、尊重欒書、師從士燮、親昵韓厥、敬重二荀,不得罪三郤。至此之後在韓厥的支持下,再加上趙武自身的聰慧才智,漸漸顯露出治世賢臣之像,逐步步入卿之列。
再說那魏犨雖在晉文公之下任大夫,但因其孔武有力,有勇但謀不足,故直到其孫子魏絳之時,方得到韓厥的提拔也得到君主晉悼公的重用。那魏絳雖也武力強橫,但其卻有治世之才,於行軍打仗雖有戰功,但甘為趙武之佐,深得趙武好感。
公元前569年,也就是晉悼公4年,魏絳提出並實施的和戎之策。所謂和戎既是與晉國相鄰的北方少數民族和平相處發展雙發關係。
由於晉國北方近鄰北夷,時常與晉發生戰爭,為其邊患。以前從無和戎之說,只是討伐征戰,故當魏絳提出和戎之策,滿朝上下均難理解,晉悼公甚至直接說:「對待戎狄沒有任何親情可講而且其貪婪無比,只有討伐,打得他怕了,邊境方才安穩。」
魏絳見眾人不能理解,便懇切地陳述了和戎的「五利」。其利一,可以利用游牧民族輕視土地,重視財貨的習俗,發展對戎狄的貿易;其利二,沒有戰爭,人民安居樂業,利於發展農業生產;其利三,戎狄事晉,四鄰振動,在諸侯爭霸中有威攝作用;其利四,維持和平局面,軍隊得到休息,軍備物資不須消耗,可以保存晉國的實力;其利五,借鑒歷史的經驗,只有採用以德服人的辦法,才能保持長久的安寧和睦局面。
這番話一出,晉悼公仔細一品味,若真能達成這些目的,此法可行。遂讓魏絳全權負責和戎。這和戎政策實施后大見成效,到晉悼公12年,僅短短的8年時間內,便取得了晉國與戎狄和睦相處的局面,國力因減少戰爭消耗而強盛。晉悼公非常高興,將鄭國贈送的樂師、樂器,女樂的一半賜給魏絳,說:「子教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請與子樂之。」
魏絳謝絕所賜之樂,對悼公說:「和戎狄,國之福也,君之靈也,二三子之勞也,臣何力之有焉?」辭謝再三,方才接受。
這魏絳有此才德,深得君主賞識,自此之後,魏氏開始嶄露頭角,及至其子魏舒,開創步戰先河,大放異彩,統領中軍將,自此魏氏在晉國六卿中站穩腳跟。
六卿輪轉,公元前548年,晉平公為君,諸多老一輩朝臣都已去世,趙武位列正卿中軍將,韓厥之子韓起為中軍佐,荀偃之子也是荀罃的堂侄中行吳任上軍將,魏舒任上軍佐,士燮之孫士鞅為下軍將,荀罃的孫子知盈為下軍佐。
此後趙氏、韓氏、魏氏、荀氏等諸家輪番坐莊執掌中軍將,更是長期把持六卿,早期先輩的友情也逐漸被權力蒙蔽了雙眼,相互傾軋,那國君之權勢也逐漸被六卿取代,但尾大甩不掉,雖心有餘而力不足。自晉悼公去世,晉國後世國君都難以再如意般駕馭強悍的六卿,非是六卿單方面之因,實則是晉公室無德行,即便是晉國依然保持強盛,卻是因六卿之強。
再說趙武執掌中軍,由於其家族曾遭滅頂之災,故急需恢復元氣與威信,這一擔任首卿,自是加重了家族的分量,但畢竟與當年盛世相去甚遠,故此趙武一直對國政兢兢業業,欲再現趙氏輝煌。
欲要發展必要時間休養生息,國家如此,卿亦如此,經過其一番籌劃,決定召集諸侯大會,此次大會若可順利召開,即可實現和平發展,也可再現趙氏雄風。恰值地處晉、吳、齊、楚交通要道之間的宋、鄭兩國,首鼠兩端,吃盡了大國苦頭,宋國的執政者向戌先到晉國找到趙武言明弭兵請求,並講述了弭兵的諸多好處。那趙武本就有此想法,恰來個送枕頭的,便與韓起、魏舒等人仔細商討,次日國會,趙武便向晉平公提出自己的主張。那晉平公問向諸卿意見,那諸卿都在習慣性沉默,一言不發。這時,韓起率先站出來,力挺趙武:「戰爭,戕害百姓之兇手,消耗國力之蛀蟲,諸侯之災,百姓之難。此番趙上卿提出要停止戰爭,實乃為國為民著想,儘管難度不小,但我們一定要執行。否則長久征戰下去,晉國霸權難保!」
魏舒自是發聲深表贊同;知盈與趙、韓交厚,亦不反對。中行吳雖有領軍之才先軫之能,但口齒遲鈍,自是不發表意見。士鞅個人對這個意見雖不是很贊同,但上卿已經發話,自是很知趣的繼續沉默。
統一了口徑,那宋國向戌又去拜見楚國康王與楚令尹子木,那楚康王思慮再三,雖認為楚晉結怨太深,一時難以和平相處,但還是同意一試,且楚令尹子木也從多方面分析認為弭兵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然後向戌又去了齊國,動用口才,表明這是晉國趙上卿與楚令尹之意。齊景公當時尚且年幼,執政崔杼覺得這種想法過於天真,本著一絲爭霸的野心和可能,便想拒絕,大夫田須無苦口婆心的勸住崔杼,向使臣表示:「我等願意追隨大國腳步,擁護弭兵。」這田須無倒是個明白人,知道一旦惹惱了兩家霸主,這齊國日後可就麻煩不斷。
至於秦國,趙武親自書寫信箋,詳盡秦趙源遠流長之血脈,闡述弭兵之利益,並希望鞏固秦晉之好,向遠房本家拋出橄欖枝,秦景公認同趙武的倡導很乾脆就贊同了,並委派胞弟公子針訪問晉國遞交國書。趙武對秦公子針的造訪很是看重,派太傅叔向與公子針洽談。
諸侯大國已同意,其他小諸侯自是急忙應允。
於是公元前546年5月,趙武在叔向的陪伴下先行來到宋國,宋平公在上卿司城樂喜的陪同下,領著右師華閱、左師向戌、司馬仲江、司徒華臣、司寇樂遄隆重歡迎趙武一行!宋國的盛情相待令趙武雄心勃勃。隨後知盈也前往宋國,協助趙武。晉國二卿一上大夫赴約,足顯重視。不久,鄭執政良霄,魯司徒叔孫豹、齊次卿慶封及大夫田須無,衛上卿石悼子都如約而至,邾悼公、滕成公兩位小國諸侯也來到宋都捧場。晉國盟友盡皆彙集宋國。
楚國方面,楚令尹子木已抵達陳國,慎重起見,命子皙先到宋國確定同盟條款。而後,向戌入陳見子木。經過一番磋商,雙方基本達成一致。晉、楚約定在宋國都城會晤。雙方都在宋都西門外駐紮,為防晉、楚再生不快,樂喜要求雙方不挖戰壕,互表誠意。趙武、子木點頭稱是,只命手下士卒搭起籬牆紮營。這種敵對雙方會晤,雙方人員都是一方主政,自萬分小心,擔心對方來個突襲,行個斬首行動之類。
那唯一的公爵國宋國當然要維護各方安全,哪一家出問題都不是其所能承受的。那宋國樂喜、向戌兩位東道主主持經過仔細商榷,多方溝通,終於在各方陣營達成一致。第一條,會晤雙方,晉楚兩國首先設「方明」,象徵四方安定;第二條,鑿坑,司盟指揮挖一方坑用以埋藏犧牲、盟書,坑的北壁再掏一龕,用來擱置玉幣。第三條,執牛耳,殺牛宰馬做盟祭,並將牲牛的左耳割下,宋、魯、衛、陳、鄭、蔡等與盟者拿著牛耳,晉國趙武、楚國子木共執牛耳,隨後取牛血在玉敦里。這一切程序有條不紊的進行過後,終於到了最重要的環節——歃血結盟。這歃血可是有說道的,那晉、楚並為霸主,雙方都要先於其餘諸侯歃血,但是兩大霸主誰先誰后,則不好處理了。關乎國家榮譽,雙方不可避免的起爭執。
晉國上卿趙武身形清瘦單薄,給人似有清風便可拂其飄走的感覺,但此刻站在那裡,昂首睥睨群雄,一股凜然之勢油然而生,調動丹田之氣,聲傳四方:「晉為數世傳統霸主,凡會盟諸侯,晉國向來是最先歃血,不做二人!」
那楚國令尹子木自是不甘落後,針鋒相對:「我楚國也為一方霸主,既然晉、楚相匹敵,如果一直都由晉國先,那豈不是說楚不如晉?晉楚輪流做霸主已為定式,憑什麼說晉國是傳統霸主?」
晉、楚各執己見互不相讓,局勢僵持不下。看著趙武不願做出讓步,楚軍蠢蠢欲動,擺出要向晉軍爭鬥的態勢。一見形勢不好,那向戌急忙站出來打圓場,左右溝通。最後為了不讓和平希望破滅,趙武做出了讓步,楚國先歃血。
那得到諸國認同的子木先意氣風發走上前台歃血,次之為晉,然後是眾多與會諸侯。這一刻,子木的小人得志、趙武的君子風度,形成鮮明對比。那諸侯王公心中自是形成了一桿偏向趙武的稱,此盟會本就是晉國趙武先盟,為天下諸侯著想,那楚子木是附和而已當次之,為一己私利而不顧天下諸侯,無大國擔當。但不管風波如何,晉、楚兩國終攜手定盟,將盟書載於竹簡。向戌作為東道主,宣讀弭兵盟約:約一,晉楚為友邦,兩國及麾下諸侯不得發動戰爭;約二,晉、楚並為霸主,地位相當。其餘諸侯侍奉晉、楚要以相同的禮儀與標準,不分南北;約三,晉、楚皆有義務保護中、小諸侯的利益、財產、領土、人民;約四,除齊、秦,晉之從國必須朝聘於楚、楚之從國也必須朝聘於晉。